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栖心头忽然一跳:“世子?”
话音刚落,突然天际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黎洛栖下意识护住祖母,抬头望天,却听老人家道:“快去看是怎么回事!”
从天际线望去,不远处缓缓升起一股浓重的灰色烟柱,黎洛栖神色怔怔:“像是哪里爆炸了……”
祖母紧紧握着黎洛栖的手,拍着胸口念“阿弥陀佛”……
黎洛栖回头看她:“祖母,您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本是不想孙媳因为婆婆方才冷漠的语气多想,只是这话一说出口,便让她揪住了话头。
老人家还被方才的爆炸声惊得心有余悸,只喃喃道:“阿弥陀佛,这一过年便无法安生了,阿延听不得鞭炮声,当年在燕云北境,三四岁的小男孩,让一个做竹梨花的辽真人引走了,他兄长去找,他还高高兴兴地拿着一枚箭筒,说要给他瞧烟花……”
“砰!”
天际突然再次炸响,浓重的烟雾散落晋安城,黎洛栖嗅到恶心的硫磺味,连眼睛都呛到了。
这时有下人急急跑了过来,说道:“是城东的烟花作坊突然爆炸了!”
老夫人捂住心口:“可有人受伤?”
“火势太重,尚不知里面有什么人。”
老夫人脚步忽然踉跄,黎洛栖吓了跳,忙去搀紧。
扶着祖母进了莲芳院,黎洛栖的脑子还是嗡嗡的。
这时一芍终于能说出口了:“少夫人,方才我去书房敲门,里头一直没有应声。”
黎洛栖清瞳一睁,转身便往扶苏院跑去,一芍跟在身后,听着少夫人脚边的铃铛声,连接两腿的锁链早已不翼而飞。
黎洛栖一路跑进了扶苏院,穿过月门径直推开书房木门——
“夫君!”
她着急地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墙壁。
“一芍,扶苏院有后门吗?”
她摇头,黎洛栖转过屏风在贵妃榻上翻了个遍,床榻是冷的,说明方才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早就不知去了哪儿。
“还愣着干嘛,快找啊!”
一芍被少夫人着急的神色吓了跳,出门时差点绊了道脚,日落西沉的黄昏映在地面,像她砸开金锁时散落的碎光。
黎洛栖把后院所有的房间都找了遍,又跑回了前院,忽然见月归从正屋出来,整个人呆滞了一瞬,下一秒便冲进了屋里。
“夫君!”
月归刚想开口,就让少夫人跑过时的冲力险些撞倒,“少夫人……”
黎洛栖步子忽而一顿,转身拿过月归手里抱着的澜袍,送到鼻尖嗅了嗅,硫磺味。
月归怔怔地,下一秒,正屋的门就被扣上了。
净室的房门突然被推开,用力的那种。
房间里氤氲的水雾一下便染上了她的瞳孔,她从没在赵赫延沐浴的时候进来过,此刻神色呆呆,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侧身对着她,手臂和膝盖缠着白绷带,在听到声音时,转过来的眼眸泠冽阴翳,却在看到她的脸时,微微怔了下,转瞬便是隐忍怒气。
黎洛栖走上前,看到他拿起浴巾盖在了腰下,心里像被钝刀刮过。
双手无措地扣在身前,“夫君……”
赵赫延笑了,很轻的,又很无情:“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男人眉宇冷峻,仿佛这净室里的水雾不是因为热而蒸腾起来的,是山巅上的积雪寒气。
黎洛栖目光落在脚下,断开的金链耷在踝边,她走一步,铃铛也跟着响,黎洛栖从衣袖里抽出手帕,里面是她裹着的断链,然后蹲到了地上,埋头将断开的金链接回去,机括精密,被她一斧子劈开,不成样子了,但她还是用力将金线掰开,指尖都红了。
想要把两头的机括重新接回去,双手因为用力而发着抖,忽然,手腕让人握住,她听见头顶落来一句:“扔了吧。”
黎洛栖摇头,“可以的,我可以接回去的……”
少女仰头看向他的脸,又是那种距离感,是第一次见面时将她推开的眼神,她眼眶一下就漫开了水意:“不是的,夫君……不是的,我没有不听话……我现在就把金锁接回去。”
她边说,浑身发着抖。
“接不回去的。”
他说。
黎洛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离开,忽然想起祖母最后说的那一句话:“那箭筒要杀的不止是世子,那信号弹是要整支精锐无人生还。”
“对不起……”
赵赫延的手还是收了回去,仿佛不想管她了,她急忙抱住,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全是泪,“脚给你绑,手也给你绑,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就待在你身边……”
赵赫延眼睑微垂,“都跑去哪儿了?”
