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闻他言下之意,似是自己倒贴澂朝皇帝,眉心一锁,更是怫然不悦。
她反唇道,“好啊,若小王爷真心相助,那明日寡人便要见质子施昭云一面。”
小王爷为难,“这个……”
女王道,“既然做不到,小王爷就不必噜嗦什么了。”
说罢,叫人扬鞭,赶走了马车。
小王爷觉得这桩天造地设的联姻就这么毁了,憾恨连连,想追几步,却又觉得不合身份,只得悻悻作罢。
*
小年是宫中的大日子,四处都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太监佩了红腰带,宫女带了红头绳,平日沉素静穆的皇宫中有了几分少见的活气。
玉栖想起去年岁首之时,她还窝在玉府的浣洗房,帮府上的周婆子干杂活。
在外经商的大舅公应父亲之邀来到府上,给众姊妹带来了西洋饴糖,那般黑灿灿的颜色,还带拉丝的,光闻着香气就很诱人。
她当时真是馋了,从没见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她只分到了三块,一块给了阿娘,一块给了芦月,还有一块留给她自己。
玉栖舍不得一口吞掉,藏在了房梁上的匣子里,结果却被五姑娘养的猫儿偷了去,气得她掉了好几颗眼泪。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西洋饴糖并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大姑娘和五姑娘都拿到了很多,吃不掉的都丢掉了。
她自小不为大夫人待见,食苦多而尝甜少,才会把这小小的西洋饴糖当回事。
如今芙蕖小殿焕然若水晶打造,西洋饴糖更是吃不尽的,许许多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贵品珍宝流水似地送进芙蕖小殿,可她吃来却仿佛味觉消褪一般,再无滋味了。
若真要分辨,她竟分不清到底是在玉府更畅怀些,还是在皇宫更畅怀些。
论起来,她从未想过进宫,也从未想过陛下。她的那个人不是陛下,可现在的她却如同误入迷雾之中,知道错却仍在错路上继续走着。
她对陛下无情无感,是她心中还有施昭云的缘故吗?
她对施昭云的感情,就像一张褪色的纸,颜色没了,纸却仍在那里……
弹剑和听禅总想逗她开心,找了些洒金红纸来,叫玉栖一起剪春花。又找了些红绳子来,问她会不会打络子。
打络子玉栖倒是在行,光平安络她就会编十几种。
小年之日,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倒也不必过分守尊卑,玉栖便给弹剑和听禅一人编了一个平安络。
弹剑和听禅大赞好看,一人一个佩在了腰间。许多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歆羡连连,凑在窗棂边上眼巴巴地望着。
玉栖笑了下,心想平安络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了,便又问听禅要了些红绳,给剩下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一人编了一个。
弹剑道,“美人手真是巧,若是也给陛下编一个,陛下必然高兴。”
玉栖一时语塞,这平安络,她仿佛早就送过陛下……当时夹在经书里了,在缝隙里,位置挺隐蔽的,想来他没看见。就算看见,也不会怎么样。
当下对弹剑说,“陛下不喜欢逾矩的,而且我给他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是他亲口说她做的糕难吃,还说她变戏法有失规矩,以后都不准再变了。
那人难伺候得很,说落她时很是不留情面,她才不要去自讨苦吃。
弹剑无语,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般蹉跎了一下午,用过晚膳,玉栖瞧着外面天色黑了,便困恹恹地解了头发,漱洗之后,便靠在枕被间漫然地读话本。
倒也不是她爱懒,只是这小年之日宫中虽烟花四绽,却也仅限在外面,待在这芙蕖小殿中,是感受不到热闹的氛围的。
相反,天一暗,一灯如豆,殿中还有些微的冷清之感。
今日宫中有夜宴,越国女王的到来,陛下定要忙碌一夜,是不会过来的。
无事可做,倒不如早睡。
刚躺下不一会儿,便听得殿外似有人低语,次第传来一阵拜见之声。
玉栖在昏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她浑然惊诧,知是谁来了,睡意全无,趿了鞋出门迎接。
此时天虽已黑透,但外界皎月微闪,宫灯明亮,倒也能看得见东西。
赵渊今日一改往日那老成的装扮,着了件月白长袍,腰间系了暗红的腰带。这般亮色映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他丰神潇洒,没有皇帝身上那股世俗的富贵气,反倒像冬雪中走来的遗世独立人。
一抬眼,胶着的视线,正好将她相碰。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他应是刚从宫宴上回来。
“参见……”
玉栖欲行礼,话未说完,却被赵渊顺手揽住了肩头,带向了内殿。
周围宫女太监见此,埋着头,看也不敢多看,只小心翼翼地散到各处做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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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6章 (二合一)
◎栖栖如此温婉动人◎
赵渊见玉栖发丝散乱,双眼惺忪,不施粉脂,衣服也乱糟糟的内外不分,便掐了掐她莹润的腮,“这么早便睡了?”
