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大监惊叫着,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当年所有的证据全都被抹去了,官家这是何必呢?!
赵承贞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落在李慕载手中的剑上。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见李慕载举起了手中的剑,赵承贞缓缓闭上眼睛。
外面的雨下的又急又大。
哐当一声,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一阵冷风扑进来,扯的烛火乱颤。
李慕载睁开眼,看到从殿门口进来的人时,微微愣了下,旋即呵斥道:“你来做什么?!退下!”
这是李慕载和他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她不该来的。
原本躺在地上的大监,看见来人,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扑过来,痛哭流涕道:“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您快看看,太子殿下他,他……”
要谋反几个字,大监不敢说。
李慕载转头,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从林立的禁军中行过来,看见殿内的场景,面上并无半分惊讶,而是低咳道:“福安,你去将玉玺取过来。”
“皇后娘娘——!”
大监惊愕看着皇后,皇后冷声呵斥:“取来!”
大监去看赵承贞。
赵承贞眼睑下垂,神色一片灰败,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监只得去了。
他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黑色描红的盒子,转过身欲交给皇后时,皇后却道:“拿去给太子。”
大监依言交给李慕载。
李慕载站着没动,也没去接装玉玺的盒子。
“太子殿下,您——!”
毓芳正要说话时,皇后先一步开口道:“是本宫糊涂了,官家除了抢了大皇兄的皇位之外,还欠有大皇兄一条命!这条命,本宫替官家还!只求太子殿下,能高抬贵手放过官家,准他去方林行宫养病!”
皇后说完,便抬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胸口扎去。
“阿舒!!!”
“皇后娘娘!!!”
两道惊惧声响起时,赵承贞和毓芳都齐齐朝皇后扑去。但李慕载却比他们都快一步,提剑将皇后掌心的匕首打掉。
“阿舒!!!”
赵承贞跌跌撞撞从御案后奔下来,因为走的太急,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袍摆,狼狈摔了一跤。
“官家!!!”
大监忙冲过去,扶起赵承贞。
李慕载看着皇后,问:“为什么?”
她虽是皇后,但只有皇后的虚名而已,赵承贞不爱她,只是因她娘家的事,对她多了几分敬重而已。这一点,皇后自己心知肚明。
皇后跌坐在地上,她摇摇头,笑容飘渺:“他是我的夫君,我愿与他同进退。更何况……咳咳咳咳……”
毓芳忙上前去为她顺气,待喘息过后,她又将后半句话说完:“更何况,他这一生从未喜欢过我,若我为他死了,他便会一直都记住我的。”
赵承贞瞬间怔在原地。
毓芳顿时泣不成声,她转过身来,跪着向李慕载叩头:“太子殿下!奴婢有件事,斗胆请您容奴婢私禀!”
李慕载扫了毓芳一眼,没动。
毓芳哀求道:“您就当是看在太子妃面上吧,求求您了。”
沉默须臾,李慕载转身去了殿外,毓芳忙擦着眼泪跟过去。
赵承贞在大监的搀扶下,走到皇后跟前,满面愧疚:“你这又是何必?!此事与你无关!”
皇后将手搭在赵承贞手上,虚弱笑笑:“臣妾是官家的妻,自当与官家同进退的。”
外面雨势慢慢小了。
赵承贞的目光落在李慕载身上,李慕载立在廊下,毓芳哭哭啼啼在一旁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李慕载沉默须臾,偏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便带着杨英走了。
一直下了台阶之后,李慕载才偏头,看向杨英:“杨叔,此番多谢你了!”
十三年前,自杨英升任殿前司指挥使时,他便突然得了哑疾,之后便口不能言,只能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但这次,在李慕载说完之后,他立刻行礼,声音嘶哑道:“当年若非太子殿下,臣焉有命在!长孙殿下说这话,可真是折煞臣了!”
