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低头悄悄作案时,原本人泛动的华清宫殿忽然静了下去,黎洛栖心头一跳,这就像从前上课时先生突然不说话了一般让人紧张。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先生是在看着自己。
此时黎洛栖抓着衣袖抬眸,就见众人的视线朝她落来,完了完了,是她私藏云糕被发现了?!?
“这位娘子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黎氏。”
忽然,东南向有道尖细的音传来,黎洛栖微微一怔,便见一位掌事太监朝她看来,身旁站着位高他一个头的高大身影,她本是要收回视线,只是眸光一错,她看见这人穿了一身——
拂叶春深缥碧色华服!
浑身血液一凉,再看向四周的目光,隐隐含笑地流转,她猛地看向方才长公主的席位,却见她已经不在原地……
“世子夫人。”
忽然,一道低沉磁性的音响起,音节有些缓慢,却很认真,她此刻已经惊恐万分了,她的罗裙怎会与一个男子相似!
“世子夫人,这位是辽真国王子,耶律焙。”
辽真?!
听到太监的音,她眸光蓦地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深邃的脸,棱角分明的下巴有淡淡青茬,带着异域血统的瞳仁也是青色。
黎洛栖脸色沉静,起身行礼时嘴唇紧抿,一句话都没说。
但这一身装束足够让众人评头论足了,哪怕她是无心的。
耶律焙眸光微深,便由太监引着往前座而去。
黎洛栖手腕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忽然,手背让人握住,转眸,就听母亲道:“我带你去换衣裳。”
话音逋落,高座上忽然传来尖细音:“恭迎圣上,皇后,华贵妃。”
黎洛栖步子一僵,人就随着众人朝拜,脑子还是嗡的,就见长公主施施然落座,脸上蓄着华贵端庄的笑,朝她看来。
黎洛栖一直想不明白,长公主赏赐的罗裙,昂贵华丽,目的何在。
原来,越出众,她的糗就越大。
想到这,心里冷笑了。
“众卿平身。”
忽然,一道低沉的嗓音传过宫殿,黎洛栖心头一落,眼角的眸光朝高座看去。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容貌自是天颜,此刻英气的眉宇间映了几分笑意,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所有人,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就像……
黎洛栖想到方才下马车时,在长街上看到的孩童,他们脸上戴着的笑脸面具,就像此刻的皇上。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黎洛栖心头一惊,忙跟着众人垂眸坐下。
丝竹管弦又响了起来,黎洛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幸好方才吃了块茯苓糕。
华清宫殿很大,位于高座上的年轻皇帝举了下酒爵,却是朝坐于左下角的男子,方才那位着拂叶春深华服的辽真王子饮酒。
黎洛栖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
“圣上,您瞧。”
忽然,华贵妃的音轻笑起:“耶律王子的华服竟与在坐的一位娘子相似,这般特别的花色,没想到穿在女子身上也有一番韵味,恰似庭叶深深,竹间清雾。”
她的音不大,但众人虽在用膳,可耳朵都灵得很,全是朝黎洛栖投过去。
“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本宫还是第一次见。”
华贵妃这次直接点名了。
黎洛栖刚要起身,就见母亲周樱俪行了道礼:“回娘娘话,儿媳黎氏这身罗裙乃长公主所赐,织绣精美,为表感谢,是以穿来了宫宴。”
侯夫人话音一落,整个宫殿的气氛陡然转变,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徽阳长公主。
黎洛栖人都傻了,看着母亲落座,她居然直接说了出来,摆明要得罪长公主了……
这时,就见母亲朝自己递来了眼神,顿时觉得无比安心。
定了定神,就听一道沉厚的嗓音响起:“辽真觐献给长公主的见面礼,原是这般用途。”
耶律焙的脸色没有了方才的平和,顿时让宫宴气氛降到低点。
“徽阳,可是如此?”
高座上的皇帝发话了,语气平静却让人胆战心惊。唯有那坐于耶律焙邻座的徽阳笑得毫不在乎:
“世子夫人要穿什么衣裳出席宫宴我还能强迫她不成,既知华丽,就不要一边觉得不合适,一边又穿来引人误会,只是今日一见,倒是比穿在我身上合适。我们大周有句俗话,宝剑配英雄,名花衬美人。耶律王子,您说,世子夫人穿上这身拂叶春深,如何?”
