二嫁娇雀——和二萌
时间:2022-03-09 16:31:36

  顾诚到底是历经过朝堂沉浮的,为官必要的沉稳老道学了不少,没脸没皮也学了个十成十。听司朝唤顾廷康一声“小外甥”,便觉得有救,当即将傅琼华拨开,自己爬起来躬身迎出,“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这其间恐怕是有什么误……”

  “可惜了!”

  司朝不愿听他扯虎皮,收了折扇,笑看了庞邺一眼,转身往院中走去。

  顾诚听着这句似是而非的“可惜”,才要问可惜什么,一抬眼见他要走,忙追出来,还没问出声,不料被庞邺伸手拦住,“顾大学士请留步。”

  顾诚鲜少这样狼狈,冠发都松散了,腰上的玉带也歪到一边,可见司朝这一吓,将他吓得不轻。

  庞邺收回探查的目光,面无表情道:“顾大学士,日后还请慎言。如是旁人,只怕眼下顾家已经是尸山血海一片了,西华门恐都不必去。”

  说罢,他也转身跟上司朝的脚步,两道修长的身影沿着花间小径渐渐远去,没入夜色里。他们步伐怡然从容,风度翩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自己府上的园子里赏景笑谈。

  顾诚看着他们的背影,冷风拂过,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扶正发冠,正了正玉带,回身往里走去。

  经了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没了方才的脾气,只叫将顾廷康锁起来,日后再提休妻,便即刻到公堂上扯了文书断绝父子关系,将他除出顾家族谱去。眼下不将孔孟抄个四五回,不叫放出来。

  顾廷康一边也暗恼自己对阮雀出言无状,一边又觉得阮雀罪有应得。见他父亲坚决反对休妻,竟反而有些奇异地安下心来——

  他父亲反对休妻,总也是反对和离的,阮雀生生世世都注定和他绑在一起。他想好了,爱与不爱又如何,瞧不起他又如何,只要将人留在身边,她永永远远只能有他一个丈夫,终其一生也只能将名姓写在他的姓氏后头,他要竭力对付司朝,不能再分心来同阮雀儿女情长顽闹置气,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总是来日方长的。

  阮雀是第二日才知道司朝来过。

  翌日天才蒙蒙亮,赵湘娘便寻过来了,一边看她盥洗梳妆,一边将昨夜的事情首尾都说了,又道:“你是没瞧见,昨夜真真是吓死人了,我看了他一眼,你说,一个人怎么能长得神仙道人似的,又生一双杀人染血的手呢?”

  阮雀垂下眼,从妆奁台子上挑出一顶丝银垒鹤衔珠圆簪环,递给后头为她梳妆的青鹿,淡淡道:“嫂嫂知道,那人我早见过的。神仙道人也好,邪魔妖魅也罢,都是咱们家请不来的尊客。嫂嫂今日来,不会就是同我说他长得如何、品性如何吧?”

  她抬手戴上瑞鹤衔珠的雪银耳坠子,不提一句她对司朝的看法。

  赵湘娘讪讪笑了笑,垂首道:“原也不关我这寡妇什么事,可这终究是咱们家里的大事,吃罪了他,非但爹和二爷在朝堂上讨不着好,咱们女眷也是要吃亏的,你是没看过那些个失了庇护的女眷都是什么下场,不是任人欺凌凄惨度日,就是一头撞死了尸首都不知埋在哪里。”

  她抬眼看向阮雀,还要再说。忽而视线撞上她清澈明朗的目光,脑海里一激灵,心下狠狠一跳,忽然意识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阮雀脸上,笑容淡去,倒没有愠怒的情绪,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嫂嫂忘了,我是见过的,我祖母、我继母、我,都是失了庇护的女眷。嫂嫂不常到我这里喝茶,今日来,是老爷叫你来的吧?”

  赵湘娘一愣,有些自讨没趣,“爹也是为了咱们顾家好,这些年多有操劳,眼见头发都花白了。近日因着皇叔这桩公案,更是吃不好睡不了。我是说,咱们这一家子,只你的面子大些,能见着皇叔,说不得还要你去探探皇叔的口风。爹他昨日同你大声了些,今日不好再传你过去,就托我来说。你就服个软,端些粥食到书房去,爹一夜没睡。”

  阮雀听言,笑了。

  她忽然觉得顾家一门上上下下,行事路数都分外可笑。原以为顾廷康不过是个例外,原来早就有迹可循,瞧瞧,他爹眼下是斥了人,又有求于人,反要人先去同他低头呢。

  “嫂嫂请回吧,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赵湘娘见她态度坚决,没有商榷的余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说你变了,我还不信,不成想,你当真不是刚入府时,拉着我说体己话的姑娘了。也罢,那我就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阮雀淡漠地勾起唇角。

  赵湘娘晃了眼,竟觉得这抹深嘲和昨夜那不速之客脸上的,一模一样。

  她方还震惊着,便听阮雀说道:“嫂嫂好走,我就不送了。”

  一连下了两道逐客令,饶是赵湘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也不能够了。

  她走之后,阮雀穿好衣裳,坐到烹茶的小炉子旁。

  昨夜拿出来的乌木鎏金宝象缠枝漆盒还置放在边上,她抬手捧到面前来,打开,里头静卧着一串盘绕的南海黄花梨錾金象纹佛珠手串,每一颗珠子都光可鉴人。早年游方的道士送了祖母两串,一串在她这里,一串说丢了。

  阮雀眼睫微颤。

  她前几日,还见过另一串的。那两瓣唇饱||红润,衔着珠子,笑意轻狂,从她耳边探来,长臂绕过她的腰线,覆住她的手,抓紧刀柄往顾廷康的手心刺去……

  说是丢了,不知怎就到了他手上……

  阮雀压下无端猜测,探手取出里头的信笺,一封封浏览过,最后拢到一处,放到火炉上。

  火焰原本虚虚晃动,见来了纸张,顿时狂妄起来,高舞出火舌,试图将厚厚的信纸一举吞噬。

  她定定看着炉子,看火将信纸烧卷,心里一片宁静。

  没有过往成灰的遗憾,也没有留恋不舍的怀想,人总要往前走的不是?哪怕是不好走的荆棘丛,那也是要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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