他今日手心透着些温,捻在她脸蛋上有些痒,不似平日那般冰得瘆人。可玉栖仍被他撮弄得浑身不适,讪然道,“臣妾不知陛下前来。”
见他这般庄肃的衣着,分明是从宫宴上回来的。实在不明情由……难道今年宫宴这么早就草草结束了?
赵渊不悦道,“平时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半宿,偏生在这小年夜晚要早早就寝。”抬头望了望天,“这漫天的烟花都还没睡,还这般绚烂夺目,你竟也睡得着。”
玉栖腹诽,烟花怎么能睡觉呢?不过细一思忖,他应该是怪她没彻夜等着他,失了规矩,所以才暗戳戳地说落她。
今日确是洋洋喜庆的日子,烟花爆裂后若有若无的焦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添了一丝节日的轻快喜意。
玉栖见赵渊今日穿了浅淡颜色的衣衫,与他平日里古墓碑似的那身暗袍不同,大是彰显了那清隽的少年容色,看起来不如平时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有几分藏隐的……柔和?
玉栖顺口扯谎道,“陛下冤枉了臣妾,臣妾为陛下留了灯。”
说罢指了指那豆点般飘摇的小蜡烛。
她说这话是有几分心虚的,那灯不是给他留的,而是留给她自己,为了夜里如厕方便的。
赵渊却神色稍纾,似有还无地浮上几丝笑影来,“算你有几分良心。”
说罢他兴师动众,命人将殿内的红蜡全燃起来,顿时辉然生光,映得殿中一派暖色。
玉栖看这架势,今晚是别想轻易睡了,便闷闷道,“陛下,今日只是小年夜,也要彻夜守岁吗?”
赵渊信口道,“自是不必。只是今日合宫欢庆,只你一人孤零零地早睡,仿佛谁苛虐了你似的,朕不愿背负这苛待后妃的骂名。”
玉栖歪歪头,觉得他这前因后果甚是牵强。合宫欢庆的日子怎么了,她早睡就早睡了,怎么就和苛虐有关系了?谁又敢在背后议论他了?
她晓得,他就是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磋磨她。
玉栖靠在他怀里,顺着他的话头,缓缓道,“陛下待臣妾真好。”
赵渊轻轻地嗤了下,散淡若无。
他今日仿佛心情甚好,已经是第二次对她笑了。
自从竹林大吵了一架之后,他还没露过这般的好脸色。许是和越国女王的叙谈很顺利,才叫他心绪欢畅了几分。
玉栖暗暗感激越国女王。他高兴,她也能跟着好过些。
赵渊温柔地抬了她的下颚,悄然注视了她半晌,那眼神很糅杂,流出悲喜,有爱怜,有占据,还有些深含意韵的渴念。
他伏在她耳畔,沾了些晕染的醉意,玉栖这才发现他已经饮酒了。
只听他道,“栖栖如此温婉动人,将来给你一个位份也无不可。”
赵渊话说得很慢,声音又很低,仿佛这是个藏匿得很深很深的小秘密,只泄露给她一个人听。
还有就是,他破天荒地没叫她玉美人,而是叫了她一声“栖栖”。这样的称呼从前是没人唤过的,玉巍管她叫七妹妹,阿娘管她叫栖儿,施昭云管她叫过阿栖,却没人叫过栖栖。
玉栖蹙眉,陛下这话,几日前弹剑似乎也说过一样的。
她有些犹豫地问,“陛下……不是已经给了臣妾位份了么?”
赵渊却摇头,神色更迷离些,浸了层活气。
“是朕说错了,是晋一晋你的位份。”
玉栖哦了一声。她对美人上面的位份不太熟悉,贵人?昭仪?她有些分不清。
她只谦卑地笑笑,“谢陛下。臣妾不要位份,只要您。”
他估计会爱听?
“只要我?”
他果然爱听,将她抵在五方香床的镂空竖板上,囿住她的双手,专心致志地来吻她。
他的酒气本不大,这般接触却过渡给了玉栖一些,仿佛他的吻本身就是渗凉寒峻的清酒味的。
玉栖眼睛艰难地扒开一条缝儿,动弹却不得。
赵渊比她高挑出约莫一个头,局限的视野之中,她只见他削森的下颌线,和他的人一样,泾渭分明。
玉栖又被弄得呼吸凝滞。
好不容易等赵渊放过她,她才急喘了两口粗气,“陛下待每个女子都这么好吗?”
这个“好”当然是另有所指的。他是见了女孩就这么深情地吻么?还是只是因为今日微醺了,所以才多摆弄她两下?
