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马上就是虎年啦。”月皊把小老虎抱在怀里,仰起脸来对江厌辞笑。
不过月皊的视线很快越过了江厌辞,朝着远处望去。她慢慢蹙起眉,眸中浮现困惑,继而带了丝不高兴。
江厌辞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过去。
远处,一个年轻的郎君弯腰捡起落地的簪子,仔细拂去尘土,然后面带微笑地仔细为身边的美人戴上在云鬓之上。
第三十九章
江厌辞望着那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离去,走进一家字画铺子。他收回视线,望向月皊。
——她眉头紧锁,先前那点不高兴已经更加明显。
江厌辞挑眉。怎么,又是个差点曾上门提亲的旧相识?
月皊全然没有注意到江厌辞的神情,她攥着江厌辞的衣角摇了摇,目光仍落那两个人离去的方向。她问:“三郎,你瞧着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男郎女貌。”江厌辞道。
“不可以!”月皊急道。她的小脸气得泛了白。
江厌辞反复打量着月皊气恼的模样。她有着柳枝一样柔软的性子,如此气恼的时候实在是不寻常,罕见得很。
江厌辞有心想问不可以的缘由,可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随她便是了。反正他曾许诺不拘着她,若她有心上人,随时送她走。
江厌辞向来信奉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月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地问:“会不会不是那种关系,他们两个会不会是兄妹?”
“谁家兄妹这般举止。”江厌辞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
月皊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江厌辞皱眉:“怎么,这就要哭了?”
月皊这才将遥望着那两个人离去方向的目光收回来,她仰起小脸望着江厌辞,委屈地重复:“他不可以这样!”
江厌辞越发不耐烦,将她攥着他袖角的手亦拂开。
“他是姐夫呀!”月皊又气又难过。
“什么?”江厌辞愣了一下。
月皊重新去攥他的袖角,委屈地说:“阿姐自幼与他相识,十六岁与他定亲。本该十七时行大礼。因他守孝,阿姐又等了他三年。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双十年华是一个女子很好的时候,可对闺阁女子来说,却有些年纪不小了。
江厌辞慢慢反应过来,月皊口中的阿姐,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长姐,云升县主江月慢。
“会不会是误会呢……”月皊明明已知道不可能是误会,可心中怀着一丝祈盼。
是不是误会,跟去看看便知晓。江厌辞本可以派人去查,但是瞧着月皊显然没有心思再逛,索性带着她亲自去一趟。
江厌辞带着月皊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那家字画铺子外不起眼的角落守着。不多时,楚嘉勋和那个月皊没见过的女郎从字画铺子出来。
江厌辞带着月皊默默跟在后面。这两个人又逛了两家铺子便乘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集市。
月皊望着那辆马车,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虽然跟了没多久,可她看得见两个人举止极其亲昵,二人相望的目光也属于情人之间的脉脉。
月皊独自喃喃:“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已经是楚嘉勋的小妾了吗,还是他想悔婚呢?”
江厌辞带着月皊去了就近的一家热闹茶肆,让她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他离开了一阵,不多时就回来,带来了那个女郎的信息。
“那女郎叫冯静纯。不是楚嘉勋的小妾。”江厌辞道,“想去查清楚楚嘉勋的打算吗?”
月皊重重点头。
她没有想到推迟了一日归京,今日竟撞见这样的事情。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能回到长安见到阿姐……
月皊眉心皱巴巴的。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还不切实际地盼着一丝好消息。
江厌辞带着月皊从另外一条路赶去冯家。
冯家是宜丰县的大户,家中男丁从仕者有六七人。楚嘉勋送冯静纯回家,被请到花厅喝杯茶。
下人们都被冯静纯屏退,明面上花厅里只楚嘉勋和冯静纯两个人。实际上,江厌辞带着月皊藏身在花厅一侧的杂物小间。
“楚郎,你的婚期在来年三月,眼看便到了。我们的关系也该掐断了。”冯静纯轻叹了一声,“云升县主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人,静纯可不敢得罪,不想她生出什么误会。”
楚嘉勋面色变了又变,他一时脑海中浮现江月慢,一时又因冯静纯的话心如刀绞。
江月慢于他而言,是自小高悬在天上的明月,欣赏、崇敬,又因情投意合而骄傲。
而冯静纯,是一场秋日里的一见钟情。初见时的怦然心动,让他心驰神往。
“静纯,你别逼我……”楚嘉勋面上浮现痛楚之色。都是挚爱,为何非要选一个?
