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西溪久闻冥君的大名,总以为这位冥界之主必然生得青面獠牙,说不得比牛头马面还要阴森恐怖三分。岂料,待冥君亲自出来相迎时,朱西溪见着的却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
尽管头戴冕旒王冠,可相较天界那些或威风凛凛或盛气凌人的帝君,冥君则显得格外温和,眉宇之间尽显敦厚之气。
寒暄之后,冥君细细打量了朱西溪几眼,微微笑道:“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上神的姻缘岂止是跨越了千里万里?只怕造化册上都要多写一笔。”
“造化不造化,又怎样?我素来狂放不羁,生平只求个随心惬意。”东寰也学着冥君打量朱西溪的模样打量着他,“你高坐庙堂,我放浪江湖,造化又算什么?”
朱西溪没听懂这两位话里的机锋,却敏锐地感觉到冥君话语里隐藏着的不满和东寰言辞间对自己的维护。
她眼珠轻轻一转,不动声色地继续垂头,一派乖巧柔顺的小媳妇模样。
白玉堂前,水精帘下,茶香袅袅,丝弦铮铮。
朱西溪手捧清茶,轻啜一口,只觉得清冽甘鲜,满颊芬芳。
茶盅只有胡桃大,两三口之后就见了底。朱西溪连用了两盅,待想要斟第三盅茶水时,却被东寰按住了,“此茶乃冥界独有,唤作‘煞人茶’,有清魂忘情之效。只是,你修为不足,不可多饮,否则会——”
突然,东寰止住了话头。
“否则会怎样?”朱西溪好奇地问道。
“否则,朱仙子就有可能忘记了东寰,误将情郎作路人啊!哈哈哈哈!”冥君哈哈大笑,促狭之意显而易见。
东寰不意冥君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破,面上一僵。朱西溪却眼波一转,接话道:“帝君说笑了!情郎就是情郎,路人就是路人,若能将情郎误作路人,那只是用心不够,用情不深罢了。”她微微低下了头,仿佛羞怯地浅浅一笑,“夫君待我,我待夫君,一样地情深义重。或许,帝君的‘煞人茶’还得再煮浓些才好。”
朱西溪客客气气地笑着,客客气气地说着,只是,这言辞却不大客气,直白浅显得仿佛一把闪亮的小刀,戳得冥君险要翻白眼。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神仙眷侣(三)
于初识冥君之人,乍一见,定然会将他当做“绿竹猗猗”的“有匪君子”——无论是相貌抑或气度风仪,冥君都能令来者观之如醉,似沐春风。
然,相识之后,便会少有人不被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毒舌气得暴跳如雷——其中,天帝受其荼毒最甚,可惜,屡屡反击无效,每次会晤后都是阴沉着脸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返回天宫。
当然,也有人不吃冥君这一套的——东寰上神的反击手段直接而暴力,一记老拳挥出,径直将冥君的左眼打得乌青,生生逼得他一百多年没在人前露脸——倒不是因着东寰那记老拳太狠,害得冥君养了一百多年的伤,而是冥君深觉着丢脸,自欺欺人地以为只有过了一百年大家伙儿才会忘记此事。
冥君挨揍,天帝乐得几要一蹦三尺高,放怀大笑无数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一记老拳会不会引发天界与冥界之间的争斗。
然,令诸人大跌眼球的是,冥界非但严令不许诸将轻举妄动,还将东寰上神请入府中宴坐,且,遣了长子亲自作陪。
对于自家父君的德性,冥界少主心知肚明。父君的毒舌属四海八荒第一厉害,受害者往往忌其权势而敢怒不敢言,可背地里,给冥界下绊子的事儿却数不胜数。如今,总算有一个不畏权势之人敢于当面反击,这或许会令父君多少有所收敛——不管怎样,少说一句欠扁的话就少一个敌人,冥界诸生也不是个个都强悍无比抗打抗杀的。
尽管心疼老爹得紧,可同时,冥界少主却对东寰上神是发自内心地钦佩。他婉转地代父表达了歉意,又感慨道:“父君是个直脾气,总说天界之人最爱假模假式,虚伪得很,就连骂人都要绕八百个圈子。今日得见上神风采,方知天界之中也有异类,真真令晚辈大开眼界。”
东寰一口酒含在口中,好悬没被这番话给呛死。
“咳咳,咳咳!少主。。。。。。委实。。。。。。那个实诚。。。。。。”东寰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心里默默嘀咕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呐!
也许,正如冥界少主所言,冥君看不上天界之人的假模假式,却对东寰“直接而率真”的老拳一见倾心,不由分说,便将东寰拉入了“朋友”的圈子里,甚至还多次劝说东寰脱离天界,加入冥界。
最后,到底是冥后委实看不下去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人家东寰上神原身是元凤,至刚至阳,无与伦比。你殷殷切切地要人家入籍冥界,是想要人家一把纯阳离火烧了冥界么?”
