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原本是个正常人,十年下来,也要变得不正常了。
万一她是魔君谢天令的转世呢?那更是雪上加霜,倘若有一天曲国因此毁灭,眼前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必定背负千古骂名。
与此同时,被众人一再提及的疯子,正在尘园内打扫书屋。
清瘦的手指清点架子上的书,姜云尚身型单薄的似一张烧给亡人用的纸钱,他柔声问:“夫人,今天要听什么书?”
理所当然,没人应他。
“《东厢记》?您平日里最爱听这个。”他自言自语道,“不过听了那么多次,也该腻了,换换口味?《李唐诗集》?《茶楼夜话》?”
依旧没人回应他。
没人应,他就一直不回头,兢兢业业清点着书籍,一本本问:“《李小娥传奇》,《海上花》,《论语》,《谢天令传》……”
“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就这个。”
念叨声戛然而止,姜云尚浑浑噩噩回头,一名红衣少女映入眼帘。
只见她盘腿坐在一张胡桃木圈椅内,大红色罗裙里兜着几只嫩绿莲蓬,见他回头,用带露水的指头,拿起一枚给他,莲蓬托在她手心,似雪地里破土而出的一抹绿意。
“吃不吃?”王银翘问他。
姜云尚定定看她好一会,才点点头,抱着《谢天令传》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在她身上吸了口气,似一只心愿未了的鬼,靠着这口气,又能苟延残喘,徘徊人间数日。
“大小姐,您自己吃。”他终于展颜,“奴才给您念书听。”
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王银翘吃着莲子,听见他在一旁念:“谢天令活在一百年前,乃当时的天魔宫宫主。百年前的世界,可用四个字概括——武者为尊。”
“武林人士可摘叶为舟,拈花为剑,一个个高来高去,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人人习武,不会武功的皇子,连竞争皇位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王银翘咬着莲子,囫囵问。
“因为太容易死了。”姜云尚回答,“当时武者之间,流行决战紫禁城之颠,可苦了生活在屋檐下的人,那些横飞的柳叶飞刀,金钱镖,暴雨梨花针,可不懂什么叫尊卑贵贱,统统一视同仁。”
“原来如此。”王银翘点点头,“继续。”
“谢天令即便在当时那个时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七大门派曾一同讨伐他,那一场大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七大掌门的头颅挂在天魔宫战旗下。”
顿了顿,他说:“后来,他死了。”
“……等等!我中间是不是少听了几十万字?”王银翘不干了,伸手把书抢过来,翻到最后一页。
只见这一页上写:光武年间,谢天令遭人暗算,身受重伤,消息不胫而走,为报七大掌门被杀之仇,武林正道尽数奔上天魔宫伐之,副宫主临阵倒戈,竟也加入讨伐队伍,天下人皆以为他必死无疑,结果,天下人都错估了他。谢天令一人战江湖,将正邪两派杀的干干净净,只剩些许漏网之鱼,或者退出江湖,隐姓埋名,或者干脆投靠了朝廷。
“之后,朝廷抓住机会,大规模禁武,武侠时代彻底终结。”王银翘读至最后一行,“江湖从此风平浪静,西湖断桥上,渔家泛舟,唱一曲盛世太平。”
“太平?”姜云尚唇角往上一翘,道不尽的嘲讽,“哪有什么太平,不还是有人含冤未雪,有人逍遥法外。”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掏出钱袋,取出里头的铜钱来,跟吃莲子似的,一枚一枚数进嘴里。
起初王银翘没发现,等听见声音不对,猛然一转头,急忙跳起身,膝上的莲蓬,跟刚刚剥出来的莲子,连同那本《谢天令传》,一起坠在了地上。
“吐出来!”王银翘将他一把按在地上,双拳并用,虎虎生风,疯狂捶打后背。
“咳咳,咳咳!”姜云尚吐了几个铜板出来。
见有效,王银翘立刻捶得更加用力:“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吱呀一声,门开了。
王银翘以转头,见曲中暖,王玮,王应柔,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面色古怪的站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王玮问。
“我在给他捶背。”王银翘说了句大实话。
这话有人信吗?反正曲中暖不大信,他扫了眼姜云尚气喘吁吁,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眼角余光又扫见了地上的《谢天令传》。
他走过去,捡起书:“你也读了这本书?”
“怎么?”王银翘看看书,又看看他,笑了起来,“殿下也看了这本书?”
曲中暖浅浅一笑,似明珠出匣,白日生晕,分不清楚是屋子里的阳光全聚在了她身上,还是他天生就会发光。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将书递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