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的亲卫见着这样的场景,定然会回想起司朝杀第一个人时,鲜血喷溅而出的模样,躺在地上的那人面容扭曲,痛苦、惊恐、难以置信,似是不能相信素日任人欺凌忍气吞声的人有朝一日会胆敢要了他的命。那一刻,司朝颤抖的双手,心里痛极之后,便生出了永恒的快慰。
眼下的阮雀,便是从前的他。
在深渊里退让又挣扎,身处压迫里,心志坚定,偶有彷徨。或许有朝一日她的手也会染上鲜血,杀了欺凌她的谁。可那些人的血,不配溅到阮雀身上。
从前的他,多渴望有谁能来帮他杀人。
可天地间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空气里威压浮动,阮雀眼神狠狠闪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
“撑腰”两个字于她而言,太过动人,也太过危险。
她心里很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靠近和欣赏,没有从天而降的庇护和照料。司朝定是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钱或者色,论钱他有,论色她已嫁为人妇……
阮雀浅浅吸口气,摒去脑海中全无头绪的猜测。
不重要,司朝无论图什么,那都是后话,对她有所图,她反而安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从顾家脱身。在此一事上,或许司朝的身份,还当真有利于她。
数数日子,快的话,大宴那日,便是和离之时。
作者有话说:
小舅舅:我帮你!
第23章 残舌
司朝入住顾府的事情,很快在镧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顾家是司朝远亲的消息不胫而走,扩散开来,朝中众多官员原本还在观望,见眼下这风吹向顾家,便都倒了过来,立刻翻出顾家大宴的请柬,细细备下礼物。
一时间,顾家门庭若市,门房收到的帖子已经摞成厚厚一叠,后院新建的库房也渐渐堆了个半满。
不过这些,司朝是一应不管的。他刚一到府,就安插了六名寒甲卫,守在他的凭风院门口,谁来都不见,若是强闯,便叫杀了。
阮雀专注于和离一事。
她明白此事不能再拖。
司朝的到来将顾家一把推向风口浪尖,顾家眼下盛极一时,日后若是更盛,她便越走不脱,若是败落,阮家难免受牵连,可她的祖母和阿爹是断不能受任何连坐之苦的。
仲春的风总算带来些许暖意,吹开晚来的山杏花,放眼望去,整座院子粉中带艳的一片,在日光下好看得紧。
屋里头熄了地龙,门窗上厚厚的实棉帘子也都换了竹篾,支窗洞开,暖风撩人,吹了进来。
阮雀照旧坐在海青石案后理事。
可今日不同以往,屋子里的气氛比原先沉闷许多。
门口的白鲤端进茶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掠过厅上一众人等,径直绕到海青石案一侧,给司朝摆上一碗新贡的明前龙井——
司朝正与阮雀并排而坐,这位摄政王不仅要听朝上的政,还要听“顾家”的政。
眼下他正懒洋洋靠在圈椅上,身后枕着个北海鹮羽填的沉紫靠枕,手臂往扶手上一搭,指尖拎着扇子,唇角带着微微笑意,正准备听阮雀理事。
好在阮雀对理事这一茬还有些成算,她也明白司朝今日此来,目标不是她,而是下座的四位。
她目光淡淡,轻如鹅羽,从下座的四位脸上扫过。
顾诚、顾廷康、傅琼华、赵湘娘,四个人俱都正襟危坐,只是神色各异。
除却他们,堂下还有许多管事的男人和婆子,一个个将手收拢到腹前,低头看脚尖,连呼吸也不敢太过。
阮雀收回目光,端起白鲤才又送上来的信阳毛尖,垂首抿了一口,道:“咱们家今日来了顶顶尊贵的上客,我这里有几桩事,简要交待。”
她说完,傅琼华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一张脸黑沉得像灶上的锅底。这都是什么体统?哪有叫长辈亲夫长嫂坐在下头的?还要听她交代事情?若非顾诚来之前耳提面命,眼下她怕是要压不住火。
傅琼华深深提了口气,撇过头,攥紧了手心的帕子。
约莫是她的吸气声太大了些,司朝淡淡觑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深了些。
不多时,阮雀交代完事情。
大体上不过就是照着顾诚的意思,说自今日起,她将全副身心操持大宴的事,家里的其他事,暂由傅琼华和赵湘娘代为料理。下首里挑出十余个得力的跟着阮雀治宴,匀出一个时辰做好手头事项的交接,其余的,便由她们俩统管。
下人们听了这一项,抑制住交头接耳的冲动。待白鲤念完名单,他们脸上一时间异彩纷呈。
司朝觉得有趣,目光带着赞许,转向那张白净泠然的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