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数顾家女眷,傅琼华还在大理寺,即便放回来,那也是傍晚的事了,赵湘娘担不起来,一问三不知,有时候来往问答回话都显得尤为不上道,说不得吃罪了哪家贵眷太太,叫人心里暗恨。
只有阮雀,身份还算体面,成安老郡主的亲孙女,太|祖皇帝亲手抱过,她自个儿说话做事进退得宜,滴水不漏,是最好的迎客人选。
眼下最好的人选撂挑子不干了,阮雀赌定顾诚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顾诚便带着四个小厮,步履匆匆穿过回廊,往这边走来。见院子里没一个丫鬟,皱了皱眉,提起衣摆上台阶来。
阮雀出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堂中。
堂中煮茶的茶具都还在,她一身华裳,跪坐在茶桌边上,通身的气度,都与平日截然不同。
他一怔,走进门来,“满院子的下人浑说些什么,改日要好好整饬整饬。今日且先不忙,换身素净的衣裳,随我出去迎客。你婆母不在家,你要能担起来。”
他说完,静等片刻,见阮雀仍老神在在坐着,没有要起身换衣裳的意思。
他手臂微微一抬,忙道:“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
阮雀面上仍维持着往日的端庄,抬眼,“顾家把握父亲掳走,至今不见人影不知行踪,顾世伯不知情吗?”
说罢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诚,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清。
顾诚先是瞪大了眼睛,轻轻张唇,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父亲、你父亲不见了?”
他大步走过来,面上着急的神色不似作伪,竟比她更关心些——
“你父亲病情如何了?”
“不是顾家,我没有派人去,说不准是有人冒替了,你可知是谁吗?可和谁结过仇?”
他伸长了脖颈,急切的样子,竟像是走失了嫡亲的夫人一般。
不,傅琼华被拘到大理寺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
阮雀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总不至于真的相信顾诚关心他父亲比关心顾家嫡母更甚,这中间,一定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但眼下,几乎能确定不是他掳走的父亲。
阮雀掩下神清,眸光轻闪,道:“原来不是顾世伯,那想是顾二爷了。不过没关系,我再去问二爷。”
她抬眼,缓缓道:“世伯此来是要叫我去迎客的话,恐怕是白跑一趟了。顾二爷同我签了和离书,我不是顾家的人,自然不代顾家出面。”
“康儿怎么可能……你!你!”顾诚想到了什么,问,“王爷让你这么做的?”
阮雀道:“是过去在顾家受尽屈辱的我,让我这么做的。”
她神色清澈而坚定,轻抬下颌,露出一股从未见过的尊华气度。
顾诚定定看着她,恍然想起那年在阮家见到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阮雀鲜活灵动,服软的时候会轻轻扯着郡主的衣裳,拉长尾音娇声娇气地唤一声祖母,甜到人心坎里去。赌气的时候便容色端肃,身姿卓立,满身骄傲尽显,小小年纪便将不屑和傲慢写在脸上,看人的神色都称得上“睥睨”二字。
如今,她变了许多。
原以为阮定疆的疯病使阮家门庭一落千丈,也能慢慢磨去她的娇气和高慢,今日一见,才知道竟非如此。
“你疯了,”顾诚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到底见过许多场面,“你祖母你父亲知道此事吗?你可知道即便是和离也是会给母家蒙羞的,阮家如今这样,你不慢慢重振家业也就算了,竟还雪上加霜?失去了我家的关照,明日阮家就要被江宁那起子人吃喽!”
将严重的后果说完,他缓了口气,做起好人来,“眼下你将和离书撕了尚还来得及,换身衣裳将今日这场大宴摆好,那才是要紧的。今日闹这一通,看在我同你父亲交情匪浅的份上,既往不咎,你且想想清楚。”
他说着,瞟了眼阮雀,负手而立,看向别处,等着阮雀自己想通妥协。
阮雀起身来。
顾诚见她动了,眉间一松,道:“这才是好孩子,快去吧。”
谁知阮雀望着窗外的花景,走出两步站定,“世伯误会了。我已然想得够清楚,是以,和离书该是已经送到京兆尹公堂上了。世伯,还要我出迎宾客吗?”
她说着,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唇畔牵起端庄疏离的笑意。
原本是美不胜收的风景,眼下看在顾诚眼里,却多少有些嘲讽的意味。
京兆尹公堂的那几个师爷谁不知道,最好说人家事,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过手的案子能传遍京城。眼下恐怕各家都知道了阮雀和顾廷康和离的消息,再叫阮雀出迎,便像是顾家没人了强装出门面来的一样。
顾诚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指着阮雀的鼻子骂:“你父亲那样一个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阮雀显得平静很多,淡淡道:“的确不如顾家传承得好,世伯拎不清情义官途哪个要紧,亲生儿子被挑了手筋不闻不问,倒想着升官和名声。贵公子一脉相承,拎不清我阮雀是妻子还是对手,将我当成他的假想敌,势必要我臣服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