李慕载便没再说客套话,他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杨英立刻称是,目送着李慕载离开。
同康王上次的血染皇宫相比,李慕载这一次夺权却是兵不血刃。
第二日早朝时,突然传来赵承贞身体抱恙的消息。紧接着,大监宣了赵承贞的口谕。大意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朕身体抱恙,朝中诸事一切皆交由太子决断。
一时间,文武百官全都议论纷纷,大家齐刷刷看向赵旸。
能混到有上朝资格的基本都是人精,自李慕载归来之后,官家利用赵旸打压李慕载的意图已是十分明显了,此番又突然下了这个口谕,这事怎么都透着诡异,众人都在等赵旸变态。
却不想,这口谕前脚读完,后脚赵旸便高声道:“臣等领旨。”
等着看热闹的众人:“……”
早朝散了之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朝外走。
赵承贞如今正是鼎盛时期,怎么会病的这么突然,还将一切都交给先前一直在被打压的太子?!
有那敏感的,已经嗅到华京要变天了。
而徐弘礼却不管这么多,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李慕载如今已经监国了,若再进一步,那便是九五至尊了。
到时候,他不就是国丈了吗?!
按照本朝的惯例,一般国丈都会给赐爵位的。依照李慕载对徐令姜宝贝的模样,那他不得给自己封个国公爷当当?!
一想到以后,别人见自己要叫国公爷时,徐弘礼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徐大人留步!徐大人留步!!!”
身后一连串的急呼声,才让徐弘礼清醒过来。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内侍,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公公是在叫我么?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小内侍用帕子抹了一把汗:“是的,徐大人快请吧。”
徐弘礼已经开始脑补,李慕载要给他赐爵一事了,他立刻喜笑颜开跟着内侍去了。
可去了之后,发现徐令昭和方氏也在。
一问才知道,李慕载也派人将他们请来了。李慕载叫他跟徐令昭来是情有可原的事,可把方氏也叫过来,这就有点奇怪了!毕竟方氏同徐令姜之间真实是个什么样子的,徐弘礼比谁都清楚。
徐弘礼正胡思乱想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敛了神色,一家三口齐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慕载进来,在主座上落座,淡淡说了句:“免礼。”
徐弘礼这才直起身子,问:“不知殿下叫我等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只是想向方夫人询问一桩旧事。而这桩旧事是徐家的家事,所以便将你们两位也一起叫来了。”
李慕载声音淡淡的,听着毫无起伏,可方氏后背上突然噌的爬上了一层冷汗。
第99章 正文完结(下)
◎恭喜你,你要当爹了。◎
徐家的家事?!还跟方氏有关?!
虽然李慕载表情冷淡, 让人瞧不出端倪来,但他既是专程找方氏问,那十有八/九跟徐令姜有关!
徐令姜是李慕载的逆鳞。
这个蠢女人又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了?!徐弘礼狠狠瞪了一眼方氏, 又转身恭敬问李慕载:“殿下请说,贱内绝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说完, 徐弘礼还示意方氏表真心。
方氏一点都不想。
可碍于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和徐令昭的前途,只得忍下不满, 低头道:“殿下请问。”
“十三年前, 徐大小姐, 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慕载这话一出, 徐家三人齐刷刷变了脸色。他们谁都没想到, 李慕载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徐令昭率先反应过来,他急急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不是被徐令姜害死的吗?!”
徐弘礼厉声训斥:“没大没小的东西!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李慕载没理徐弘礼, 他只盯着方氏:“十三年前, 徐家走水时,活下来的人, 只有令姜和你们母子。令姜忘了那一夜的记忆, 而徐令昭当年太小,记不得当时的事了。唯一的知情人,就只剩下方夫人了。可否请方夫人回答我,当年徐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徐弘礼呼吸一滞。
当年方氏说, 徐令娴是为救徐令姜而死的,徐弘礼从没想过, 方氏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便也从来没怀疑过。
可现在听李慕载这意思, 当年之事,并非是这样?!
徐弘礼立刻扭头去看方氏。
方氏倏忽攥紧手中的帕子,目光含恨道:“还能是怎么死的!自然是因为救徐……救太子妃而死的!”