“啊?哎呦喂,为夫忘记这一点啦!”话音未落,冥君的后脑勺便挨了自家娘子不轻不重的一记巴掌。
甭看冥君人前风度翩翩人后二五神经,可人家偏生就能将冥界把持得严严实实,诸生归心——天帝使了好几十万年的坏心眼儿都不曾在冥界搅出点是非来,实乃生平大恨也!
就冲着这一点,东寰便觉着此人可交。
于是,一上神一帝君,两人齐齐生出了惺惺之意。
而也正因为如此,冥君方会在甫一见朱西溪时,便露出了刁钻本性。
于东寰的这位小娇妻,冥君打心眼儿里觉得实不般配。然,碍于东寰的面子,他不好当面施展毒舌大法——万一气哭了这弱兮兮的小仙子,大家伙儿都不好收场是不是?
纵然无法违心地做到“爱屋及乌”,可冥君到底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些,想着说几句调侃的话,意思意思就算了。哪承想,这位看上去不咋滴的小仙子,一开口就将冥君的话给撅了回去——虽则面儿上不胜羞怯的样子,可话里话外字字句句都在笑话冥君是个二百五。
冥君被这一番话堵得当即哑口无言,除了大口大口地灌茶,居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怼回去。
东寰肚里自是乐不可支,却并不显出来,只是望向朱西溪的眼神愈发温情脉脉了。这一幕落在冥君眼中,郁闷地只想翻白眼。
东寰拜会冥君,不仅仅是答谢他那份新婚贺礼,自然还有其它缘由。
酒酣之后,朱西溪自去休憩,东寰却被冥君引着进入他的书房。
冥君在书案后的墙面上虚虚一抹,展臂伸入一方虚空之中。再出现时,掌中便多了一簇乌漆漆的火焰,焰苗腾腾,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气息,很快就在四周团聚起皑皑白雾。
东寰骤见,不由一惊,眸中露出疑惑之色。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这团乌黑的火焰,面色愈发凝重。
冥君抿着唇细细观察着东寰,似乎是赞许地微微一笑,便将视线转移至掌中的火焰上。但见他轻拧双眉,神聚双眸,突然间一声轻喝,两道有如实质的青光自双眸迸射而出,径直落在火焰上。
火焰应声而裂,仿若黑色的莲花瓣瓣绽开,最后,露出了正中的一个黑团。
冥君左手取下黑团,递给东寰。东寰将之展开——原来,那黑团竟是一张团起来的纸张,墨黑如漆,肉眼完全无法看出纸面上的任何痕迹。
一张不逾尺长的薄纸,能写多少个字?然,东寰却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冥君静静地候在一旁,似乎只是在饶有趣味地看着掌中乌焰的火苗扑腾扑腾,可当东寰方一抬首,他便立时问道:“你信不信?”
东寰并未即刻回答,蹙眉沉思良久,方道:“不敢相信。”
“哈!”冥君怪笑道,“不——敢——相——信?是不得不信罢?!”他冲着东寰直撇嘴,“别来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说老实话!”
“查有此事,证无可据。”东寰慢吞吞地吐出这八个字,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冥君一怔,一抹怒色自眸中飞过。
朱西溪出事那日,琉璃溪的结界离奇地出现裂缝,至今是个不解之谜。这许多年来,东寰始终没有停止过查访。
他通过诸多明里暗里的途径手段,多方探求,却始终所获有限。而今,冥君拿出的这份密信,似乎内容颇有不凡,然,东寰却思量甚深。
这份密信上的内容,乃是冥君动用了非常手段才获取,殊为不易。虽寥寥数语,却足以掀起令天地颠覆的惊涛骇浪,也就难怪冥君要如此层层严密封锁,更勿论东寰要说一句“不敢相信”了。
屋中两人,一个是掌管冥界的赫赫帝君,另一个是看似闲散淡泊实则深不可测的独一无二的元凤。此二人,威望权势本领手段无一不令人谈之色变,阅历见识眼光心机更是难有匹敌,然,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琉璃溪的结界竟然会牵扯出这样一个绝大的秘密。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三清的秘密(一)
自混沌初分,清扬浊降,天地之间便渐有生命出现。彼时,寰宇中灵气充盈浓郁,而天地间诸生万物却远远不及现今这般丰富多样,且,少有天敌,故而,它们在灵气的滋养下,纷纷开启灵智,生出灵力,力量一日日增强,逐渐成为灵物。
山有山林,河有河灵,树有树灵,石有石灵,便是一株小草,若能抗得过风吹雨打,经年累月之后,也极有可能成为据地一方的草灵。
原本,诸灵各自安稳,和谐共生。然而,虽则时间的流逝,天地万物不断地繁衍孳息,物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非但地盘不够用,原本充沛的灵气也无法满足其日渐庞大的需求。
于是,先前安分共处的诸灵之间生出矛盾,争夺阳光,争夺雨露,争夺土壤,争夺每一次呼吸之间的灵气。明争暗斗渐生,进而发展成为打杀甚至屠戮。于是,天地间有了怨冤之气、怒暴之气、阴戾之气,等等等等,从而滋生出魔灵。
