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来,直视顾诚的眼睛,“我父亲身上的臭毛病,我传承了许多,唯有一条最为明显。当年我父亲明知朝中内鬼奸诈,峪关不能去,他还是要去。我也一样,早就知道顾家不能久待,还是宽和包容了这许久,我和我父亲都执拗,认定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下我南墙也撞了,难道还不能回头了吗?”
顾诚为官二十余载,也当过言官,能在朝上与人辩驳十个来回不落下风,可眼下对上阮雀这番赤|裸|裸|的言辞,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阮雀的神态刺眼极了,怫然不悦,最后只能憋出来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世伯又说错了。”阮雀不卑不亢,针锋相对,“顾家这一家子才难养。我来的时候,账上亏空多少,四处都要用最好的,和世家贵族打点走动也都要花钱,就连府里的各处院子,都是我来了才一座接一座地翻修。顾家的几亩地能有多少收入,单靠那个和世伯的俸禄,恐怕早已入不敷出。
“世伯或也有所耳闻,我养这一家子,养得够累了,日日盘算着外头店面铺子近日要上什么货,关注着盐铁茶道上能有什么可商的入项,想着何时将人家旧屋舍买下,翻修成新的要如何高价卖出去……”
阮雀嘲讽一笑,“就这样,贵公子吃着我的、用着我的,还要同我争高低。怎么,丈夫二字,抵得上这两年来流水开销八十余万两纹银么?真是笑话!”
“还是说,他怕我冒胜了他,会降不住我,只能拿丈夫两个字来打压?”
“你、你疯了……”顾诚气得长须颤颤,只能说上这么一句。
阮雀抬抬下巴,“我是疯了。世伯许多把柄都还在我手上,不顾妻儿、卖媳求荣……劝世伯见好就收。也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你若是杀了我,你且看看王爷会不会放过你。”
将司朝搬出来,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也只有事涉司朝的,才能让他上心。阮雀从百望山回来的时候,就想到或许会有危及她性命的一日,后来知晓了太多事,看清了顾诚和顾廷康的为人,便更坚定自己的猜想。
那之后,她察觉司朝没有杀她的意思,便顺水推舟,隐忍着任司朝胡作非为,以求到时候能拿他出来挡上一挡。
好在司朝还不算太过,今日也能当她的护身符,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诚觉得阮雀太过咄咄逼人,眼下真叫她出去迎客,怕也是口舌之间没个禁忌。一时之间,心里堵着一团火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满脸阴沉。
最后,他大步跨出院子,吩咐左右,“好好看住你们二奶奶,不得让她出这道门一步。”
阮雀见他走远,坐回位子上。
她神色从容,边上的嬷嬷反倒慌了手脚,“姑娘,眼下可怎么办,两个人看着,咱们没法儿出去啊。要不,要不翻窗吧?”
阮雀平视着前方,神色淡淡,道:“嬷嬷,我们要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走出去。再等等。”
一如阮雀所料,阮雀和顾廷康和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镧京。有资格赴宴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要打听个一星半点当作谈资,是以一家家都提前到了。
女眷没人出迎,不得已叫了赵湘娘。
出来前顾诚特意叮嘱过,万不能走漏出家里的任何事。
是以她迎客的时候,只会笑僵着脸说“里面进里面进”,因着平日都是阮雀走动的,她甚至都没法将名字和人脸对上。
本就已经够局促的了,偏生有一两个太太是最会挖这些家事秘辛的,稍问几句,赵湘娘便憋红了一张脸,死活不肯说。问“怎么不见你家二奶奶”,她也只会支支吾吾。
太太们觉得无趣,却越发对阮雀和顾廷康和离的缘由好奇起来。
庞邺也在应邀之列,他带了栾娇娇来。
栾娇娇兴致冲冲下了马车,一见迎客的不是阮雀,嘟起了嘴,抱怨道:“我们阮阮不知道我要来吗?”
她有些意兴阑珊,原本勾着庞邺的手臂,此事索性也不勾了,皱着眉头道:“不会又在她那个臭婆母那儿听训吧?”
庞邺撇了眼自己的手臂,冷冷道:“阮雀有人关心,用不着你。况且,她那个婆母在我手上捏着呢,暂时不会去烦她。”
栾娇娇刚要说话。
庞邺不动声色地把手臂往她那边靠了靠,道:“她有不能惹的人关心着,用不着你,我没人关心,懂了吗?”
栾娇娇一怔,笑逐颜开。
双手扒拉上他的手臂,整个人靠过去,“懂了懂了,我的夫君我来关心!我也是不能惹的!”
庞邺神情严肃地又叮嘱了一点:“你一会儿要是见着了好看的男子,切记,他不能惹,他是阮雀的,你别看见个好看的就跟着跑,明白了吗?”
栾娇娇敷衍得很明显:“明白明白!再好看都没有我家阮阮好看!”
庞邺:“……”
到底也是没夸他好看。
庞邺压下心里的酸意,携着栾娇娇刚要入府,那边就传来了一骑快马的脚步声。
“成安郡主来了!成安郡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