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打断,示意苏老将军过来。
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在舆图上指指点点。
苏老将军先是面色惨白,随即啧啧称奇,到最后竟露出仰叹之色,赞道,“陛下真乃用兵如神!此计虽是一万人对战三万人,也必有胜无败!”
苏老将军从太极殿出来后,其子苏酌辰正在殿外焦急等着。
见到父亲的身影,苏酌辰连忙奔过来,“爹,儿求见了多次,陛下都没见我。方才陛下和您怎么说?”
苏老将军拍了拍自己的儿子,眼神颇有闪烁之意,只道,“陛下要让为父死战,一万人对抗蛮族三万人,以人作肉盾,叫蛮族知难而退。”
苏酌辰这一惊可不小。
他略有结巴地说,“陛下……果真如此说?”
苏老将军点头。
苏酌辰更是疑惑。
按理说不应该,他和赵渊一同长大,赵渊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赵渊不做无把握之事,也不会这般残忍地以人作肉盾,逼退匈奴。
苏酌辰暗自心惊,“澂朝本是泱泱大国,若只出兵一万,只退不攻,恐怕叫蛮族轻看了去。”
苏老将军道,“兵家之事,哪有什么轻看不轻看的,胜败才是硬理。”
苏酌辰质问,“这样能赢才怪,我要去见陛下!”
苏老将军斥道,“逆子,回来!陛下圣意,岂是你能左右的。”
苏酌辰绷着脸。
他不信赵渊会如此,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
晚上,芙蕖小殿里点着火红的龙凤花烛,玉栖坐在镜前,抚摸着黄灿灿的凤冠流苏。
玉远山已经差人来求见三回了,还送来了一封小信,信中言辞恳切,说父亲错了、那日只是一时失言云云,如她肯回归玉府,他可以再不管大夫人的事,甚至可以休弃大夫人,只求她不要与玉府断绝关系。
玉栖将信丢在烛火里,烧了。
她从前就没得到过父亲的一丝一毫关爱,如今长大了,自也没什么割舍不掉的亲情。
嘎吱,门开了。
一个沉沉的脚步声缓缓走来,停在她身后,双手轻按在她的肩头上。
两道目光停留在精致鎏金的凤冠上。
“喜欢吗?”
玉栖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镜子,“不喜欢,我能拿出来反复看吗?”
赵渊伸手,拿起凤冠,将它戴在了玉栖乌黑的长发上。
他浅浅一笑,俯身下来,也看向镜中的她。
“真美。”
也不知是说真实的她还是镜中的她。
玉栖的视线被眼前轻颤的流苏挡住了。她揪住他的腰带,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上。
“听闻你要亲征了。”
赵渊道,“是。担心我?”
“有点。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
玉栖说着,摘下凤冠,将头发挽成了一个结,“我可以扮成男子的模样,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赵渊一滞,眼中如蕴含了融融暖阳,柔柔地看了她半晌,嘴上却拒绝了。
“不行,征战很危险,风餐露宿。而且朕这回不是以皇帝的名义随征,是微服随行,更会有人暗中截杀,最是危险,你不能去。”
玉栖张口想要反驳,但见他神色坚定,绝知自己争辩也没有用,便口风一转,云淡风轻地道,“想什么呢,我只是突发奇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蛮族那么危险,你就算硬拉着我去,我也不去。”
赵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揉着她的脑袋,“这便好。”
玉栖拉开妆奁,从里面拿了个东西,随后自顾自地躺在寝榻上。
半晌两人都无话。
赵渊追了过去,从后面圈住她,“怎么,我方才说的话,叫你伤心了?”
玉栖嗤了声,“你看我像生气吗?我若真生气,必不叫你近我的身。”
他道,“那我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是还在为你那父亲的事烦忧?”
玉栖翻了个身,吹灭蜡烛。
“困了,睡觉。”
寝殿陷入一片黑暗。
夜深人静,浮月伴月,缓缓移动。床帐里的两个人,却谁也睡不着。
明日便是出征之日。
玉栖辗转翻身,手心里的东西都被她握得发烫了。那不是别的,正是她阿娘临死前给她的几枚铁红豆。夏小娘曾说,要她寻个良人,将红豆给予那人,相守一生。
玉栖一直没找到那个人,所以红豆一直留在她手里。
今晚,她想给出去。
玉栖握了握赵渊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赵渊低嗤道,“栖栖,还没睡着啊?”
