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气疯狂涌动。
小执道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里,渐渐聚拢了光芒。
他僵硬地转头,视线落在了“傅紫衣”身上。青伞怨魂,尸骨祭坛,肩头蝴蝶,黑色浪涛,大梦长生……他一直找不到的仇人,这一刻,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你练这一剑为何?”
“斩长生。”
“天底下能撑得上长生的唯有头上这天穹。你这孩子,若不拘着,不晓得能惹出什么乱子。”
然他这一剑,不为逆天,只为弑魔。
汹涌的剑气注入他的身体,与他一起化作了一柄足以劈裂苍穹的巨剑,剑出,眼前的女魔头,她手中的青伞、乃至于身后的尸骨祭坛都被一分为二,这还不算完,剑上有火焰燃烧,将整个天星洲吞没,直接烧成了灰。
“咔擦”一声响。
缠绕在身上的最后一道锁链断裂,端坐于梦魇深处的逢岁晚只感觉意识轻轻飘起,迅速脱离了那个囚困他多年的禁地。
紧接着,元神又募地一沉,彻底融于肉身。
逢岁晚有种如梦初醒的恍惚感,神魂上的枷锁彻底除去,修为也逐渐攀升。
下一刻,他从听风殿大殿上醒来。
头顶月凉如水,身前殿内一片狼藉,洛雁归的尸体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他的心魔离体之时,肉身便已被心魔撕碎。紧挨在洛雁归旁边的是瞬息楼一息真君,他死在心魔手中。
远处,倒在柱下的则是灵汐,她是怎么死的,逢岁晚都未曾注意。不过灵汐修为已跌至元婴期,被他们战斗的余威波及便能轻易丧命,会悄无声息的死去也并不奇怪。
毕竟,已经没有人会护着她了。
逢岁晚后知后觉:“梦域不是出现了吗?是怎么破的?”元神上突然的轻松让他极不适应,醒后仍旧茫然。他,似乎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阮玉!”想起这个名字,心头莫名慌乱,略一感应,发现神魂联系依旧存在之后,逢岁晚才略觉心安。
恰这时,有东西腾空而起,遮蔽了头顶的天幕。
熟悉的气息,让逢岁晚心生警兆。
逢岁晚想也不想,直接朝天空斩出一剑,剑气刺中那团黑雾,紧接着,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那是女子的声音,尖锐得犹如一根根钢针,刺得人耳膜穿孔,元神隐隐作痛。
果然是梦魇!
梦魇妖魔竟还未彻底死绝。
恰这时,逢岁晚听到识海里的玉兰树大声叫道:“我抓住它了!”
逢岁晚看到,玉兰树的枝条缠住了一团黑气,那黑气之中,隐约能够看到一个女子轮廓,她周身透露出来的气息跟洛雁归的心魔如出一辙,难道说,梦魇妖魔,真的是——离体的心魔!
逢岁晚:“傅紫衣!”曾经的梦魇妖魔,身上全是恐怖的怨气和煞气,强大的力量遮挡了本源,使得逢岁晚都没能将其认出,原来,剥开了那层层伪装,梦魇妖魔真的就是傅紫衣。
黑气仍在挣扎,越来越淡。
玉兰树树叶抖动,灵气运转,叶片里溢出微微绿光,就是这浅淡的光芒,心魔都难以抵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玉兰树傻眼了,它悄悄张开个缝,偷看一眼后说:“梦魇不见了,只剩下了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恶臭味的珠子。”
玉兰树:“这是什么东西啊?”
刚想把珠子掏出来给圣君看,玉兰树就感觉枝条剧痛,它用枝条做的笼子竟被撞出了个大洞,那黑色珠子从孔洞内钻出,嗖的一下飞射到空中。
不过瞬息之间,逢岁晚就已经斩出了数十剑。
数不清的剑气密织成网,紫色雷电缠绕其上,将黑珠子困于网中。
黑色珠子拼命撞击剑网。
每一次撞击,都会火花四溅。
玉兰树惊道:“这么撞都没坏,这臭珠子难不成是个神器?”现在的青萍剑虽仍是残剑,可融合了剑灵之后,威力比之当初也弱不了多少,配合起执道圣君的剑意,连天都能捅个窟窿,可这珠子还好好的,表面上连道划痕都没出现,不是神器还能是什么?
君子兰小声补充:“魔器呗。”神器器灵堕落,毁天灭地,是为魔。
被魔器选中之人,便是众生之敌,苍生之劫。
第265章 如意
“魇气消失了。”
忘缘山外,李莲方惊喜地道:“梦域破了,岂不是说,梦魇妖魔已除!”