李慕载眼底登时滑过一抹杀意,但又极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冷声道:“具体过程。”
“当年走水是从老太爷院子里开始的,徐……太子妃住的院子离老太爷院子近,最先被牵连的便是她们母女。不巧那夜,娴姐儿和令昭都宿在徐……太子妃屋里。发现火势时,娴姐儿率先将她弟弟背出了屋子,又不顾危险折返回去救徐令姜。可在即将跑到门口时,一个柜子倒下来,砸在了娴姐儿的腿上。娴姐儿向徐令姜求救,可徐令姜却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我那可怜的娴姐儿,被柜子压住腿动弹不得,就那么活生生的没了。”
这些话,自徐令娴亡故后,方氏说了数十遍。如今再说时,已说的十分流畅了。说完之后,她又用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道:“我可怜的娴儿啊!若没有当年那事,她如今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可怜的……”
“嘭——”
李慕载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原本还有些动容的徐弘礼,心尖猛地一跳,他立刻扭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圈椅上,神色淡淡的,但眼里却覆了一层霜雪,他盯着方氏,淡声问:“是么?”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凌厉的杀意。
方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但李慕载并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裹着面巾,头发花白的老妪,一瘸一拐从外面走进来,颤巍巍向李慕载行过礼,又转身去看徐弘礼:“奴婢见过老爷。”
徐弘礼一愣。
紧接着,那老妪便将面巾摘下来,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脸来。
徐弘礼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来。
他指着那人惊叫道:“云香?!你是云香?!”
方氏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云香。
云香嘶哑道:“一别十三年,难为老爷还记得奴婢!”
徐弘礼皱了皱眉,没理会云香话里的讽刺,问:“当年走水之后,你伤了脸,不是主动提出回乡了么?现在怎么又在东宫?!”
云香纠正道:“老爷说错了,当年不是奴婢主动提出回乡的,而是被方夫人赶走的。”
徐弘礼越听越糊涂了。
好端端的,十三年前,方氏为何要将云香赶走?!
先前李慕载提到十三年前的走水,现在云香又来了,徐弘礼这才反应过来:十三年前徐家走水的事,背后应当有猫腻。
李慕载懒得听他们说这些废话,直接道:“把你之前同我说的,再同他们说一遍。”
云香立刻称是,她转头看向方氏,目露愤恨:“当年走水时奴婢伤了脸,之后便被方夫人借口赶出了徐家。当时奴婢本以为,是因为方夫人与我们夫人不和,这才针对我这个做奴婢的。可我万万没想到,方夫人处心积虑赶我走,不是为了针对我,而是为了将大小姐之死,全推到我们姑娘身上!”
徐弘礼和徐令昭一听这话,面容骤变。
徐令昭顾不得李慕载还在,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冲过来,目眦欲裂问:“什么叫我娘赶你走,是为了将我姐姐之死,全推到徐令姜身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胡说!我没有!!!”
方氏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变得愤怒起来:“你这个贱婢!你是不是收了徐令姜那个死丫头的银子,跑来污蔑我的!你……”
“方夫人!”云香打断方氏的话,面上毫无惧怕之色,她高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对着老天爷,拿少爷发誓,说当年走水时,不是你不顾大小姐哀求,选择先救少爷,才导致大小姐被柜子砸中腿,最后丧生在火海里的吗?! ”
云香这话,似平地一声雷,惊的徐弘礼瞠目结舌。
什么?!当年害死徐令娴的不是徐令姜,而是重男轻女的方氏?!
徐令昭也被惊到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脸色煞白看向方氏:“娘,她说的,说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撒谎!她在撒谎!你这个贱婢!你说,是不是徐令姜让你来污蔑我的!是不是徐令姜让你来污蔑我的 !!!”方氏目眦欲裂,直直朝云香扑过去,便要捶打云香。
只是她人刚靠近,就被秋荻一把捏住手腕。
“若我污蔑你,便让我不得好死!我敢发誓,方夫人,你敢发誓吗?!”云香立在秋荻身后,一张被大火舔舐过的脸,狰狞可怖,她嘶哑质问,“这十三年来,方夫人你午夜梦回时,可曾梦到过大小姐!可曾梦到过,当年大小姐倒在火海里,哭着向您求救,但您头也不回选择去救少爷的场景。明明只要那天,您先救大小姐,大小姐她就不会死啊!!!”
云香的这些话,像是来自地狱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