冯静纯别开眼,哽咽道:“不是我逼你。我冯家怎么说是也官宦人家,就算我愿意做小,阿耶宁肯打断我的腿也是不准的。更何况楚郎若是有一分在意静纯,也不至于让我做小,让我受这份屈辱。你我阴错阳差相逢一场,不如求个好聚好散,免得最后落得都不好看……”
冯静纯说着落泪,最后泣不成声。她说不下去了,拿着帕子掩面起身朝一侧的杂物小间躲去。
小间里,有一张铺着柔软棉毯的长凳。冯静纯哭着跑进来之前,江厌辞及时带着月皊藏身在长凳之下。
曳地的锦绣棉毯厚重,遮了外面的光线。狭窄的长凳之下,一片昏暗。
楚嘉勋追进小间,哽声道:“静纯,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我……我一定能处理好。静纯,你别哭。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小?这段时日的相处,你还不清楚我的真心吗?”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冯静纯哭着摇头,“我只知道你快要和云升县主成亲了。云升县主是站在云端上的人,我算什么?我怎么敢跟她争……”
冯静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哭……你这样我心里实在难受。”楚嘉勋眼睛红红,心如刀绞。
月皊已经听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心里再无半分侥幸。外面的两个人在哭,她在一片黑暗里也落泪,为阿姐落泪。一想到阿姐很期待大婚的眉眼,她心里很不好受。
“你走吧……”冯静纯哭哭啼啼,“我实在不想被你看见狼狈的样子。”
楚嘉勋不肯走,冯静纯气恼地又催了几次,后来冯静纯的侍女进来劝,才将楚嘉勋劝走。
冯静纯坐在长凳上,仍旧伤心地哭个不停。
“楚家对娘子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兴许事情还有转机呢?”侍女劝。
“他难道会为了我抛弃云升县主吗?”冯静纯哭着摇头,“认识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云升县主的未婚夫婿……”
冯静纯又哭了好一会儿,才被侍女劝着离开堆积杂物的小间。
冯静纯走了之后,江厌辞和月皊没立刻从长凳下出来,免得撞见冯家的人。
两个人在长凳下藏身了一会儿,待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江厌辞和月皊才出来。
江厌辞瞥一眼月皊一副好似自己被抛弃了的伤心模样,道:“走吧。”
月皊垂着眼睛不吭声,默默跟在江厌辞身后。她心里在气愤和难受之后,便想着等见了阿姐,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阿姐楚嘉勋这件事情。可是怎么说才能让阿姐不那么难受呢?她琢磨着用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委婉的方式。
江厌辞避开冯家的家丁,带着月皊至一处院墙,揽着她的细腰,轻轻一带,带着她跃过了院墙,悄无声息地离开冯府。
出了冯府,江厌辞和月皊沉默走着,月皊忽然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嘟囔:“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厌辞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月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厌辞也是男人。她抬起眼睛望向他,笨拙地解释:“三郎除外,三朗是好东西!”
江厌辞没理她,神色淡淡地继续往前走。
第四十章
月皊没有想到,离开冯家没多久,又迎面撞见了楚嘉勋。
楚嘉勋离开冯家之后,一直没有走远,在前一条街的茶肆里点了茶水。一壶茶喝完,他满脑子还是冯静纯伤心落泪的样子,他的心跟着疼。
离开茶肆,他去隔壁的玉饰铺买了对价值不菲的碧绿翡翠镯子,折回冯家,打算送给冯静纯,哄一哄她。
可是楚嘉勋刚转进冯家的街巷,迎面看见了月皊。他脚步生生顿住,鬼使神差将手里拿的玉镯盒悄悄放在了身后。
他尴尬地扯起唇角,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开口:“月皊,你怎么会在宜丰县?”
月皊瞧见他就生气,紧紧抿着唇,不理他。
楚嘉勋这才将目光落在江厌辞身上。他以前没有见过江厌辞,可是对江家的情况有所耳闻,很快猜到了江厌辞的身份。
他换上笑脸,问道:“这位莫非正是洛北郡王?月慢的弟弟?”
他提到姐姐,月皊轻哼了一声。
江厌辞看了月皊一眼,才敷衍般应了个“是”。
楚嘉勋朝着江厌辞行了一礼,直起身时,目光落在月皊怀里抱的那个老虎布偶身上。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今日在集市上见过这个小老虎布偶。虽说这样寻常的玩偶应该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可他们两个人又出现在冯家附近。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再端详着月皊带着恼意的表情,楚嘉勋心里不由沉了沉——他们二人是不是撞见了他和冯静纯的事情?楚嘉勋暂时收起不好的猜想,对江厌辞客气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不若去我的住处小坐?”
“不必,我们这就回长安。”江厌辞道。
楚嘉勋急忙说:“月慢来了长安,我早该去看望她。实在是因公事来了宜丰县,一时走不开。不过马上要过年,我也打算明日回长安,后日定当登门拜访。”
江厌辞略颔首,带着月皊经过楚嘉勋身边,继续往前走。楚嘉勋立在原地,侧身目送江厌辞和月皊离去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与冯静纯的事情是一场意外,他知道自己快成亲了,应该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场孽缘。
冯家是不能跟江家比的。他与冯静纯再如何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她也远远不能像江月慢那样带给他巨大帮助。
楚嘉勋看着手里的锦盒,里面装着用来哄冯静纯的手镯。可是这一刻,到了即将要被揭穿的绝境,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心动和情深,远不抵一个能给他仕途带来帮助的贤妻。
自小相识,江月慢是什么性子,楚嘉勋十分清楚。她断然不会准许他的三心二意。
楚嘉勋痛苦地闭上眼睛,握紧手中的锦盒,长叹一声。
他决定,和冯静纯彻底断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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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余愉哼着小曲儿回到小院。她看见月皊一个人坐在院中枯杏下,样子有些呆呆的。
“廿廿!”余愉脚步轻盈地跑过去,“集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等我想去找你的时候就找不见你了……”
月皊心里正忧虑着姐姐的事情。可是她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余愉回来,与她告别。这次回长安,下次见到余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她不愿意把坏心情带给余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