无孔不入的阴寒消失,明明是夜晚,却好似被暖阳照耀,李莲方觉得自己是一床潮湿的被子,这会儿被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终于祛除了那些霉气,浑身上下都觉得轻松。
可算是盼来了这一天啊。
话音刚落,就见离云已经冲进了高墙入口。这会儿也顾不上忘缘山能不能进了,李莲方和洛存真也紧随其后进山,暮云归心里头惦记着小道君等人,也跟了上去。
刚走到山脚,离云就看见了元宝。
元宝头上扎了俩小揪揪,正对着路边的水坑照镜子,尾巴一甩一甩的,显得还挺悠闲。
她是跑梦域里郊游去了吧?
离云刚松口气,就听到半山腰有人喊,“快来人,快来人啊!”那是阮一峰的声音。
就见元宝耳朵一抖,紧接着,利箭一般冲了上去,她压根儿都没注意到离云的存在。离云倒也没空失落,哼哧哼哧地跟在后面追,随后,他就看到原本落在他后面的那些大能一个个飞快地超过了他,作为这里修为最低的一个,离云看着大家的背影,默默无语。
山腰处,阮一峰一脸焦急地看着闻香雪。
在梦域里,她看起来情况还算好,哪晓得出来后,紧闭的双目不停淌血,人也气若游丝。
“光,太亮了。”闻香雪靠在阮一峰怀里,艰难地抬手遮光。
他们出来的时候在一棵枯树底下,本就黯淡的月华透过树枝洒落,连周围的景色都照不清楚,一点儿也不晃眼。可就是这么浅浅的月光,她依旧觉得难以忍受,疼得紧锁起眉头。
阮一峰找到她的白绡,小心翼翼地覆在其眼上,又脱下上衣,顶在师父头上当伞用,确保一丁点儿月光都照不进来。
不过眨眼之间,白绡便被鲜血染红。阮一峰也不敢挪动她,只觉得此刻的闻香雪就好似易化的冰雪,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好在山外的人听到了他的呼救,见到暮云归后,阮一峰连忙喊:“门主,赶紧看看我师父!”
暮云归看了一眼便道:“反噬,伤了神魂。”接着,取了一枝香在闻香雪眼前点燃,又转头问:“刚那种丹药还有没有?”看了一圈,没发现孤云岫,这才想起仙云宫那丹师也被卷进了梦域,这会儿还不知躺在哪里。
“这儿,老孤在这儿!”洛存真在半山腰的梨园院子里找到了孤云岫,他也伤得不轻,浑身上下皮开肉绽,皆是剑气所伤,也不知道在梦域里遭遇了什么,看着就像被剑修追着砍了成百上千剑一样。
好在这些伤都不致命,养些时日便能痊愈。给喂了粒丹后,孤云岫幽幽转醒,睁眼看见洛存真:“你也进来了?”
随后发现自己在山中,而此时的忘缘山与之前相差甚远,他仰躺地上,看着头顶皎皎明月,喃喃道:“难道,梦域破了?”
接着又猛地坐起,“阮玉呢!”
山巅,一直在找人的李莲方这才喊道:“我看见她了,在不老泉!”
不老泉在天上,准确来说,是在忘缘山上方的一座浮空云岛上,当初阮玉上去泡泉,还是玉兰树给搭的梯子,下来的时候,更是被玉兰树裹进球里滚下来的。
也就是说,想进不老泉得经过圣君同意,未经允许,连路都找不到。硬闯,门都没有。
此刻,他能看到头顶的云岛上有红色晕开,心里头登时咯噔一下,那……
那是阮玉的血!
“圣君、圣君!”忘缘山以前有规矩,进来后灵气、神识都禁止使用,以至于他刚上来时还在遵循那些规矩,可这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忘了,李莲方都用上了狮子吼,神识荡开,在看到执道圣君还在对付一颗黑色珠子之后,他怒吼一声:“阮玉都受伤了,你还在那砍珠子呢!”
什么珠子,能比阮玉重要?
然而神识落到那颗黑黢黢的珠子身上时,李莲方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他眼里只剩下那颗漆黑的珠子,只觉得若能得到它,便能事事顺遂,万事如意。
那是如意宝珠。
它能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李莲方下意识地朝如意珠冲了过去,“那是我的,谁也别想跟我抢!”
