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黄霁。”
第44章 第④④章
翌日，宋道一大早就站在了宋九木屋子前，见下人一开门，他也跟上，一进去便被摆在桌子上的八卦黄泥灯吸引了目光。
除了苦情计外，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宋九木不肯出手，那自己呢？他自己也学过如何用八卦黄泥灯追踪妖息，虽然不知道招魂和这有什么区别，但是他总得试试。
宋九木心情已没有昨晚那么的心烦意乱，见到宋道，也能回他：“你还不走？被王爷发现了黄霁在这里，留全尸都不行。”
这个事情宋道他也想过，这也是他不敢把他是半妖，是宋九木的儿子说出来胁迫宋九木同样的道理，说出来，这里可能就容不下他们了。
“黄霁不醒来我是不会走的。”
“她已经死了，节哀顺变。”
“还可以活。”
说这话时，宋道的脸一如既往的固执。
宋九木深呼一口气，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穿扮后便出去了，桌上只剩八卦黄泥灯，是料定他不会才会如此放心留下来的吗？
宋道伸出手去摸了把八卦图，然后把它拿到了黄霁屋子。
***
烧一把青丝，左手执灯，指针定向，宋道背脊挺得笔直，脸庞专注。
指针定下来的那一刻，宋道冷汗涔涔，又是一阵手足无措，甚至不敢去看，害怕最担心的指无定向出现，不过老天还是眷顾他的，没有让这结果出现。
他低喃了句：“原来你就在身边啊。”
宋道依着床边坐下，刚才施法不可避免也让他吐血了，只能这样偎着，头枕在床上，他需要缓一阵时间。
这期间他拉住黄霁的手腕，开始絮絮叨叨起来：“黄霁，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点施法就把我打倒了。”
“而且我很懦弱，甚至不敢问我母亲是谁，是不是那个陈粒，我的出生是强迫还是引诱的？”
“说实话心情是难受的，这种感受在船上就开始了，我不是在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感觉很糟糕，可是又想到，你也是没有在期待中出现在我眼中的人，可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宋道说着说着便昏睡过去了。
下人进来送饭时见那位公子还是半躺着，中午的饭送来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公子，你没事吧，醒醒！”
宋道被晃醒了，醒来的片刻有短暂的茫然，下人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他开口，才发现声音有点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宋道顷刻而起，但是起得太猛，导致一时站不稳脚跟，他有点懊恼，“我睡了这么久了吗？”
不看不知道，外面早已经黑下来了，屋子已经点上了灯，这一天就过去了啊，他什么都还没有做。
下人嗯了一声，宋道又问，“宋九木回来了吗？”
“回来了。”
宋道吃了饭后很快又去宋九木屋子里。
宋九木看到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他做了什么了，他说：“气存在于天地间，无限小，小到无法形容，而魂魄我们常说三魂七魄，那是能形容的东西，气息凝成三魂七魄，那不是你能做到的，以前不行，现在更做不到，何必折磨你自己？”
宋道全然听不进去，他还有苦情计：“爹，陈粒是我娘亲吗？”
“……她和你说了什么？”
这是相当于于默认了？宋道垂下眼眸调整情绪，再抬头时，已是双眼发红，一半是真，一半是夸大，“她没说什么，但你知道吗？她听令于陆之妤，捉拿半妖我引天地灵气当祭品灭妖风，她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你，却什么都没对我说，甚至还想捉拿我，她是不是不想认我？甚至讨厌我，厌恶我？”
说到后来，已是刻意抬高了声音，他死死盯住宋九木，让他无可逃避。
宋九木拽了拽衣袖，衣袖里的纸条他还没打算看，甚至一度想把它扔掉，里面能有什么好话？不看就不会被她影响，才会守住本心。
二十年前，他把他们都打入大荒了，是他胜了才是。
事情从那一天开始，在皇上书房里，皇上和他说，要与妖类修好，甚至还想诞下半妖子嗣，大概也觉得想法太过大胆，也只敢私下先和宋九木讨论，最好由大和道观出头和老百姓说。
宋九木震惊后还是震惊，“不行，妖是妖，人是人，怎么能修好？”
可是耽于美色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听进去的，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后来虽然没再提过了，但是宋九木还是放心不下。