徽阳长公主的话四两拨千金,再次将矛头指回了耶律焙,以及被众人眼光戳了无数次的黎洛栖。
就连方才的华贵妃也饶有兴致。
“长公主。”
忽然,黎洛栖起身行礼,清丽的嗓音让整座宫殿寂静下来,众人朝她看去,唇角浅缀梨涡,“若是你心爱之人将你赠予他的礼物转送旁人,还问你好不好看时,会作何感想?”
徽阳脸色一变,“放肆!”
黎洛栖转身朝高座行了道礼:“臣妇尊敬长公主,对她赠予之礼倍加珍惜,无以言谢,今日才得知是辽真献礼,还望不要影响两国邦交。”
话音落,高座上的年轻皇帝,面具脸终于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仓鼠栖栖:茯苓糕好吃,偷偷带回去给夫君。
二更在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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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将军醉了·✐
黎洛栖那双鸦羽长睫微微垂怜,说话的声音在丝竹笙箫之间穿行,落于众人耳中。
有的人生来气质浮动淡淡柔光,却不与日月争辉,没有锋芒不代表任由旁人欺凌,相反,她立于奢华的宫殿一隅,却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无法忽视。
“辽真献礼既然是送给了本公主,我自然能处置它。”
徽阳的声音高傲且不屑,凤眸侧向黎洛栖:“何来影响两国邦交。”
黎洛栖浅浅一笑,没说话,全凭高座上的王者定夺。
“既然如此,那便当是一场误会,耶律王子应当不会介怀吧?”
开口的是凤冠熠熠的皇后,看来是想将这场误会尽快结束,耶律焙嘴角勾起,朝黎洛栖举起酒爵:“世子夫人若宽宏大量,那我自然不追究。”
黎洛栖微微一怔,眼下因为长公主的操作而让她置于众矢之的,耶律焙显然是把这个面子给她了。
于是她端起茶盏,遥遥朝他一敬,“有朋自远自远方来,请。”
耶律焙唇角勾笑,见她饮了茶,便仰头将酒爵饮尽,呵,有朋自远方来,却没有“不亦悦乎”,看来,这位世子夫人对他并不悦。
这时年轻的皇帝看过一出戏后,举起酒爵,朝众臣民道:“元宵之夜,普天同庆,以和为贵。”
圣上御言一落,又是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黎洛栖坐回席位,大殿中央的百花锦毯上便迎来舞姬的歌舞奏乐,好一派升平之世。
“洛栖,母亲方才差点被你吓得喘不过气。”
周樱俪握着她的手腕,尤其是长公主那句“放肆”,纵使她心态再稳,也怕圣上迁怒:“你怎能拿心爱之人赠送之礼作比喻?”
黎洛栖垂眸道:“辽真的织绣工艺落后,却拿如此繁美的罗裙送给长公主,而且看纹饰与耶律王子的锦服如出一辙,母亲细想,这是为何?”
周樱俪蓦地一愣,看向徽阳长公主,“难道不仅仅是……”
“长公主对世子的心意我有所耳闻,只是在天家宫宴上光明正大地使手段,显然不止是想给我使绊子那么简单。”
周樱俪心跳骤紧,“看来是真的……”
黎洛栖眸光微眯,看向徽阳长公主,“不愧是天家女。”
黎洛栖饮了口茶,就听斜对角一位辽真衣着的使者突然开口:“既然长公主将辽真献礼赠予旁人,是不是也要将我们王子也送出去啊?”
辽真使者声音浑厚,说罢还哈哈大笑起来,但看似玩笑,却足以瞬间让所有人屏气凝神,目光睁愣地看向徽阳长公主。
黎洛栖不动声色地饮茶,宫宴的茶当是极品啊。
“元将军,不过是一个误会,您就不要再提了。”
耶律焙开口笑笑地打断了这位将军的话,但那人显然手握兵权,不仅身高体阔还有底气:“我们诚心来与大周皇帝议和,耶律王子更是亲自前来,意欲和亲以保两国边境安宁,可今日本将一看,皇帝似乎并不同意盟约。”
众人心情惶恐,唯有高座上的皇帝不动声色:“一身衣服罢了,来人,赏定远侯府绫罗绸缎百匹,日后世子夫人出入皇宫便着天家赐品。”
金口玉言一落,黎洛栖再次引来一众目光,起身行礼谢恩,抬眸时却见长公主目光朝她掠来,似笑非笑。
黎洛栖心头一跳,和亲,长公主不想,但这是结盟的条件,大周大可以寻另一位公主前往,但为表诚意,徽阳长公主则是最尊贵的那位。
所以,徽阳不想议和,就拿她出来搅局,而她背后是定远侯府——
“我看这位世子夫人,都比长公主识大体。”
元将军笑音一落,众人面色哗然,耶律焙端着酒爵,神色松然地朝皇帝一敬:“元将军喝醉了,本王替他赔个不是。”
“我看他不是喝醉了,是故意的吧。”
忽然,徽阳笑音响起,也端起了酒爵,“那元将军倒是说说,我如何比赵将军的夫人好啊?您若说出来了,本公主便认了。”
“徽阳。”
忽然,高座上的皇后低声制止。
黎洛栖脸色一白,这个徽阳长公主分明就是在挑拨!
