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朝立身如鹤,慢悠悠地打着扇子,“拖下去,交给大理寺处置。”
他垂下眼,仿佛神明俯瞰蝼蚁,“忘了告诉你,庞邺昨日才擢了大理寺卿,我那小外甥和庞家嫡女的婚事,恐怕不能成了。至于和离一事——”
他向顾廷康睨过来,笑得意味深长。
傅琼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原本都好好的,顾家的运势却不知何时急转直下。她不住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你凭什么说是我叫人去爿山递的消息?”
她不断念着,不断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昔日高高在上,对着阮雀指摘家教的人,如今瘫坐在一滩水里,眼神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哪里还有一点贵眷的模样,说是个疯妇也不为过。
就连顾廷康,都不忍再看,移开了眼。
顾诚跪在地上,白须颤动,眼里蓄满浊泪。
他重重叩首,悲声求道:“还请王爷看在曾有血脉之亲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拙荆!”
“哦?”司朝笑开,缓缓绕回圈椅上坐下,“顾大学士当真是重情重义,愿意拿清流顾家与一个通贼的疑犯同进退,我还以为,要立时休妻割袍断义呢!”
他笑得嘲讽,悠闲得像在评戏,一张脸上桀骜不羁,那双曜黑的眸子掩藏了无数情绪,深不见底。
海青石案下,他拉过阮雀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山栀巾帕,一根一根捋过阮雀细长葱白的手指,擦去上面染上的墨汁。
“顾大学士能为了繁华尊荣舍弃儿媳,竟不能为了顾家全族的命,舍弃发妻吗?尊夫人原想着叫顾廷康停妻另娶,你身居二品,想给你续弦的自然趋之若鹜,也未为不可啊!”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挠了挠阮雀的手心。
阮雀不自觉蜷了蜷手。
她发现,司朝当真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他说的“以牙还牙”,不是虚妄。
傅琼华瞒着她,准备让顾廷康为了家族繁盛,休妻另娶;司朝就让顾诚为了家族性命,休弃傅琼华,另娶他人。
大抵是这样的法子太过戳人肺管子,傅琼华有怨无处诉,一口气憋在心里,表情已然狰狞。
“啊——!”
她猛然大叫了一声,吓坏了众人。
“啊——!”
她又叫了一声,看着众人脸上惊诧的神情,笑得近似癫狂。
“司朝,你恶毒至此,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她瞪圆了眼睛骂。
饶是阮雀见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下人,可到底没见过贵眷发疯,声音尖利如厮,华贵的首饰叮当乱颤,还是吓了她一大跳。
司朝五指收拢,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摁下她的挣扎,捏了又捏。
他偏过头来,望进阮雀的眼眸里。
他照旧勾着唇角,视线似乎会说话,仿佛在问:心里舒坦了吗?
阮雀缩回目光,重新看向傅琼华。
自然……
自然是舒坦的。
心里憋着的那一口气,而今化作重重一拳打出来,打在对方脸上,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畅快的吗?
傅琼华对她从来算不上好,可她作为顾家二奶奶,本本分分,从未逾矩,也从未不敬。她原想着,即便和离了,彼此都该是体面一场,顾廷康也好,傅琼华也好,恩怨已了,江湖路远不再相见。
可万没想到,她本着一片两厢成全的心,傅琼华却想杀她,下了狠手,用那些掳人放火的山贼杀她性命,玷污她名声,以此来换取顾廷康年少丧妻的可怜姿态,来年再娶,便可换他新泰山在朝上鼎力相助……
多恶毒又完美的算盘。
阮雀看着堂下挣扎的傅琼华,面上神色清淡,可心里快慰极了。
以顾诚的性子,此番多半是要断臂自保的,休妻是目前保全顾家不被“通贼之罪”所累的最好的做法。傅琼华从前想加诸于阮雀身上的所有,终于全数都落到自己身上。自作孽,从怨不得谁。
“今日的事,可都吩咐完了?”
司朝发落完傅琼华,眉目灼灼,含笑问阮雀。
阮雀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他手心里,慌忙收了回来。
脸上有些热,她抬起脸,向堂下站着的管事奴仆道:“散了吧,都仔细自己的舌头,今日的事情,一概不许多嘴,否则别怪主家不留情面。”
那些管事奴仆都说是,行了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