玉栖无比盼着他能多纳两个嫔妃,这样她也能清静些,不必日日这般苦心孤诣地应对他。
赵渊指腹揉揉她的唇,揉淡她唇上星星点点的水光。他似是在认真答她,又好像是一时兴起,随口揶揄她,“不会,只有你。”
玉栖撇过头去,只倔然地不信。
赵渊抚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禁又觉得她有趣。
他之前明里暗里地试探过她两次,她都没什么反应,他也就懒得这么继续试探下去了。
他冒出些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念头。扪心自问,他一而再地推诿那徐二姑娘,又言辞回绝了越国女王的联姻,明里暗里的,仿佛或多或少都有为了她的成分。
他方才说给她一个位份,原不是说错。美人本是当初封给玉家大姑娘玉梧的,是他临时改给她的,乃是胡乱将就,算不得名分,他打算重新给她一个正式的。
那日在寒山寺后园,他第一次看见她,便觉得她符合自己心意。本以为当时是一时兴致,可过了这么多时日,这份情愫没有消褪,反而越来越汹涌,几乎到了他无法遏制的程度。
赵渊抿抿嘴,想把这番心思告诉她,忽又住口,换了副略微冷淡的神色。晋封位份原是天大的颁赏,天下女子都求之不得,他这般照直说出来,倒好像他这天子求她一般。
当下这话头被揭过去。赵渊虽饮了酒,却醉得甚是浅,并不想就此就寝。
红烛高照之下,玉栖巴掌大的小脸也被映得红扑扑的。赵渊瞥见玉栖桌上搁了许多洒金红纸,“你这是在做甚?”
玉栖想收起来,道,“臣妾想自己剪春花来着。”
赵渊道,“想要春花还不容易,内务局多得是,不必辛苦你自己剪。”抬眼一扫她这间小殿,清清素素的,也确实冷朴了些。便顺手执了手边毛笔,写了幅“花好月圆”予她,也好祛些晦气。
玉栖捧着这张字,心想皇帝的墨宝,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贴在满是霜花的窗棂上?怕是要裱起来珍藏了,否则就是对御赐之物的不敬。
她这般想着,方要卷起来,赵渊止住她,神色却不甚拘忌。玉栖见此,便知他这是让她贴的意思,只得糊了浆子来,抹在红纸背面的四角。
赵渊今日格外清闲,也格外有耐心。他嫌她涂浆涂得不匀,便接过手来,动手亲自来做,一边数落她,“浆子怎生是这般糊的?这般做,要不了多久就会起角。”
玉栖讷然,她才不是他说的那样,她的手也是很巧的,糊了十八年的浆子了,都是这般做的,纯属他老喜欢挑她的刺儿。
赵渊糊完了浆子,自行挑了个好地方贴了。他那双手本生得洁长无瑕,搭在火红的洒金红纸上,写春联,糊浆子,没了九五之尊那股高高在上的孤傲劲儿,多了几分亲近的人间烟火气。
玉栖在旁边看着,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但那些念头大多是不能说的,到最后只归结于简简单单的四字,“多谢陛下。”
赵渊不甚在意地嗯了声,与她并肩站在那幅花好月圆之下,注视良久。他仿佛不大满意,轻叹道,“许久不写,有些生疏了。你便凑乎着贴吧。”
玉栖凝视那四字,撇开赵渊的人品不提,单论他的字,那算是十分好看的。
具体怎么个好看法,她也想不到形容的辞藻,只是很丝滑、叫人看着很沉迷罢了,可比当日她给他抄的那几卷经书的字好看太多。
但他自己说生疏了,想来是从书法的角度来观赏。皇帝对自身的要求总是最严格的,自己看自己的字,总觉得不够完美。
玉栖微微露出一丝笑来,“可臣妾觉得很好看呢。”
赵渊尾音飘然上扬,“是么?”
他目中似泛出些轻淡的亮色。
玉栖眨了眨眼,随口道,“只要是陛下写的,都是好看的。”
赵渊将她揽过来,亲了亲她,复又将她揉在怀里。他的嗓子沾了些哑,喉结缓缓蠕动,玉栖略略慌张,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只手下意识就在腰间摸索,去摸那枚避子的香囊。
不好的是,她刚才已脱了外袍就了寝,那系有香囊的宽腰带也一并被卸了,现下正安安静静地挂在不远处的衣架子上。
虽只有几步之遥,但她如何能当着赵渊的面,过去拿那枚香囊?
若被他发现她偷偷避子,定又是一场风波。
眼看着他欲将她打横抱起,忧惶惶之时,窗外的烟花又开始花团锦簇起来了。
今夜原是小年之夜,按照习俗午夜前后都有烟花盛放,那些四散的光亮宛如一道道流星,让御河边的宫女太监们祈愿祝祷,好让来年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