她咽了口水,小猫儿不敢说,只是爬上了轮椅,膝盖跨在他腰侧,双手抱着他的肩膀,低声地呜咽,可怜道:“夫君,我好了,我好了……”
男人的虎口挟着她精致的下巴:“都听见什么了?”
她低头就要亲赵赫延的薄唇,冷冰冰的,他一开始不张开,她舌尖就去顶,去撞,去撩,去刮,声音低低的,又软又娇,混着水汽勾开他。
就在她以为没有用时,腰间忽然让他一紧,那道灼热的舌头就朝她唇腔撞了进来,少女的吟声一下便散落下来。
她紧紧地搂着赵赫延的肩膀,像海平面的尽头一样,让人向往。
可是这样的肩膀,到底扛过什么呢,无数的羽箭,战场上的炮火,飞石,还有军令如山。
她心头潺潺,被净室里的潮湿搅热,细脖颈稍一往后仰,便离开了,他一点都没有挽留。
黎洛栖喘着气,双手捧着他冷硬的下巴,苍白又病态,“夫君,如果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赵赫延的眉眼覆着冷笑,“下去。”
黎洛栖不听,指尖往下落,按在那张浴巾上,她看着他的脸,隐忍,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赵赫延……”
她忽然叫住他的名字,到底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她眼睛已经糊住了,全是滴滴答答的泪珠子,落在浴巾上,“如果你跟我说,我会替你把那些烟花坊炸掉,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我不想你受伤,不想你不开心……”
第54章 .夫人变坏·✐
赵赫延听着耳边碎落的声音,眼睑垂下,掩映净室里晦暗的烛光,手背让她的泪珠砸得发软。
“这个哄我的法子,夫人当真用得熟练啊。”
黎洛栖摇了摇头,又要去亲他,却听他道:“错在哪儿了?”
她动作顿了顿,一双水眸里全是男人轮廓毓琇的脸庞,打了个哭嗝:“哭,不是因为我做错了。”
很好,跟她砍金锁链时一样犟。
赵赫延眸光沉了下去。
黎洛栖脸颊搭在他肩膀上,抿了抿唇,轻声说:“整个晋安城的人都知道,定远侯府附近不允许放烟火,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个烟花作坊是世子炸的,你下午不在府里,而你的衣服上有硝烟味。我还知道,夫君为何在今日听到那鞭炮声时那般反应……”
忽然,细腰被劲瘦的手臂箍紧,黎洛栖眼眶泛起酸意:“我是为它而哭的。”
“为什么要出去,就那么守不住?”
他声音喑哑,托着怀里的少女,肩膀也让她下巴的泪打湿了,濡热一片。
黎洛栖双手环着他的肩膀,“那你呢,就因为有人在院子外炸了鞭炮么?”
他不说话,黎洛栖直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又哭了:“夫君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听,你不要把我推开……”
她一边说,眼泪大把大地掉,赵赫延指腹挑着她鸦羽般的长眼睫,说了句:“珍珠要不值钱了。”
她愣了下,“那,那我这样哄夫君的法子……还有用吗?”
赵赫延偏了下头,呼吸有些重,黎洛栖看着他:“夫君,不信我。”
她从轮椅上下来,赵赫延的指缝让她腰上的细绳掠过,耳边是铃铛轻轻作响的清音,“栖栖。”
忽然,他指腹勾住了她的腰带,黎洛栖动作顿了顿,看他:“我想要的夫君,不是一个会对我有隐瞒的人,是一个坦荡的君子,我愿意向他坦诚一切,那他呢?”
少女的眼神清澈明亮,赵赫延的双手环上她的腰,头埋进她的心口,良久了,什么都没说,但这样的拥抱却是从未有过的,黎洛栖觉得自己抵在轮椅上的膝盖发酸,但她不敢动,她不知道赵赫延在想什么,如果他依然守口如瓶,她又该如何呢?
