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感情用事时,总能有忠心得用的人誓死跟随着,一如金蝉,一如堂下的一个个家仆。
他忽然觉得阮雀的脸,一定软极了。
那张脸恬静安好,没有半分情绪,此时正垂首,嫩唇翕动,说着第二项事情。她额上的发丝散下来些许,垂在脸侧,外头暖风一吹便贴上了脸,轻轻飘扬。待抬起眼来,眸里像装着漫天星光。
三项大事交待完,顾诚脸上神色未变,仍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唯有敛眸的时候,看得出来有些不悦。若是平日有人这样干涉顾家内宅家事,他早就发作了,可眼下情形有异,不同寻常,只因这个人是司朝。
坐在他身侧的顾廷康面色是毫不掩饰的难看,从初进门的时候,眼里的愤恨就没消停,紧攥的拳头也没有松过。他恶狠狠地盯着司朝,像一只被入侵领地的狗,弓背獠牙,只等着对方接受他的挑衅,他好向前扑咬过去。只可惜对方压根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于是他转而怒视阮雀,可阮雀还是那样,神色淡淡,看向他的时候,面容绝丽端雅,眸光里没有丝毫波动,俨然同她看向下人的时候一样。
顾廷康先是一怔,觉得眼前的阮雀有些陌生,不同于前些时候,她眼里还有向下衰落的光芒,此时完完全全平静无波,连眼尾都未曾挑动分毫。他恍然想起当初他刚回京的时候,阮雀出迎到街前的牌坊下,他骑在马上,垂眸见都是她眼里满盈的笑意。
而今想来,那样的日子仿佛过去很久很久了,时至今日,仿佛过去了几个春秋。他有些愣怔,像是要确认一般,再度看向阮雀,恰巧阮雀抬眸望进他眼里。
复杂的目光与漠然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阮雀的眼神里没有欣喜,没有失落,没有逃避,有的只是将他推排在外的界限感,是比陌生人更甚的疏离和淡漠。
顾廷康心头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抓着心窝。
傅琼华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关切着他的一举一动。可今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满心满脑都是对阮雀和司朝的不满。旁的不说,一个顾家媳妇,一个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眼下倒有脸在这偌大的顾家登堂入室,居高临下指派事情了……
她越想,心里就越是窝火,一口气吞忍着,难受得就要爆裂开来。
终于,在阮雀提及相关账本交接的时候,她逮住了机会,一下从椅子里蹬起来。也不看顾诚黑如锅底的脸色和不断暗示的眼神,一如从前教训阮雀一般,阴阳怪气起来。
“我竟不知,阮家竟是这样的家教,哼?叫自己的婆母兄嫂收拾烂摊子,全然不顾长辈身子经不经得住熬,你当……”
忽然,一把沉磁的嗓音笑意吟吟,截去她的话——
“阮家什么家教?”
司朝微微抬起下颌,睨了过来。
顾诚是见过他朝堂上杀人的模样的,当下就慌了,一把起身,怒喝道,“疯妇!胡言乱语什么?阮家的老祖宗成安郡主,当初舍命救过王爷,再如何的家教,也轮不着你来说嘴!”
司朝努努嘴,点头,“说得有理。”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将此事揭过的时候,沉磁的嗓音再度响起,慢条斯理,只道,“不过,既然不会说话,说不好话,就别白长只舌头,就割了吧。”
说着,颇为恣意地打开扇子,轻轻摇动起来。
再看顾家四人,全数被惊雷劈中一般,猛然站了起来,傅琼华也愣在原地,咂咂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希望司朝在开玩笑。
他身姿气度自有一股从容之风,闲适惬意,说这样的话,多半也只是顽笑。
阮雀也吓了一跳。
心里紧紧揪了起来。
她看过司朝唇角带笑,享受山贼痛苦哀嚎的模样,也曾二话不说,被他抓着手刺入顾廷康的手掌过。司朝,他是个噬血的阎王,最爱看骨肉煎熬。
果不其然,不是顽笑。
寒甲卫得令,两步上前,抓住傅琼华。
傅琼华见来真的,吓得眼都直了,腿脚一软,整个身子瘫软下去。寒甲卫捞着她,其中一名提起膝,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柄利刃。
寒光闪痛了顾诚的眼,他回过神来,“咚”地一声跪到地上,“请王爷开恩啊!”
顾廷康也猛然站起身来,手心的伤口扯痛,背后的伤口撕裂,他都已然顾不上了,只看着堂上的司朝,威胁道:“你敢伤我母亲?!”
直到此刻,司朝才分他一个眼神,瞥了他一眼。
“如何?”
顾廷康道:“你敢做,我就敢让你上午门断头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廷康被顾诚打歪在一旁。
顾诚急得跺脚,气得胡子乱颤,说不出话来。
再一抬眼,司朝笑了。
司朝垂头整好衣襟,起身,慢悠悠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