与此同时,一直尾随着众人上山的老魔君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又一甩钓竿,用鱼钩钩住了自己的斗笠。拉扯之间,他的神识终于从黑色珠子上挪开,紧接着他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有些后怕地说:“什么鬼东西,差点儿遭了道。”
只是看了一眼,就仿佛被吸了魂。
执道圣君能够与其对抗,不愧是天下第一。
待注意到李莲方已经中招,老魔君刚想出手阻止,就见执道圣君头也不回地往李莲方的方向斩出一剑,随后,一声怒斥将其震醒:“所有人远离此地,切忌神识窥探。”
这颗珠子实在太过诡异,若是让它逃出,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第二个梦魇妖魔。
然而,此刻他的剑都无法将其损毁,只能暂时封住它的去路,若想不出办法,一旦他灵气枯竭,剑气中断,此珠便会逃之夭夭,倒那时,想要再把它揪出来就难了。
李莲方被震醒,听到圣君吩咐后,连忙应下。
正要转身,想到阮玉,立刻说:“阮玉受伤了,她还落在不老泉,我们上不去。”
逢岁晚吩咐玉兰树:“带他们过去。”只是略一分神,那珠子便险些撞开一道缝隙出逃,逢岁晚只能全神贯注地封锁魇珠,继续剑气封锁,并引动天地灵气,以剑意布成困阵。
他也想去找阮玉。然而,这珠子难以对付,眼下根本无法分心去寻找。
只有剑气困锁阵法布成,他才能暂时脱身。
快了,他斩出的每一道剑痕,都是阵法的灵气脉络。
还有三剑!
它擅长神魂攻击,最后这三剑,需得动用元神之力,以神识为剑,才能形成困锁它的真正牢笼。
还有两剑!
再次劈出一剑后,逢岁晚元神疲惫,他听到了无数人在哭嚎,也听到了痛苦的呻吟、愤怒的咒骂等等,无数的痛苦情绪从那黑漆漆的珠子里迸发出来,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血海。
耳边有个幽幽的声音响起:“如意如意,如你心意,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逢岁晚眼前一花,他好似看到阮玉站在面前,随后,神识隐痛,这么一打岔,倒是将珠子里那蛊惑人心的声音打断。
逢岁晚意识到,这个珠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它仿佛一切罪恶之源,因为有它,才会有梦魇妖魔。
若不除掉它,还会有更多的——灭世妖魔。
最后一剑!
就在最后一剑挥出刹那,逢岁晚识海内,玉兰树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圣君不好啦,阮玉,阮玉她没气了啊。”
他手一抖,剑气微偏。
逢岁晚脸募地一沉,声若寒冰:“不可能!”
同心契并未中断,她怎会……
死。
第266章 爹
“圣君,你赶紧过来看看!”
玉兰树又说:“他们把藏在仙器里的药王谷圣女给揪出来了,那女的都说没救了。”
逢岁晚斩出最后一道剑气,阵成,引得忘缘山微微晃动。匣中山内灵气源源不断地聚拢在剑阵周围,那一道道剑痕里注入灵气之后,仿佛有了天地演变其中,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隐隐显现,以天地之势,困住魔珠。
剑阵最后一剑稍微偏了寸许,以防万一,逢岁晚将青萍剑掷出,镇在了剑阵那细微瑕疵之处。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显得不慌不忙,仿佛根本不在意阮玉死活。
玉兰树急得跳脚,见他还在那虚空画符,将青萍剑缓缓插入阵法缝隙,催道:“阮爹都要把人带回家了。说咱们这儿风水不好!”
逢岁晚心头一紧,他眼前的珠子黑得透亮,光可鉴人。然而珠子里照出来的并非他自己,而是——站在听风殿外的阮玉。
她曾在风雪结界外站了一天又一天。
而他,也曾站在树下,默默地看着结界外百折不挠的她。
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能够让元神动摇的声音:“你担心她,我能帮你。你元神上的种种束缚、咒法,我都能助你挣脱。只要你,奉我为主。”
声音微弱,却渗透神魂,无孔不入。
逢岁晚冷汗淋淋,强自镇定,画完最后一笔,将不太安分的青萍剑放置妥当后,这才转身前往不老泉。
刚走两步,身后青萍剑就嗡鸣一声,“别走啊,我不想跟这鬼东西离这么近!”
到底是后天的剑灵,用着还不太趁手,若非如此,他也不用费这么多心力。若是完好无损的青萍剑,应当能毁掉这魔珠吧。好在有阵法隔绝,雷心剑灵听不到魔珠蛊惑的声音,否则的话,他都不敢将剑留下。
不老泉边,老魔君连连叹气。
多好个姑娘,怎么就没了呢。那道剑痕从额头一路往下,在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线,显然是被一剑劈开,最关键的是,他已感觉不到阮玉神魂存在,肉身毁了,还能想想办法,元神崩溃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阮一峰想将女儿背起来,却不敢碰她。
她身上那道剑痕太过可怖,阮一峰都害怕,他一碰,阮玉就变成了两半。他只能用灵泉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伤口,希望,泉水能够让她的伤势复原。
暮云归这会儿还带着两个重伤的弟子,他本想立刻将人带回玄天门,奈何阮一峰不走,他不走,小道君也不肯离开,无奈之下,暮云归也只能用药吊着周帷一口气,他是看出来了,现在的仙云宫根本顾不上其他人,大家的心都系在阮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