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青城山黛玛
时间:2022-03-09 16:41:12

  太子那头呢,也正琢磨着要带她往什么地方消遣去。论看热闹,那去几条繁华大道瞧瞧逛逛,买几样可意的市井玩意儿,自然是最热闹的,不过人多了,就难免鱼龙混杂,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又带着伤,实在不算方便。

  像太子自己平日里同一群官宦子弟来往,通常是在他那姑表兄弟薛盟的一处园子里——说起来堂堂一国储君,尊贵仅次于帝后,名下竟一处产业也没有,不独自己不兴建,旁人来依附投名的更万万不能收,既怕被弹劾敛财,又怕被弹劾结党。

  薛盟那掬芳馆里的景致倒好,只不过太子觉得,从一个园子挪到另一个园子去,纵然布局两样,到底看着乏味,不能算散心,宝珠未必喜欢。

  这样一说,他还真想不出宝珠喜欢些什么,平日里偶然送点东西,也是依自己的喜好来的。

  从前他还为此丧气过,好像宝珠待自己总是一时冷一时热,说她不明白自己的心,又仿佛不是;说她当真不待见自己,仿佛也不是。如今一反思,多少有他行事一贯独断专行的缘故吧?

  便择了空特意问宝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宝珠笑着思索了一会儿,说:“这时节荷花开得好,不如找片清净地方泛舟去?”

  她想着出去游玩,免不了要多走动,太子的腿伤不便,心里徒添不乐,若是坐船,一路上大可乘马车去,水面上风景又好,又少人打扰,不怕暴露了身份。

  太子亦觉得这个提议甚好,点头道:“那我便让他们准备起来。”

  这初夏季节正适合游湖,太子无意惊扰百姓之乐,不过在自坐的船只外,前后又各有一只小船扈卫。

  三条船首尾相连,他和宝珠坐的这一条上便不用人划桨,清清静静地随波摇荡。船舱两边开有窗,垂下水墨绫子幔帐来,一边拉严实了遮挡太阳,一边略揭开些,便于观赏湖面的风光。

  宝珠手里握着柄轻巧的菱花形绢扇,慢慢地摇腕送风给二人,手腕上两只白玉镯子偶尔相碰,发出玎玲轻响:这些穿戴都是太子替她置办下的,她去皇陵时怕被人挑眼,只带了一套换洗衣裳,后头病了哪还顾得上这些,缠绵病榻弄得颇狼狈,太子见了气不打一出来,索性全给丢了省心。

  这份人情宝珠只得欠着,还也没法儿还,非较真要还,反而下他的脸面:堂堂太子,难道还在意这些不成?

  罢了,第一次出来游玩,何必还惦记着这些无解的烦忧?

  矮桌上爇着的苏内翰贫衙香将尽——因为不似其他衙香,一贯以昂贵的沉香为主香,故戏称一个“贫”字——宝珠向太子道:“这会儿日头高了,把外面荷叶荷花连同露珠的清香气都带出来了,咱们便不熏香吧?”

  太子点头说“好”,心想:原来她喜欢返朴归真的意境。

  远处一只敞篷船往这边驶来,被前头的羽卫扣住了盘问,说是兜售盐水笋豆和绿珠香液的船商。

  宝珠因问:“什么是绿珠香液?”

  太子道:“南边有以绿豆为曲酿的豆酒,其中淮安城最出名的便唤作绿珠香液,入口甘甜,也不易醉人。只不知传到都中还正不正宗。”前朝禁止百姓私造私卖酒酿,今上登基后,为一改民生凋零的局面,特意放宽来,允许民间酿售,由官府征收一定的赋税,以免商贾牟利泛滥,粮库不充,而今已初见成效。

  又说:“让船家筛一壶过来,你略饮些也不怕,尝尝鲜吧。”

  那边船上几名羽卫也知情识趣,知道殿下出来一趟,当然要体会一番野趣,早将那小船上的东西各样都买了一堆,查验过后,正要送过来。

  宝珠起身走过去,将湘妃竹帘打起一线,接了盛着酒壶并几碟笋豆的漆盘,一一摆在桌上,这些器具都是他们自带的,不用担心不洁净。

  太子看着她一袭天水碧的衣裙,袅袅立在自己跟前,行动间裾摆微漾,真如湖面的涟漪般,叫他心里生出一种眩晕感来,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依稀碰着一截儿轻罗,转瞬又流水似地滑过。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强自镇定地站起身,往船尾踱去。

  宝珠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捕捉到了空气中缓慢发酵的暧昧。她摆好杯箸,犹豫片刻,又走到窗前,将幔帐全打开了。

  夹杂着荷香的初夏熏风拂来,湖面上闪烁着金乌的碎芒,蝉鸣声渐起,稍显躁动的一片生机盎然里,无人能不被这股喜悦动容,包括大病初愈的她。

  太子重又返回舱中,含笑将一簇紫蓝色花簪在她的发间。

  “嗵”的一声,外面忽然传来响动,接着便是乱哄哄的人声,宝珠跟太子都往窗外看去,见不远处一艘花里胡哨的大船上站了一堆人,千姿百态地都正往水里瞧。

  “殿下,是薛赞善落了水,现下已经救起来了。”领头的羽卫探得消息,连忙来向太子回禀,却因宝珠在旁,显得欲言又止。

  太子便道:“无妨,你说吧。”

  羽卫这才接着道:“薛赞善那船是艘妓船,臣等请您的示下,是否将人接过来更衣休养?”

  这个薛誓之!太子不禁大为皱眉:他历来知道他这表哥风流得很,这回只怕又是为了哪位名花与旁人起了冲突,也不知是甘愿还是被迫落了水,自己坐视不理固然说不过去,真把他接过来,又嫌太碍眼了。

  半晌,他才沉声道:“接过来,让他待在前头船上。”

  羽卫深知宝珠在太子眼里绝非寻常宫人,此刻要因她而避嫌,也是情理之中,应诺一声,便依命去办了。

  宝珠见太子脸上犹有些不快,出言宽解道:“薛大人来了,正好陪殿下解解闷儿,不然殿下之前捧着本书看,也怪乏味的。”

  太子嘴唇微抿着,老半天才嘟囔一句:“谁说看书乏味了?”明明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悠闲安适地相对坐着,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已经很足意了。

  薛盟这不速之客实在多余。好在他还识趣,或是有羽卫委婉劝过,不曾来太子跟前见礼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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