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司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尔非,不答反问:“从我刚才进来到现在,你就丝毫没有表现出奇怪的样子,似乎我的到来是在你的意料之内。可现实却是,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能说这种事情的地步,但你在听的过程中,却表现的很自然。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吗?”
尔非被他问住了,只能随着他的引导,脱口而出:“为什么?”一开口,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你观察我和林繁很久了吧?别急着否认,不然你该如何解释这些照片呢?”司世说完,晃了晃手里的那一沓纸。
尔非当然知道那些纸是什么。那些纸,全都是自己偷拍的司世和林繁的照片,关于他们相处的日常,眼神的交流,重点地方她还重点做了标志。她平时都是随手扔在桌子上的,刚才司世进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想起照片的事啊。看司世的表情,她做贼心虚地低下头,脑中有些短路。
现在司世的这个模样,似乎像是发觉了端倪。尔非心知肚明,司世被控制的只是感情,并不是心智。单从他靠自己就能发现情蛊的苗头这一点来看,足以说明他很聪明,更别提尔非已经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他不傻。尔非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糊弄过去。
“所以,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司世看着尔非的反应,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我该知道些什么?”尔非底气不足地反问,不敢直视司世的眼神。
“呵呵,呵呵呵……所以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呢?你真的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你暗地的观察吗?你根本就不认识林繁,怎么会突然对她那么上心?我原本想着,或许,你知道些什么,才故意来接近我的,可是……呵呵,看来,我是自取其辱了。”司世见她嘴硬地不回答,不由得自嘲起来,他像是脱力了一般,将手里的那沓纸摔到茶几上。
尔非被摔的一个激灵,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尖冒着细细的虚汗。不然就把底给透了?干脆把实情告诉他好了,他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可是,尔非在挣扎,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有点自己的私欲,毕竟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情蛊,她是真的想仔细观察研究的。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就单纯地把司世当做自己的小白鼠,所以对于司世的控诉,她无法辩驳,她从来都不擅长说谎。
司世黝黯的眼神没有离开尔非的脸,自是将她不自然的神情收入眼底。许久,就在尔非觉得被他的低气压压得无法呼吸之际,他才冷冷笑了一声:“这样,看来是我唐突了。今晚实在是打扰你了,我走了。”他站起身,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
“等等!其实……其实……”尔非刚才脑子飞快地思索回答,眼前,她还不想失去司世这个观察对象,为了避免现在就撕破脸,她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说:“其实……我……我只是喜欢你!”尔非不敢看司世的表情,但这句谎话既然说了,总得圆下去,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一鼓作气地继续编:“当时在便利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钟情吧?我当晚还一直后悔没有及时拦下你询问你的联系方式。后来当我知道你竟然就住在我隔壁之后,我有多开心。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自从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之后,我有多难过你知道吗?我知道插足别人的感情不对,所以我只能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更加地喜欢你。但是,感情的事怎么可能说控制就控制呢?我只能趁着平时制造偶遇啊,哪怕多看你一眼,我都会开心上很久。那,我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可是不说出来,你对我的误会更深。我宁愿被你当做喜欢你而不得的人,也不想做你认为的心机叵测的人!好了,现在你全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尔非行云流水一般地说了这一长串谎话之后,心里竟然觉得自己也有说谎的天赋,这番话说的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而且自己的这番话,似乎也能解释私藏他照片的事了吧?她心里没底,所以不敢抬头,也趁机假装她被迫表白后的窘迫和羞怯。
司世顿了顿,他没想到会从尔非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想从尔非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尔非只是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地站在那里,纤瘦的身体似乎还有些颤抖。他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许久,他才轻叹出声:“抱歉,今晚,是我莽撞了。你早些休息吧。”
尔非像得救了一般,她咬着牙打算先送走这尊大神再说,没想到,一抬眼,又撞进司世风暴未霁的眼眸,她微微一愣,忘记了言语以及表情。
“唉,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擅长说谎。晚安。”他叹了口气,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来,转身离开。
尔非怔怔地看着被关上的门,脑中全是他落寞的身影。自己做错了吗?他们不过只是关系一般的邻居而已,自己不用愧疚的吧?罪魁祸首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呢?就算错,也是林繁的错啊,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竟然还沦落到被人上门指责的地步,她还有苦说不出。果然,不知情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啊。她有气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