“赵将军,赵赫延?”
忽然,元将军的脸色微凝,耶律焙指腹转着杯盏,朝黎洛栖看来时,脸色平静,但那深邃的眉眼里显然蓄着道笑:“不知将军,身体如何?”
黎洛栖脸色沉静,要来的终归来了,只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无恙。”
“若是无恙,又为何不出席这宫宴?”
元将军手肘撑在膝盖上:“大周与辽真如今能心平气和安坐一室,不正是托了赵将军的福么。”
这个元将军怎么回事,方才提定远侯府的时候还在那里开玩笑,一听说“赵将军”脸色都变了。
难不成她夫君打仗多年,端着的旗号不是定远侯世子?
这么想着,黎洛栖心底倒是有些心疼起来,有的人借家族之势扶摇直上,而有的人却视之如枷锁。
她嘴角浅笑:“不然元将军要来我们晋安城,恐怕还能少走几日路呢。”
黎洛栖的嗓音没有攻击性,让人生不起气来,但这话真是让在座的大周子民舒坦,若没有赵赫延,辽真还不知能占大周多少城池,来晋安城不就能少走几日路了。
元将军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毕竟从他只认赵赫延的名字就知了。
而对面的耶律焙已经神色带笑地朝她举杯道:“世子夫人当真辨识过人。”
“诶,对,辨识过人,这一点就比长公主你好!”
元将军浑厚的嗓音一落,众人想笑却不敢笑。
想笑元将军的梗脑子,不敢笑长公主的辨识。
黎洛栖却一点都不想众人的视线朝自己落来,可她方才那番话倒是让皇后朝她递来了笑,不一会儿,有宫女给她端来了点心,说是皇后赏的。
“既然耶律王子也觉得旁人比本公主好,又何必勉强自己和亲呢。”
徽阳话音一落,对面的元将军忽然道:“那倒是,和亲也要看你情我愿,若是我辽真王子不愿,弄成怨偶可就大不吉利,但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晋安城,总是要带一位王妃回去的。”
黎洛栖感觉徽阳的眼神又朝自己看来,“如今两国太平来之不易,今日元宵夜,我皇兄设此佳宴,众官家贵女皆来赴宴,耶律王子若有中意人选,自可让我皇兄赐婚,与其结怨偶,不若天赐良缘。”
黎洛栖攥着衣袖的指尖紧紧泛白,先是如出一裁的衣饰,再是惹怒耶律王子,最后将这和亲抛出,丝丝缕缕的手段相扣。
难怪星允说,这徽阳长公主才是最厉害的。
“耶律王子,皇妹年纪尚小,往日被宠惯了,还请海涵。”
华贵妃又来见缝插针,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暗示人家别娶了。
“方才我还说世子夫人比长公主好呢,只可惜啊……”
“元将军,请慎言。”
坐在一旁的周樱俪忽然冷声开口。
元将军笑了声:“我们辽真与大周风情不同,说话从不绕弯,长公主不愿意和亲,显然是有意撮合旁人,我看啊,赵将军若是时日无多,少夫人不妨随我们王子回草原更好!”
“元将军!”
忽然,耶律焙止住了这莽夫的话,黎洛栖指尖紧紧抓着腰带上的平安绳结,骨节泛白。
眸光沉静地看向徽阳,今日这一闹,她黎洛栖就算能全身而退,名声也算是被搅浑了。
不管耶律焙看不看得上她都不重要,让夫君与她生隙,又能借她推掉和亲才是这位长公主的目的。
再看向列坐华清殿席位的一众贵客,皆是三品以上的世家亲眷,大周朝的肱骨之臣,却像在看笑话般瞧着一个女子与辽真使臣周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没有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的夫君守护着这个王朝,让这些人衣食无忧,有奴役可驱,有美酒可饮,可在辽真出言不逊时,却高坐庙堂,不染一点灰。
干净,真干净。
她都忍不住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