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笑,却让在座的人都有些渗冷,龙椅上的圣上凤眸微眯,却听黎洛栖道:“若是一个女子能巩固江山长久,还有众将士做什么?若一个将士手中有剑,还要跟随军长做什么?若一个军长能杀敌,还要听令将军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清泠泠如窗外明月,她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若一个将军能号令众将士,还要皇上做什么?
若是一个女子能巩固江山长久,还要皇上做什么呢。
高座庙堂上的男人瞳仁微凝,一众人后脊冒着冷汗,唯有那元将军哈哈大笑:“没有将军,这仗还如何打?世子夫人伶牙俐齿,倒是比大周的其他女子都要好啊。”
黎洛栖深吸了口气,感觉母亲隐忍怒火,指尖按了下她的手背。
周樱俪转眸,却听耳边落下儿媳的一句:“不值得。”
周樱俪愣了愣,只见一双清瞳隐隐有水光:“洛栖……”
“元将军快人快语,和亲确实代表两国的诚意,方才我见耶律王子一直没有拒绝,是否也对元将军的话有所属意?”
满座嘉宾中,忽然有道沙哑的浊音响起,众人望去,却见坐于右首的文臣正气定神闲地捋着胡须。
“刘国公?!”
周樱俪低声骂道:“若不是侯爷与阿时在巡防,又如何轮到他们在此放屁。”
听到母亲这话,黎洛栖忽然笑了下,眸光一转,就看到耶律焙朝她望来,脸上的笑迅速敛下。
但两人神情却让高座之上的人看见了。
“今日是宫宴,也是家宴,若是耶律王子有了中意人选,朕乐见其成,只是和亲贵在一个和字。”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直都是平缓而让人不容置疑,黎洛栖看向方才那恨不得事情闹大的刘国公,眼神一错,就看到坐于他身侧的刘清越。
秀眉微凝,忽然,刘清越的眸光也朝她看来,冷笑,嘲讽。
和这满堂花醉一样,他们却没有想过,今日能让耶律焙选女子,明日这“福气”也能落到她身上。
“砰!”
突然,华清大殿外响起烟花的串串巨响,黎洛栖猛然被吓一跳,这时就听皇后说道:“今年的元宵烟花比往年还要盛丽,大家可前往凭阑观赏。”
皇后的一句话,让黎洛栖心头彻底松下。
朝她遥遥行礼,忽然,身前挡来一抹拂叶春深色,黎洛栖尚未抬眸,目光只见这锦袍衣摆随风摇曳,耶律焙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世子夫人,可否与本王一同赏这烟花?”
第64章 .夫君不要·✐
一双琉璃般的猫儿眼上缀着烟花盛放时的光亮,黎洛栖抬头看向耶律焙,浅浅一笑:“耶律王子明知是局,何必顺他人之意。”
耶律焙轻笑了声,硬朗的轮廓变得愈加深邃:“本王是来谈和的,难道世子夫人不是?”
黎洛栖朝他微微行礼,眸光冷淡:“臣妇不议朝政,失陪了。”
说罢便朝凭栏旁的阶梯下去,拥挤人群一少才算呼吸上新鲜的空气。
耶律焙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深邃的青绿瞳仁微眯,随从低声道:“当真不识好歹。”
“赵赫延啊,不是都废了么。”
随从:“那日在定远侯府外找人放了鞭炮,接着烟花作坊的暗点就被炸了,晋安城人心惶惶。若不是将死之人,怎敢如此不顾后果。”
耶律焙眉梢微挑,手肘搭在凭阑上,随从使者们不动声色地隔开王子与众人交集,倒成了一处安静天地,而在这天地中间的男人,眸光却看向宫殿下繁华灿烂的一处。
拂叶春深缥碧色是他的瞳仁,此刻正穿在一道娇俏的身影上,耶律焙曾在中原诗书中学过一句“腰若流纨素,指如削葱根”,此刻那双漂亮的手正捏着一束竹梨花,灿烂的烟火遇到这样的女子都变得温柔而耀眼。
耶律焙眸光仍落在这道娇影上,只脑袋微侧,朝随从道:“去跟着。”
皇城里燃放的大型焰火可供城外的百姓观赏,而参加宫宴的贵族不仅可赏还可玩,只要在太监宫女的视线范围内即可,黎洛栖一直跟着周樱俪,生怕做错什么让人捉住了把柄。
“母亲,这个好玩。”
周樱俪笑道:“看你玩更好看。”
黎洛栖透白的脸颊上映着绯红,小声道:“母亲,我可以拿两支回去么?”