随后的几天里,尔非一反常态地早出晚归,整日躲在自己的小便利店里,出门和回家的时候,开关门都是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她在躲着司世,一方面因为心虚,一方面因为愧疚。她果然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啊。说来奇怪,司世好像也在特意配合她一般,总之他们还真没再碰过面。
第4章
又一个周末,晴天。
尔非怀里抱着好几个装的满满的购物袋,正锲而不舍地尝试用脚勾开后备箱。
一声轻笑传来,尔非怀里的重量少了一些,后备箱也被打开了。
“这些东西也很娇气吗?你一直抱着,都没想着放在地上?”司世好笑地开口。
尔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又被他看见自己的窘样,看来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形象啊。她听着司世的调侃,看着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微微感慨了一番。几天不见,他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一片坦然,就像那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尔非当然也不打算再提那件事,给自己找不自在。
“啊,我说我忘了把东西放地上了,你信吗?”尔非有点懊恼,刚才自己好像真的是脑子短路了。
“信啊。你这是打算去哪?”司世看着那好几大包的零食和文具,问了句:“这些都是你从店里拿的吧?”
“对啊。我准备去福利院一趟,这些都是要送给孩子们的。”尔非笑笑。
“哦?”司世挑了个尾音,不解地看着尔非。
“怎么?你有兴趣一起去吗?”尔非一个没刹住,莫名提出了邀请。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本来就在躲着他,干嘛还要主动招惹他?“当然,你要是不去也没关系,当我没说,呵呵。”她急忙加上一句,暗中祈祷他不要当真。
“不,我挺有兴趣的。”像是怕尔非反悔一般,司世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自顾自地系上安全带。
尔非心里那个懊悔,就差垂首顿足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把人赶下去吧。尔非一脸无奈,咬了咬唇,只能认命地钻进车,打火启动一气呵成。
司世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刚才尔非的表情全落尽了他的眼里,看着她那无奈和懊恼的样子,明知道不合适,但他却是心情愉悦了很多。他断定尔非一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自己不能逼她太紧,他得等,等一个适当的时机。
“怎么会想到去福利院呢?”司世见尔非不开口,只顾闷头开车,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主动提起话茬。
“这个啊,这个已经是惯例了。我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的,回去看看。”尔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些紧绷的嘴角,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柔和了很多:“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其实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是个孤儿。刘院长一直对我很好,所以在我有能力之后,我常常会回去看看,也算是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吧。”
“对不起。”司世歉意地说。他很惊讶,尔非看起来丝毫不像一个孤儿。
“哈,你没必要道歉。我早就习惯了。”尔非不以为意。
“那你就没想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见尔非真的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司世继续问了句。
“额,好多年前吧,偶尔还会想想,主要就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会放弃我。”尔非抿了抿嘴角,看不出异样地继续说:“不过随着年龄渐长,我也就慢慢看淡了。就算找到他们知道问题的答案,我也无法改变什么。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我也不会重新变回那个被他们放弃之前的孩子。所以现在我早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我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嘛。”
看着尔非不在乎的表情,司世沉默了。他是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长大的,从小到大,父母把自己照顾地无微不至。有的时候,自己还会嫌他们烦。所以他无法理解那些孤儿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根本就没立场多说什么。
尔非瞥见他沉默的表情,觉得挺有意思的。为了缓解车内的沉闷,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语气欢快地说:“嗨,你不用摆出一副欠了我的表情。我们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怜。相反,我们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开心的。院里的领导和阿姨们对我们都很好,除了社会意义上正常的家庭之外,我们并不缺什么。”
“嗯。”司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呢。”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尔非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尔非停好车,和司世各自拎着几个袋子,说说笑笑地进了福利院。司世注意到这家福利院叫做“向阳福利院”,名字没什么特别。福利院占地面积挺大的,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放置了很多游乐设施,和一般的幼儿园无异。一些年龄各异的孩子们正在里面嬉闹。
尔非的笑意从进门之后更加深了。她冲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喊了一声:“孩子们,我又回来了!”