玉栖不答,飞快抽回了手,却将红豆留在了那男人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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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8章
◎伤逝◎
赵渊垂眸捻了捻手心的东西,感到有些熟悉,仿佛是玉栖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他之前只见过一两次。
他道,“怎么忽然想起把这个给我?”
玉栖翻过身来,柔和的月光光晕映在她眉骨上,显得人也沾了几分旖旎之意。她低低说,“随便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陛下若是不要,便还给我吧。”
赵渊合上了手心,躲开她欲抢夺的手,“送出去的东西,焉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一定贴身带着。”
玉栖吐舌,没跟他解释这几颗铁红豆的深意,怕他会沾沾自喜。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就这么平静如水地过了,玉栖没说什么珍重的话,怕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征,过不了两日他就会回来。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她错估了战事的形势,赵渊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没有音信。她身居后宫,许多前线的消息也打听不到。周公公等人是内侍,三缄其口,也不敢妄议战事。
虽然当初答应了赵渊会好好等着他,可真一等起来,才知道这等待的过程是多么的难熬。
……就像是孤身一人航行在满是迷雾的大海上,永远望不到边。
前方战事如何,赵渊又怎么样了,一概都没有答案。
第八日头上,玉栖正在御湖边散步,忽听不远处一阵喧闹之声。
过去一瞧,原是小王爷苏酌辰要见陛下。周福吉苦拦不住,玉栖连忙上前,微笑道,“小王爷,陛下早已不在宫中了,你竟不知吗?”
苏酌辰愣了一愣,随即眉头拧在一起,“是你。”
环顾了一下四周,略有诧异地问,“七姑娘,你现在住在宫里吗?”
玉栖点了点头,将小王爷拉到了一边。
两人本是旧相识,从前有些嫌隙,一直也没解开。此刻见面,还是有些膈应。
苏酌辰压低了嗓子道,“你说陛下不在宫里,可是真的吗?”
玉栖耸肩,“有目共睹。”
他狠狠一拍腿,懊恼道,“我爹骗了我!我原本以为陛下要御驾亲征,可是出征之时,却并没看见陛下……我爹为了不让我跟去战场,骗我说陛下留在宫里了,唉!”
说着就要离宫,“我要去寻他们!”
玉栖急声道,“小王爷,你回来!你爹既没让你跟去,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你就不要添乱了。”
苏酌辰焦躁道,“你懂些什么,前线吃紧,我爹带领的大军败退连连,已让蛮族逼近了三十多里了。他们带人本来就少,一旦被逼退入澂越交界的峡谷中,就腹背受敌了,只有被人乱箭射死的份!”
玉栖闻此暗暗心惊,“陛下也在其中?”
苏酌辰道,“陛下若不在皇宫,就必然在军中。”
一道雪亮的光忽然在心中滑过,玉栖想起那日赵渊说他会随军出征,但却不会以皇帝的名义,而是微服随行。她问苏酌辰,“那你现在要到哪儿去?”
苏酌辰道,“越国边疆。我要去前线找陛下和我爹。”
“越国边疆有数千里,光凭你一人,如何能知道大军现在移动到何处?”
苏酌辰闻言挠挠脑袋,咬牙说,“一寸寸地找,总能找到。”
玉栖摇摇头,“这样不行。”
苏酌辰怒道,“那你说该怎么?”
玉栖沉吟了片刻,其实她心中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她和小王爷都知道事情的部分真相,必须拼凑在一起才行。
“我和你一块去。我不知道大军在哪,但我应该可以找到陛下。前提是你带我出宫,并且一路护送我。”
苏酌辰的武艺她是不担心的。有苏酌辰在,她不用担心出宫会遇到什么危险。
“谱儿还挺大。”
这要在平时,苏酌辰是万万不愿跟这个扇过他耳光的女人共事的,但此刻情形特殊,若没有玉栖的帮助,恐怕难以找到陛下,更找不到苏老将军。
苏酌辰权衡了半晌,终是狠了狠心,答应了。
当下玉栖换了身男装,简单带了一些物品,和苏酌辰一道出宫去。女王听闻了此事,本来也该随行,但奈何她脚上还有伤,难以远行跋涉,只好留在了宫中。
苏酌辰问女主会不会骑马,并分给玉栖一匹千里马。玉栖于马术一道本来不精,但在越国做官时,也颇骑了几次,不至于被马摔下来。
苏酌辰嗤笑道,“你若是不会骑马可别硬撑着,真把你摔出个好歹来,陛下非得砍了小王的脑袋不可。”
玉栖斥道,“胡言乱语,我怎么不会骑马了。”
两人披星戴月,日夜跋涉,越过了山山水水。玉栖的心情也随着山水的起伏波动,她猜想着前路的无数种可能……赵渊他们是战败了,还是受伤了,还是说故意诱敌深入,另有妙计?
