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雀垂眸,拿帕子轻轻蘸着血花花一片的手心,道:“不必去打。”
“可二爷那儿……”
阮雀停了动作,深深吸了口气,望向窗外的美人蕉,话里透着些许难以察觉的苦涩。
“到底是楚家的人,从我们府上走出去,若不是完好无损地回到楚家,怪罪起来,我们顾家还是得担着。”
手心的血已经半干,刺刺疼着。
她说完,垂下头,捻起帕子,又细细擦了起来。
白鲤蹲下身,接过她的手细细查看,仰起头道,“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双手,弄成这样?”
青鹿轻声道:“阿鲤,别问了。”
白鲤红了眼眶,“不说我也知道,能叫姑娘失态的,除了咱们阮家,就只有姑爷了。可是姑爷对奶奶这样尽心,怎么会……”
青鲤长叹了口气,撩起阮雀身后的裙摆,叫白鲤瞧方才被碎瓷片迸着的皮肉,“看看,割得可深。”
“这……二爷弄的?”白鲤难以置信,“怎么会?二爷平日对我们姑娘那样好,偶然得了好吃的好喝的都送过来,那样的体贴周到,怎么会……”
青鹿也不知道怎么会,揭了泪,将白鲤推开些,咬着唇给阮雀上药。
阮雀原本正看着窗外的美人蕉出神,耳边丫鬟的对话,流水一样从她耳边过。
她都听进去了,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两个丫头,就像她心里的两个小人似的,互相争执,一个人说着怎么会,他分明那样好,一个人揭起她的伤疤让她瞧个真切。
“青鹿,你先不忙上药,去将紫檀暗八仙立柜里,找到第二格,将那个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的盒子拿来给我。”
不多时,青鹿将盒子拿回来,放在阮雀面前的桌上。
阮雀的手上已缠了细布,葱白的手指拂过宝盒。
她的眼神原本清澈,此时生出几分暖意来。
细长白皙的手指开了盒扣,打开来,入眼的是一串盘绕的南海黄花梨錾金象纹佛珠手串,一百零八颗佛珠,每一刻都只有小拇指指头大小,色泽莹华,瞧着便是价值不菲。
阮雀探手将它取出来。
这是祖母送她的礼物,佛头珠子下方,錾刻着一只飞天的金雀。据说当时是海上的游方道士送祖母作礼的,普天之下只有两串,却不知另一串去了哪里。
她一手托着佛串,一手又探进宝盒里,将里头的信全数拿出来。
这些是顾廷康外放两年,两年间她们写的,一共二十八封信。除却每月一封的往来,多出来的四封,分别是他们的生辰。
山水迢迢,不问归期。新婚夫妇,只能用信聊表思念。
这二十八封信,每一封都撕口整齐,完好无损,保存得如新的一般。
初嫁时第一封,是顾廷康来的信。他写的字是中规中矩的正楷,整齐端和,一笔一划,写着对她的歉意,他说:“吾妻雀儿,恰逢新婚我便外放,山水重迢,家中诸事仰赖贤妻。妻恩山高海深,吾白首难忘。”
而后便是一月一封,聊说襄州风光,说“思如飞羽,随风入心”,说家国天下,抱负远大,壮志难酬,又问她平日做什么,有何喜好,最爱什么花。
阮雀回想起那年初嫁,她撤下团扇的时候,入眼的是公子儒雅,君子端方。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里,拆下一封。想是后来顾廷康在信里锲而不舍地说着心事,问她安好,她竟一点一点卸下心防,同他说这些年来高兴的不高兴的诸事,同他说自己最在意的阮家众人。而他也总是事无巨细逐条回复,逐条安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凭借信纸,了解了彼此。越到后面,他的回信里越充满急切,爱意漫溢出来,总说些粘腻的话语,叫人看着都脸红。
可他太忙了,甫一回京,尚未说几句体几话,便四处奔走公干。从他回京到如今稍定,夫妻之间相处的日子加在一起合算起来,不过完整两日。
阮雀折起信纸,她想,大抵是相处时日太少,写信和真人站在跟前,总是有分别的,日子一久,彼此磨合磨合,许就好了。
青鹿给她清完伤口,均匀地撒上药粉。
细白的粉末撒到伤口上,如霜似的化开,丝丝缕缕钻进渗血的破皮里,疼意四散开来,叫人之间发颤。
青鹿白鲤两个丫头俱都落下泪来,巴巴望着她又不敢碰,生怕弄疼了她。
“姑娘,疼就喊出来,没事的,啊。”
“这里是明心堂,除了我们没人在这里,姑娘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阮雀疼得咬紧了后槽牙,无法分神回应她们一二,半晌才算缓过来。
夜幕降临,顾家撤宴。
阮雀和公婆站在中门台阶上,亲疏有礼地送走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