“我砸了金锁,不是想逃,我回来,为了让你知道,我是自愿入局的。”
纤细的指尖穿过他的长发,轻轻揉着,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脖颈,氤氲水汽的净室里,落了两道相拥的暗影,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他说:
“放鞭炮的是一个辽真人。”
黎洛栖蓦地一怔,忽然半蹲下身,仰头看他。
“那所烟花作坊里有几个辽真人。”
黎洛栖看着他瞳仁一点点变暗,张了张嘴,“死了?”
他的眼神告诉她,非死不可。
“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在这个日子里跑到定远侯府外放鞭炮。”
黎洛栖仰头抱住他,手心缓缓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哽咽道:“知道了。”
“大周的遣辽使去议和了,但是辽真却在晋安城里安插细作,他们以为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呵,跳梁小丑罢了。”
黎洛栖看着他拳头紧握,上面还缠着她今日给他包扎的绷带,张嘴深吸了口气,指尖穿入他的掌心。
“夫君,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
“嗤。”
他忽然笑了声,薄凉自嘲。
“好起来又如何?”
黎洛栖怔了怔,她忽然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大周的遣辽使去议和了……
也就是说,这个王朝文臣治天下,不需再起兵戈,狡兔死,走狗烹。
“所以这就是你不想好好治病的理由?”
听到这话,赵赫延手肘搭在扶手上,俯身看她:“没有人想我活下来。”
忽然,指腹上滑落一道泪珠,一下便滴进他心头。
“夫君忘了我是为谁而来的。”
他捏起她的下巴,“不要再跟我说好起来这种话,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你也左右不了。”
黎洛栖眼泪汹涌,“是,我只是一介平民,从小到大关心过最大的事便是陇上的水稻收成,我不懂高门大户,不懂政事,更没有所谓的手段。我就是一个冲喜的娘子,除了给你想要的,什么都不是。”
赵赫延的掌心上全是她的泪珠,若是拿一尊琉璃瓶来接,能蓄满一壶。
“怎么那么爱哭啊。”
赵赫延觉得自己并没有欺负她,相反,把她套在身边是他想到最好的表达方式。
“我在定远侯府掉的眼泪,比我前十六年来的还要多,很多……”
她抽抽嗒嗒的,赵赫延架起她的胳膊,一下便把她抱进怀里,“你嫁进来也不是为了哭的。”
“可是我总是做不好……你总是不好……”
她越说越难过,趴在他肩头掉眼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书院念书,输了那些男子便重新来过,刻苦学习,背书,总是有办法赢的,可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赫延拢着她,“谁叫你不好好戴金锁。”
她脚腕动了动,铃铛又响了起来,“我以后会听夫君的话,那你呢,我想你好起来,你会好么?”
赵赫延笑了,“小栖。”
他的音调里多了丝无奈,有一瞬间黎洛栖觉得他是脆弱的,让人心疼的,她直起腰身看他:“夫君,晋安城的新年会到的,冬日的落雪也会堆满院里的柿子树,你不能永远埋在雪里,我的力气很小的,所以,在我拉你的时候,拜托可不可以也配合一下?”
赵赫延听着她的话,缓缓低下头,最后埋进她的心口,“你会与天下为敌的。”
黎洛栖心口震震,一时间听不懂他这句话,“如果为了对天下妥协而牺牲你,我不同意。”
赵赫延的胸腔微微起伏,罩着黎洛栖的心,轻笑了声:“小傻瓜。”
她着急地去捧他的脸,他却偏执地埋得更深。
“我才不傻,我捡的可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
赵赫延:“可惜他是个残废。”
黎洛栖:“不然也轮不到我。”
她低着头,赵赫延动作微顿,忽然在她心口上咬了一下,疼得她蓦然颤栗。
他嗓音沙哑:“这句话该改一改。”
“什么……”
赵赫延托了下她的腰,将覆在自己腰身的那张浴巾缓缓扯下,黎洛栖双手搭在他肩上,迷魅的情愫一时间涌出,指尖抓着他的肩膀,轻轻划过红痕,在他进来的那一刹,她听见赵赫延说:“幸好是个残废,不然也碰不到你。”
-
黎洛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又回到了日上三竿的日子。
起身的时候,候在屏风外的一芍走了进来,却见少夫人捂着被子在发呆。
她在想昨晚的事情。
想那道将晋安城震三震的鞭炮声,她跟赵赫延说:“幸好只是鞭炮声,不是炮火声。”
赵赫延没说话,只是专心地扶着她的腰,纤细的脚踝上铃铛轻响着,每一下的音律都不同,落在耳边激烈又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