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让皇上不能再有子嗣，这种事他不方便去做，可是有一个人可以，甚至还会不惜冒着砍头风险去做。
皇后。
皇后已经被冷落许久了，甚至连同两位皇子。
听到的时候，皇后腿都软了：“什么，皇上还想拥有一个半妖皇子？”
妖为妃已是破例，到时候一个半妖皇子，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她想都不敢想，“那怎么办，宋道士？”
“在下有个办法，不知娘娘会不会为了两位皇子冒险去做？”
“是什么？”
“让皇上不能再有子嗣。”
宋九木想，只要事成，即使先皇发现了会迁怒他人，时间过去也会消停的，先皇有两个皇子，已经足够了，日后他会尽心尽力辅佐他们的。
先皇发现后过一段时间后确实是消停了，可是有一个没有。
陈粒假借先皇口谕，把他骗到了寝宫，她身披罗衫，笑盈盈地揽过头晕眼花的他，躺在龙床上的时候，他侧头瞥见，皇上竟然还躺在身边，原来龙床那么大。
然后她穿着从他身上扒拉下的道袍在他身上肆意驰骋……
完事后，她还用道袍擦了擦挑衅他，看着他怒而不发的样子哈哈大笑，最终他穿着那个道袍走了出去，恐惧与不安最后都化为羞愤，他应该以死谢罪才是，可她是妖啊，有错的难道不是她吗？
他是胁迫的那个，他没有罪，可是这个三人行游戏，陈粒没有玩够瘾，他也在这之中沉沦……
***
宋九木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从小抛弃你，那时候起她心里就没有你了。”
“那你呢？你心里有我吗？”
养大的狗即使是狗也能有感情呢，更何况养了二十年的人呢？只要还有一丝感情，宋道都要把握住。
“我……”
“爹你能帮我救黄霁吗？”
宋九木脸色一变，他难道只剩下利用关系吗？
“……你走吧。”
宋道没有走，他猛地跪下，在地板上砸出重重声响，一声，两声，三声……
叩头之后，两人都异乎寻常的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想说的都在无言中，宋道一颗心由热变冷，眼神逐渐冰凉，宋九木看着，心一梗，那些无数个夜晚向他喊疼的小孩，已经长大了，还爱上了一个妖，他脸色阴沉难看，又突然哈哈大笑，“陈粒，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吧！”
“你想让我破例，想让我身败名裂是不是？”
“不，我不会让你和他，败坏我的名誉的，我是，宋九木，大和道观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道士！”
宋道看着已经有些魔怔的宋九木，他苦笑一声：“师父，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二十年前是，现在也是，你不顾我的疼痛，也不管我的绝望，既然这样，我们只做交换好不好？”
有些事，不用说，也知道变了。
宋九木一迟疑，“什么条件？”
“你救活黄霁，我驱使泥兵帮夏朝守家卫国，如何？”宋道看着他，继续说：“蒙古大将脱脱尼当初被泥兵打败，各国都以为夏朝有了一支作战勇猛的士兵，可是谁知道那十万大军，没有我做妖法，只是一堆泥偶罢了。如果他们知道，你们的泥兵已损大半，会不会乘虚而入？”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
宋道一声苦笑：“我在赌啊，那个妖法我练了十几年，你短时间如何培养一个言听计从的妖任你驱使？一个黄霁换国土平安，不值吗？你不在意我，这个朝廷你总该在意吧。”
值，太值了，一个被取了妖元的妖，能兴起什么风浪，可是事情演变成这样子，他心情是难以说出的复杂，还是让陈粒得逞了吗？某一刻，他有种无法说出的疲惫感。
宋九木转过头去，语气已是有点松动：“今晚太累了，明天再说吧。”
***
夜深人静时，宋九木迟迟没有睡下，他躺在床上拽着那张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祝你一生，爱而不得，得而不惜，失而不知，钟其一生，满是遗憾。”
手拽紧了又松开，最后泄气一般，让纸条飘落到床底，最后掩面痛哭，脑海里闪过宋道冷清的模样，又忆起陈粒纵情时的恣意，她仿佛无处不在审视般看着他，是不是从那个被引诱的晚上开始，他就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月亮悄悄从乌云后现身，透过窗棱把它的光芒散落到每一间屋子，即使白天再能伪装，内心依然会在在睡不着的黑夜里纤毫毕现，甚至饱受煎熬。
第45章 第④⑤章
宋九木早早起床了，就着下人送来的茶水漱口，又用温水洗了把脸，水盘映出他已沧桑的脸，头发经过一晚上有些已经打结了，花了些时间重新梳髻，这才找回了些体面。