当然,诸灵为争夺灵气而大打出手,人族却还是个极弱小极蒙昧的族群。那时候,能够与山河树石等诸灵相匹敌的,是传说中的另一个族群——巫族。
巫族是个极神奇的族群。
相传,女娲娘娘造人时,先是以手抟指捏,造出了一批漂亮聪明又强大的人。只是这般造人委实吃力又费时,后来,女娲娘娘便换了方法,以神鞭甩泥的手段,飞快地造出了新的人——只是,这等偷懒法子造出的人,却良莠不齐,无论从相貌还是智慧、体魄上,都远远不如先前那些精心造出的泥人。
于是,女娲娘娘造出的人,便分作两类——精致的泥人,便是巫族;粗糙的泥人,便是人族。
巫族之人,得女娲娘娘一口灵气吹生,生来便具有无与伦比的能力。他们可登天,可入地,可跨海,可扛山,高大,健美,聪慧,强悍,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相较于要借助吸纳灵气方可开启灵智修出灵魄的其它诸生,巫族生来便高出一等,这也就导致了其性格中的傲慢、自大,甚至狂妄。
渐渐地,巫族的眼中再也看不上其他诸灵,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些遨游徜徉于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大神身上。
上古时代,神与灵是并行存在的,然而,所不同的是,神乃天生所化,灵乃后天滋养。譬如,盘古大神便是天地之间的第一位神,生来便具有神格。而东寰却是第一滴阳精所化,借助精纯无比的灵气方滋养育化成为元凤,至此方具备了神格而为神。
彼时,神乃天地万物中的至尊,是诸灵眼中永远无法媲及的主宰。然而,他们只看到了神的至高无上,却看不到神所担负的重任。
诸灵中,巫族的智慧无人能及。他们发明了日行万里的风辇,发明了可穿云破雾的弓箭,甚至,他们通过观察日月星辰风云雷电而领悟出天地运转的规律,进而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巫术,借助手法、声调等等手段,驾驭金木水火土五灵。自此,劈山裂地,生杀予夺,成为轻而易举的事儿。
于是,便有了夸父看不顺眼太阳神,想要与之一较高低而逐日。更有了闲着无聊海边垂钓的巫族人,将支撑岱舆、员峤两座仙山的六只巨鳌钓走了不说,还给剁吧剁吧炖了吃肉。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巫族的胆子越来越大,行为愈发狂妄,终于,引发了神族的不满。
彼时,女娲娘娘因着补天而精疲力竭,最终陨落。能够庇护巫族的大靠山没了!
而随着上古大神一一消散,新出现的神可不会有啥“念在故人情分上”的意思,于是,犯了众怒的巫族便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其它诸灵,早看巫族不顺眼了,如今得到神族暗示,自然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啥仇冤都没有的,也不碍着他来个落井下石啥的。
一贯自大傲慢的巫族如何甘心就这般被打压下去?于是,凶猛的反击遭受到了更加酷烈的打压,这一过程持续绵延了数万年。
虽则巫族人各个本领高强,甚至能够呼风唤雨翻山倒海,然,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神族明里暗里使出的手段。
或许,正应了那句“世无十全”的老话,巫族人啥啥都强,就是生育一项上差点儿,相较那些泥点化作的糙人,族群的繁衍扩展可真真令人着急跺脚。
而最终,也正是因着这一点,使得巫族的覆灭极为干净利索,连卷土重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抹杀巫族后,神族觉着得有个啥填补一下巫族的空白。思量之下,便将人族提溜了出来。
彼时,人族真个是鄙视链底端的族群,蒙昧无知,体力孱弱,想啥啥不灵,干啥啥不行,除了忒能生。
说起来,这般的人族委实难入神族的眼,要他们来填补巫族的空白,简直是异想天开。然而,某神出了个主意,令人族与其他族群通婚,期冀借此改良人族的品质。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人族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与虎狼之族通婚的人族,后代身强体壮,好战斗勇。与狐鼠之族通婚的人族,后代头脑伶俐,精明奸诈。与草木之族通婚的人族,后代平和淡泊,随遇而安。于羽鳞之族通婚的人族,后代体态轻盈,灵活善行。
人族在慢慢地改变着,而与此同时,世界再发生着变化。由于天地物类愈来愈多,灵气逐渐不足,无法满足万物成灵的需求。于是,各个物类也不得不在各种内因外因之下做出改变。
原本高大威猛的生灵,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体型小巧的生灵。而天生异禀的生灵,不得不放弃某些异能,以图生存。于是,百万年后,原本数十丈高的林中巨兽海中大鱼再也难寻,而人族的身高也从起初的丈许渐渐缩矮,以适应稀薄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