听到她这一嗓子,正在嬉闹的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一拥而上,一边跑一边欢呼:“非非妈妈,非非妈妈……”
司世也被她那“胡汉三又回来了”般的气势给逗笑了。看着孩子们跑过来,围着尔非和自己笑闹,他自己也被感染了。
“好了好了,都慢点。那,把这些都拿去吧。还记得我的话吗?”尔非笑嘻嘻地把几个购物袋递给年纪比较大的孩子,一边问着。
“记得,记得,要分享。”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应她。
孩子们把东西拿到广场上分去了。尔非一直笑着看他们,眼神从他们稚嫩可爱的小脸上一一划过。看了一圈,尔非发现好像少了谁。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确认了一圈,这才走到孩子们跟前,问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亮亮,你看见菜菜了吗?”
正在啃苹果的亮亮点了点头:“看见了。”
“那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吗?”尔非没忍住,伸出手小心地拧了拧亮亮肉呼呼的小脸蛋,惹得他躲闪着笑。
“她被刘妈妈关起来了。”
“嗯?”尔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不对,不是关。刘妈妈说菜菜生病了,需要静养。”另外一个小男孩听见他们的对话,急忙插了一句。
“哦,这样啊。那好,那我去问问刘妈妈。”尔非又掐了一把亮亮,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司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童心未泯的动作,也笑呵呵的。
“走吧,去看看院长。”尔非对司世说。
司世点点头,跟在尔非身后,往办公区域走去。
“刘妈妈。”尔非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正在低头翻阅文件的刘英,她开心地打了个招呼。
“呦,尔非,你来啦。”刘英闻声抬起头,笑眯眯地回答。刘英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明显。她戴着一副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孩子们都愿意亲近她。她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家向阳福利院,尔非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尔非对她有一种很深厚的感情。
“你在忙吗?”
“不忙不忙。这位是?”刘英放下手头的文件,她看着尔非身边的司世,有点好奇。
“你好,刘院长,我叫司世,是尔非的邻居。今天在小区里遇见尔非,听说她要来福利院,所以我也跟过来看看。冒昧来访,还请见谅。”还没等尔非开口,司世就接过话头,很客气地回答。
“呵呵呵,这样啊,挺好挺好。”原来不是尔非的男朋友啊,刘英心里有点失望。
“对了,刘妈妈,菜菜呢?我怎么没看见她?听说她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这……”原本还笑眯眯的刘英听完尔非的话,脸上变得有些难看。
尔非起了疑心,不由得看向刘英:“发生什么了?”
“唉……”刘英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尔非两人,面色犹豫。她像是考虑了一两分钟,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把门关上,接着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沉重地看着他们。尔非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内心忐忑不安。
“尔非,你听我说,菜菜好像出问题了。”刘英斟酌着开口,这件事对她来说很棘手,她这几天都在思考解决的办法。今天看见尔非,她突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才打算把事情告诉尔非。
“出什么事了?”尔非的语气里带着紧张。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那件事?”刘英小心地开口。
“哪件事?啊,你是说那个……难道菜菜也……?”尔非先是没弄清楚刘英的意思,等她猛地记起来的时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就是那件事。菜菜现在的情形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她一直自言自语,好像在和谁说话。我已经带她去看过医生了,检查下来没问题。院里的其他领导提议,要把她送到疗养院去,我没同意。菜菜还这么小,疗养院那个地方,不适合她,万一没治好,再吓出个好歹可就得不偿失了。同时,我因为担心她会吓到别的小朋友,只能暂时先把她隔离起来。唉,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今天你来,倒是提醒我了。你说这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我应该早点想起的。尔非,你能不能去看看菜菜?她一直很亲你,而且你应该有经验。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但这件事,算我拜托你,好不好?”说着,刘英特地走到尔非跟前,握着尔非的手,语气恳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