一路奔来,在澂朝国土内还好,一到了越国,就看见三五成群的蛮族兵在驱赶奴隶,那些奴隶不是别人,正是越国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初时苏酌辰还动手解救,到后来,被俘虏的越国百姓实在多如牛毛,蛮族兵士也多得数不胜数,苏酌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狠一狠心,避开他们,径自去寻找陛下和苏老将军。
越国地形奇峻,南面靠着一片汪洋大海,最北面则是无尽的荒漠,蛮族便是越过荒漠,趁虚而入,占领越国皇宫的。这边冷暖不定,有可能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大雨如注。
苏酌辰抱怨道,“小王生平来过两次越国,第一次是和陛下前来为了捞你,第二次是和你前来捞陛下。你们夫妇二人,总是不让人省心。”
玉栖哼了一声,“这话你怎么不当着赵渊的面说?”
苏酌辰嘴硬道,“便是当着陛下,小王爷也说得……倒是你,直呼陛下大名,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
玉栖道,“说得。你若敢说,我便也敢说。”
苏酌辰责怪道,“恃宠生骄,陛下怎地选了你做皇后!”
两人正自缠夹不清间,一只红嘴巴的信鸽忽然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苏酌辰打开鸽子腿上的密报,神色忽然犹如被冰冻了一般,凝固下来,“坏了。”
玉栖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
“怎么了?”
苏酌辰将纸条递给玉栖,让她自己看。
原是苏老将军不敌蛮族的三万大将,如苏酌辰之前所担心的那样,被逼退到了边疆处的峡谷之中。那峡谷呈一字形,左右皆是光秃秃的万丈山脊,后面接着广阔无垠的沙漠。
蛮族大军乘胜追击,现在苏老将军已是被围困的状态。
苏酌辰急得捶足顿胸,怒叹道,“陛下!陛下……他怎么就不让我爹多带些人马呢?那些蛮族不是等闲之辈,这一遭真是轻敌了!罢了,我现在回京,请求鲍大人他们的支援……”
玉栖将纸条撕碎,然后扔到了荒漠中。
她拦住苏酌辰,“你别慌张,回京有什么用,你没有兵权,就算回京也无济于事。况且……”
她皱了皱眉,望向荒漠中艳丽又悲壮的晚霞,缓缓说道,“我相信他不打无把握之仗。他一定会赢的。”
苏酌辰嗤一声。他虽然嘴上不服软,却知道自己手里确实没有兵权,即便回京也调不来精兵。只好按照玉栖的办法,纵马绕过整个峡谷,从峡谷的后面袭过去,希望可以遇上苏老将军的大军。
这样的路线按理来说,是完全避开蛮族大军的眼线的。偏偏遇上了两个蛮族的零散士兵,正在穷追不舍一锦袍公子,嘴里污言秽语地骂些谁也听不懂的言语。
那锦袍公子身形甚是瘦,已受了重伤,却还被一箭射中了左肩,伤口汩汩流血不停。
苏酌辰和玉栖对视一眼,玉栖默默下马救起那公子,苏酌辰则抽出腰间弯刀,一刀一个,将那两恶徒结果了。
玉栖扶起那锦袍公子,见他气若悬丝,体温已经发凉,便知已救不得了。她心有不忍,仍问苏酌辰,“有金疮药吗?”
苏酌辰点了下头,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瓷瓶。
“快,给他敷上。”
他又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擦了擦那锦袍男子脸上的油泥和鲜血……虽然看身形不像,但他真怕这张脸是陛下或者老爹的!
“啊,”
苏酌辰和玉栖同时惊叫出来,“怎么是你?”
那张脸很瘦,又很黑,却是越国王子施昭云。
施昭云受了致命伤,此时神志已有些迷离。他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见是玉栖,已有些涣散的瞳孔中顿时燃起浓烈的光彩,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些呃呃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阿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