周樱俪笑意微敛,“这是宫中之物,需得是赏赐还行。”
黎洛栖晃着手里的竹枝条,方才的高兴卸了一大半。
“母亲去给你求个恩典。”
“不用了,这个在宫外也能买罢?”
黎洛栖话音一落,一侧就传来一道好笑:“这是进贡给皇城的竹梨花,岂能与民间的相提并论。”
黎洛栖一抬眸,就见说话的女子身旁站着一道熟悉身影,刘国公方才在殿上如何落井下石她可忘不了。
于是晃了晃手里的烟花棒,“也就是说,娘子也只能在宫里才能见着,回到民间便玩不到了?”
那娘子脸上的笑微敛,“我倒是并不喜爱玩。”
黎洛栖一笑:“没有和不喜爱是两回事,这便像是身为大周子民,却在嘲笑大周子民没有辽真的牦牛烈马,你我同为朝臣家眷,娘子要清楚,逞一时口舌之快,却连自己站在哪里都忘了,才更可笑。”
这刘国公家的娘子显然是想为自己姐姐出气,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是那没有竹梨花的宫外人。
刘清越护着嫡妹,正要开口,却见一位太监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世子夫人,这些小竹梨花是皇后为女眷们特意准备的,难得世子夫人中意,皇后便命内务府给您送些过来了。”
太监话音一落,方才在殿外看烟花的女眷都面面相觑,他们也想要,但是端着金贵的身份谁会巴着脸去求恩典呢。
黎洛栖从托盘上抽出两支,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还请问皇后娘娘可否将这些余下的竹梨花分予其他女眷?”
太监还是头一回听说主子有这般要求,目光扫向这些年轻女眷,没说不要,那是要还是不要啊。
“杂家这便去问,夫人请稍等。”
宫女给黎洛栖端来的这些竹梨花数量不少,黎洛栖眸光一扫,几乎都是生面孔,眉头蓦地一蹙,今日的宫宴上,除了他们定远侯府,以及嫁给薛将军的刘清越,就没有其他武将是三品以上官员?
“母亲,这里可有你认识的武将亲眷?”
周樱俪:“这几日辽真使者前来京城,全被抽调去边境巡防了。”
这时,太监回来了,笑道:“若是谁要恩典自可去向皇后娘娘求,这是她单独赐给世子夫人的,您收着便是了。”
黎洛栖有些怔怔,这时旁边的一众女眷脸色微沉,一下没有了玩竹梨花的心思。
黎洛栖朝周樱俪道:“母亲,我回殿中谢恩。”
黎洛栖跟着太监走上汉白玉石阶,却感觉一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略一抬眸,就对上一双碧绿色瞳仁,而后很快便收了回去。
只是低声问道:“公公,方才我也没向娘娘求恩典,为何就给我赐了竹梨花。”
公公眸光深意:“自是有人为你求了。”
黎洛栖脸色微僵,再回身,那双碧绿青眼依然看着她,似笑非笑,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冷意。
难怪皇后不让她分予众人。
黎洛栖谢过恩后,便等着皇后让自己退下,却听她道:“近日听太医说世子的病情稳定,夫人费心了。”
黎洛栖抬眸,见皇后容颜端庄地看着她,“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世子对夫人的疼爱,本宫也略有耳闻,真想不到那青玄道长竟撮合了一段姻缘,就是不知这能不能让世子身子好起来。”
黎洛栖心头一紧,从前她不知赵赫延伤病之下牵扯的权力平衡,方才当着辽真人的面,她要说自己的夫君身子不错,可当着皇后的面……
皇后等着她说话,却看到眼前这副鹅蛋脸没了笑,漂亮的眼睛一下便红了起来,忍着不哭。
皇后一时脸色微怔,就见黎洛栖声音哽咽道:“殿前失仪,请娘娘恕罪。”
凤座上的美人垂眸:“夫妻同心,难得。”
黎洛栖此刻心里想的是:别打我的主意,别打我夫君的主意!
“只是一个女子出嫁从夫,今后的命都得靠着自己的夫君,有时候,爱并不足以度过漫漫长夜。”
黎洛栖心跳咯噔了下,抬眸,就见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有得选的话,还是要选一条生路。”
她指尖缓缓泛白,原来皇后方才的青眼和帮扶,也不过是希望她能为大周朝的和亲分忧?!
