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托付皇帝,让他劝说妹子,皇帝漫然应着,并不勉强长公主。
改弦易辙若是那样容易,他也不至于和她同病相怜了。
那一晚的宫人毕竟是裹着他的裘衣出寝殿的,又在宣政殿过了夜,再说未曾进幸,任谁也信不实。小篆揣摩圣意,让宫后苑的管事姑姑给她调了个清闲差事,涨了俸银,其他用度也比着低等宫嫔的来。
皇帝没再过问——他原已忘了这个人。
又是一岁冬去春来。四月圣节,葛梭部的贺寿车马抵京,长长的礼单之外,还有两张图纸。
一张是公主府的细致图样,据来使说,图旻甫一回葛梭,便日夜不停地建造起来了,使团动身时,府邸内外业已竣工,一式一样皆与都中宅院毫无二致。
皇帝不置一词,又展开另一份图纸:这一张,是恒兀部的版图。
恒兀部位于葛梭以北,石狼山之阴,幅员虽比葛梭辽阔,但水源时有干涸,单靠放牧难以维持生计,故而恒兀人无不凶悍好战,常常滋扰毗邻各部,掠夺粮马妇孺。
各部不胜其扰,屡次欲以葛梭为首,联合攻下恒兀,然则葛梭部兵力最强,又有石狼山为屏障,不受其害,便一向按兵不动。
图旻送来这一张纸,实则不是葛梭须得与大徵联手,而是大徵须得与葛梭联手。
看来,对尚公主一事,他是志在必得。
第118章 .一一八东床
皇帝只笑了一声,让人引着来使退下了。
他将图纸连同礼单子一齐丢开,随即站起身来,小篆忙让小内侍倒了热水在盆里,两手将铜盆举高,伺候皇帝洗手。
皇帝洗过,又拿帕子擦净,没用小篆捧来的沤子:“黏糊糊的,这时令儿还用它做甚?”
小篆只得收了,交与身后徒弟,又赶紧跟在皇帝身后,往外头走去。
正是一年好景时,园子里柳亸莺娇、红情绿意,是一种与禁中迥异的婉媚风致。
乔太妃搬来后,据说精气神儿倒显著地好了许多,只是仍然甚少出来闲逛。长公主呢,除去给太后请安外,也跟着不多走动,每日都陪在太妃身边。
这样的时候皇帝总会忍不住想起宝珠来:若是她在,还能常与九儿消遣一时半刻。
他自己么——他自己是不去想宝珠的,被派出去的羽卫亦恪守旨意,只要太平无事,不必传任何消息回来。
宫里如今仅存的几名嫔御都本本分分地各自度日,够不着与长公主往来;上回选秀只给老四挑了三两个房里人,同是人微言轻。皇帝心忖,好歹从官宦之家中选些年纪相当的女子,专与长公主作伴,教她闺中的日子过得快乐些。
他不会把长公主嫁给图旻,但驸马的人选,也着实须得多挑拣挑拣。这几年勋贵旧臣家中都没有相配的儿郎,科举入仕的青年臣子呢,无不是怀着立一番事业的志向,因着尚公主而放弃前程,总归是不甘心的。
初九早上,天刚亮,长公主梳妆罢,换了身颜色衣裳,到乔太妃寝间来请安。
太妃正歪在床上,由嬷嬷伺候着戴抹额,见了女儿,枯干的脸上绽出笑容来:“这个模样才好,你皇兄今儿圣寿,很该打扮得喜兴些。我身上不便,你且代我到太后娘娘跟前应个景儿,陪着她们取乐,有什么新鲜戏文,回来了说与我听。”
长公主一一应了,带着几个随侍宫人告退出去。
乔太妃望着她娉婷的背影,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身子不争气,病怏怏的恐惹人弃嫌,只能盼着太后和皇帝能多想着九儿,早些替她寻一门稳当的亲事,自个儿方能闭眼。
此时朝露未晞,宗亲外戚、文武百官齐聚在奉三无私殿前,等着向皇帝祝寿。
皇帝自己则先往弘慈馆来向太后行礼:“儿子的诞日,原是母亲的受难日。如今载歌载舞、普天同庆,儿子实在惭愧至极。”
太后笑呵呵的,连忙让他起来,说:“自古只听见赞颂父母的恩德,其实为人父母,又何尝没有从儿女绕膝中获取许多天伦之乐呢?”
大好的日子,她点到即止。孟昭仪则是由衷道:“太后娘娘这番见地,真叫人耳目一新,细细想来,又发人深省,妾身佩服得很呢。”
眉舒被褫夺位份后,她倒得了太后的欢心,时常前来侍奉。皇帝因为知道她从前在娘家的处境,争荣夸耀全为姨娘在府中不必再整日卑躬屈膝,况且太后膝下亦理应有个知冷热、懂进退的人,便也听之任之了。
待长公主呈上了贺礼,太后又向皇帝道:“大臣们还在外头等着呢,咱们就不多耽搁了你,也容咱们娘儿些松快松快。”
皇帝笑答了个“是”,躬身又行了一揖,便走出去,到奉三无私殿升座受礼。
前面赐宴群臣,弘慈馆的女眷们则点戏来听。今日有一出新戏,乃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吕家子所作,名叫《扫东床》。
能够拿到宫中贵人们跟前唱的,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团圆故事。唱词文雅瑰丽,念白又不失诙谐促狭,叫众人听得频频捧腹大笑。
太后取过手帕拭了拭眼角,转首看见长公主,不由得感慨道:“偏生太妃今儿没来,可惜了……”
长公主笑道:“母妃原是要来的,昨晚还说有日子没陪娘娘听戏呢,许是话说得久了,夜里没睡踏实,早上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当着众人的面儿,可不好歪着躺着,堕了皇室的威仪,只好让我来,替她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