宋道亦也在屋子外面守候着了，心情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是坐卧不安的，他知道往往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不能让宋九木觉得自己是被迫的，而是交换，一个对他百利无一害的交换。
这么一想，腰杆挺得更直了，无处安放的手在门开的刹那，一手放背后，一手横在身前。
“带我去吧。”
“好。”
宋道毕恭毕敬在前面引路，即使他们的屋子就是东西厢房的区别，宋道步伐轻快，恨不得直接走到黄霁跟前。
到达屋子时，屋里只留了两个人，下人都屏退后，宋九木给黄霁先检查身子，他说：“我要检查她的眼瞳和四肢，确认身体……完好。”
宋道半躬身子，他每天都有检查，何况陈粒还给她渡了一口气，能保身躯七天不变，但此时，他就像个家属在惴惴不安等待大夫检查：“怎么样？没问题吧。”
宋九木侧头回答他：“没大问题。”
这么一说，宋道顿时紧张了起来，“那就是有小问题？”
“这很正常，招魂要求身躯最好完美无损，可是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个不断受损不断愈合的循环过程，越往后，那是每况愈下，到风烛残年的年龄，身躯更是千疮百孔。”
原来是这样，宋道这才放下心来。
“还要做什么准备？”
“需要一个她亲近的人到幻境里喊她，然后朝灯所在的方向一直走。”
宋道不假思索：“我可以。”
宋九木沉默半响，“好，灯灭之前我会喊你的。”
灯灭后会发什么什么吗？宋道不敢问。
***
一个黑暗的世界，宋道短暂适应后变环绕周围一圈，因为黑暗所以什么都看不到，可又有光能看到黑暗，他试探着走出去两步，地面是泥土的地面，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他才放心大踏步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喊黄霁的名字。
“黄霁！黄霁！”
声音远远飘散出去，然后被黑暗吞噬，因为不确定灯灭是什么时候，他走得又快喊得又急，整个空间都是他的声音。
突然，宋道一个趔趄，刚想看踩到什么坑时，面前如光降临一般，一条河转瞬横亘在眼前，定晴一看原来河边还有艘船，船上站着的不就是黄霁吗？
黄霁偏头，疑惑看着他说：“你在喊我吗？”
宋道又惊又喜，也不等船靠近，当即跋涉到船的周边，对着有点迷糊的黄霁说：“对，我在喊你，黄霁，跟我一起走。”
这急切的声音没有感染到黄霁，她轻轻甩开了宋道的手，“我好像在等一个人，我不能走。”
难不成是等传说中的摆渡人吗？宋道很是惊恐，“不要等，跟着我往灯那边走好吗？”
黄霁又是轻轻摇头，她似是丢失了前尘往事的记忆，不知为何固执在这里徘徊等待，风吹起她衣袍，宋道下意识往灯的方向看去。
他打定了主意，打横抱起了黄霁：“我们要在灯灭之前走出这里。”
“我不要，我要等一个人！”
黄霁的力气变得格外的小，他抱着她也可以不费力往前跑，跑着跑着，黄霁那微不足道的拍打也没了，脸埋在宋道怀里，低低的哭泣声传来，“我肯定有什么罪的，所以才会一直在那里。”
宋道听得一阵心疼，“没事的，出去就好。”
一直跑一直跑，就会把黑暗抛在脑后。
越靠近八卦黄泥灯，黄霁往他胸膛贴得越紧，刚开始宋道没在意，可是一缕一缕的气从他身边飘起时，再低头看黄霁，俨然不成一体，难不成是魂飞魄散，他大骇：“师父！”
同时黄霁也在呢喃：“我好痛！”
好在师父的声音传来，“那是忘川河的孤魂野鬼在撕扯她的灵魂，继续走！我已经困住她的魂魄了。”
宋道这才注意到那些气没有逃逸，反而呈一圈萦绕在他和黄霁身边，见此，他的心才稍微安下来，不过他是越发跑得快了，避免让黄霁减少更多的伤害。
跑到后来，不知被哪里伸出来的手一扒拉，他就出来了，那些气亦跟了出来。
宋道迫不及待问：“成功了吗？”
宋九木一身汗，他擦了擦额头，“最艰难的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我来做，需要越快越好，不然这些气容易逃逸，你到门口，不能让旁人打扰我。”
“好。”
宋道这么一站，就是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红光铺满整个天空，他在心里默念真经为黄霁祈福，念完了又说佛语，风扬起的时候，他相信那是上天给他的回应，于是说得愈发恳切。
在星光铺满深邃的天空时，屋里开门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咦，好黑啊！”
如懵懵懂懂看人间。
宋九木经过一天的奋战，已是疲惫不堪，他对宋道说：“成功了。”
“好，谢谢。”
这是宋道发自内心真诚的感谢，可是宋九木知道，感谢不等同于关系亲近，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火灭了容易，再在冰冷的关系里烧起来就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