她微微一笑:“多谢皇后关怀,臣妇先行告退。”
转身的那一刻,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一场繁华宫宴,不过是这偌大皇室的遮羞布。
她一路往前走,却不见母亲的身影,遂朝太监道:“宫宴将散,劳烦跟定远侯夫人说一声,儿媳先行回府。”
竹梨花还在燃,黎洛栖鼻翼间嗅到硫磺的酸刺味,一下涌上了眼眶,她用力咽了口气,踩在坚硬的汉白玉石上,径直朝高阔的永庆门而去。
“黎娘子。”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她定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等着那人过来。
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笑,一个异国王子在大周的皇城之中,行走自如还能带随从,黎洛栖心里想笑。
“本王也许久未见赵将军了,不知世子夫人可否引路?”
两人站在偌大的宫殿之前,头顶的焰火还在燃放,一对拂叶春深色,惹人注目。
高台上的年轻皇帝瞳仁微眯,听着皇后的话,脸上依然是不着痕迹的笑:“徽阳闹归闹,却把主意打在了定远侯府身上,若真是弄拙成巧,该如何跟定远侯府交代啊?”
皇后垂眸,这位帝王夫君的言下之意不是反对,却是要她听她的主意了,而一旁的华贵妃忽然笑了声,“定远侯府为大周守疆扩土,若是一个小娘子能让辽真国看到诚意,也算定远侯府有功了。”
皇后脸色一沉,“赵将军让辽真吃了不少苦,只怕这次是故意挑衅……”
忽然,下巴让一道冰凉指腹捏起,清冷的高台上,太监宫女都候在桥外,皇帝清冷的脸覆了近来,笑道:“皇后是不是太把赵赫延当回事了?”
永庆门隔开了皇城与外界的天地。
黎洛栖站在门内抬头看耶律焙,姣好的容颜落着璀璨的焰光,耶律焙身高腿长,垂眸看着她,竟觉得比在大殿上平视时更动人了。
少女说话的嘴唇一张一合,她说:“不可。”
耶律焙觉得好玩,“我欣赏赵将军,难道我们只能为敌,不能化友了?”
黎洛栖眉眼冷笑:“耶律王子是不是觉得,辽真不论对大周做了什么,一旦你们摆了笑脸,我们就该热脸相向?对一个侵略者表示欢迎?”
耶律焙双手一摆:“很显然,你们大周的皇帝就是如此。”
黎洛栖深吸了口气:“我们是议和,不是认输。”
耶律焙眸光蓄笑,实在想不到一个看起来这般娇软的南方小娘子,咬起人来更可爱了。
“既然是议和,黎娘子觉得和亲如何?”
黎洛栖冷笑,径直朝永庆门走去,就在宫门被推开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就真觉得赵将军一片丹心,为大周剖心沥血?”
忽然,她脚步一顿,那宫门还在开着,清丽的瞳仁怔怔,长街中央站着一道颀长暗影,暮蓝色的澜袍让风微微掠起,刮过手中长剑,狭长的眼睑下全是深深的阴翳,冷寒的脸色中,唯有那双看着黎洛栖的深眸泛起一丝涟漪。
“过来。”
男人低哑的声音被夜风送至耳边,头顶的焰火还在燃放,“砰砰”地炸在黎洛栖的心头。
“赵赫延。”
忽然,身后传来耶律焙的轻笑声,就在黎洛栖要往前走时,他身后的随从全都拦在了她身前,黎洛栖浑身一震,只听耶律焙的声音走近,挡住了她的视线,朝赵赫延道:
“别来无恙。”
赵赫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身后的女人,低声说:“过来。”
身前的护卫拦住了她的路,黎洛栖抓着裙衫,眸光让漫起的泪水糊住,她看不清楚,只是脚步在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一刹,手臂忽然让人握住,她心头一跳,就看到耶律焙的大掌落在她手腕上,同样的拂叶春深色交叠着,下一刹,有剑刃的白光掠了过来——
她心头一震,就见赵赫延手中的长剑直刺向拦在身前的护卫!
“赵赫延,这里是永庆门,我们是耶律使臣,你是要撕毁盟约吗!”
耶律焙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黎洛栖知道他是在激赵赫延!
“不要,夫君不要过来!”
黎洛栖吓得哭了出来,用力挣开耶律焙的手,却让他死死钳住。
忽然,一道利刃相撞之声刺了近来,耶律焙执剑抵住赵赫延的左剑,微微歪头:“看来,赵将军的右手真的废了啊。”
那副苍白的轮廓上映了一道血痕,黎洛栖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她吓得哭不出来了,另一只手去揽他的右手,只听耳边落来一道低哑的柔声:
“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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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带你走·✐
赵赫延的眸光淬着冬夜的寒雪,几乎摄住她的呼吸,而后眼前一片黑暗,在这无望的夜色中,耳边尽是剑刃划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