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盟从前亦这样想——如今么,如今真不好说,京城外的事,梵烟没有他清楚。
罢了,靠家里的底子,他再纳十个二十个红颜知己进来都不在话下,没必要信什么“富贵险中求”。
倒是皇爷与聂夫人之间如何,他得上点儿心,若真能叫破镜重圆,他这功劳来得可就惠而不费了。
梵烟便看着他一边琢磨,一边手里盘核桃似地搓着给女儿打的五彩络子,欲言又止几回,到底没忍住,伸手给抢了回来:“这些彩线染色都不牢,没得沾在您手上不好洗——我这儿乱糟糟的,您去老六房里瞧瞧,她有好几块西洋胰子,那个洗起来最好。”
薛盟笑着,却不起身,往后歪倒在床上,道:“我就乐意待你这儿。”
梵烟斜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走到门口去,吩咐人拿一块徘徊花的胰子来。
皇帝这边呢,则是早早就歇下了。明儿过节,宫里的热闹少不了。
太后设了端阳宴,把太妃们、帝后、长公主、妃嫔们全请到了,大家乐一日。
皇帝踏进屋,含笑向太后问安,其余人等亦跟着起身,挨个与他见礼。
太后道:“咱们已经逛了小半日,正预备歇一会儿脚,吃点粽子。”便让身边立着的女子捧了水晶盘儿过去,请皇帝也尝尝。
粽子做得精巧,个头与葡萄差不多大,里头犹填着各种馅料,隐隐从晶莹的糯米中透出来。
皇帝不爱吃太甜的,取来筷子挟了个掺小豆儿的,也不蘸蜜,径直吃了。
搁下筷子时余光却似觉面前侍立的人有些眼生,有意抬头瞧了一眼,皇帝一怔,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太后只见他打量人家,便开口引荐道:“这是户部孟尚书家的姑娘,闺名叫作淳雅。”
淳雅连忙将手中茶盘交给别人,自己敛裾,朝皇帝依依行了个大礼。
皇帝饮了口茶,合上茶盖儿,漫然道:“宫人历来只从民间选,不选官家女。”
这话就够不客气了。皇后不免替这孟姑娘暗暗担忧,眉舒则用手帕掖了掖嘴角,方才遮住唇边的笑意。
太后连忙嗔怪着打圆场:“淳雅是我请来的客人,哪能是宫女?”
皇帝神色不变:“既然是客,又为何做这端茶递水的差事?”
眼看着母子俩要起争执,淳雅不能再不吭声了,跪在地上,忍着颤音儿道:“太后娘娘抬爱,召臣女进宫,是臣女一家老小天大的荣耀。臣女不敢以客人自居,服侍各位主子,是臣女的本分。”
看来是执迷不悟了。皇帝懒得再理会她,转首对眉舒道:“这艾虎补子不衬你,颜色太暗沉了些。一会儿叫人取一套织鸾凤纹的来。”
眉舒连忙笑盈盈地站起身,向他蹲礼谢恩——就算被皇帝拿来做筏子又怎样?这姓孟的不一样是仗着太后撑腰?
皇帝眼里瞧不瞧得上自己,那都不干旁人的事。总好过这一位,娇贵的官家小姐,非要靠模样有几分像别人来邀宠。
论身条儿是真像。垂首低眉地侍立在旁边,乌真真的头发与半高的领口间,含蓄地露着一抹雪白的颈。
正脸就全然是两个人了。孟姑娘脸盘儿饱满些,大大的眼睛里还留着几分稚嫩无措——不像那一位,在主子跟前从来不抬眼睛乱瞟,一副谨小慎微的表象,谁知道内里在琢磨些什么,蔫儿坏。
太后想凭这么个人把皇帝的心思拉回来,怕是错了主意。
皇帝再没拿正眼看过她,就当她跟那些站班的宫人一样。脸上厌恶的神色倒掩得很好,对众人说话时还如往常。
不想伤了太后的脸面,更不想损了自己的涵养。
一时柳叶儿来请示下,问酒席设在何处。
太后想了想,说:“让人划两条舟出来,咱们就在小横塘上开宴,再召一班清乐,在水心儿里那亭子中吹奏,这样热闹有余,也不至于喧闹。”
众人都连声称妙。太后于是站起身来,一只手搭在皇后臂上,一只手冲淳雅招招,让她也到身边来。
皇帝便自觉退了一步,索性一个人负着手慢慢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这是有心撮合皇帝与淳雅二人,知情识趣地不去皇帝跟前露脸儿,唯有眉舒心中不忿,将一柄镂雕象牙柄菱花扇扬得“呼呼”生风。
真的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弄个假的来抵什么用?
她正低头咬着牙寻思,随众人摇摇晃晃踏上船去,一错眼的工夫,皇帝连同淳雅都不见人影儿了。
连忙拿眼神去问近旁立着的善善,善善以水墨折扇遮了半张脸,目光往窗外抛了一眼,倒是万种风情。
眉舒看不惯她这妖妖调调的姿态,只向她示意的方向瞧去:孟家姑娘怕猫——宫里主子养猫的可多着呢,像宁妃更甚,她在,猫儿必在——不得不单坐一只小船随行。可鲜花儿似的小姑娘家,又不懂水性,哪能叫她一个人在湖面上飘着?有皇爷过去,再合适不过了。
这怎么可能!眉舒越发觉得胸闷气短,有意扒开竹帘儿往外头寻个究竟,可窥视圣踪是多大的罪名?闹起来又多丢脸?
横竖咽不下这口气。人还同大伙儿一道安坐着,心思全跑外头去了。
小船上皇帝与淳雅相对,却并非旁人想象得那般情愫暗生。皇帝散漫坐着,淳雅则恭谨地低头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