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岫是被洛存真抬上来的,他一来就点了香,还让偷偷跑回来的仇牧远拿扇子扇,希望这些凝神的香能够起到一丝作用。
可他们都折腾了一刻钟,也不见阮玉有任何反应,还是李莲方道:“别急,等圣君来,她的魂灯也是圣君保管者的,是死是活,我们说了不算。”
又瞪着离云和元宝,脸红脖子粗地骂:“谁都不准哭!”
元宝呜了一声,趴在了阮玉脚边,时不时用嘴筒子轻轻杵一下她的脚底,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起来。
药王谷圣女星灵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明明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看起来生气全无,目光呆滞。然而,在看到执道圣君出现之后,她好似瞬间活了过来,眼神变得疯狂,脸上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笑容:“你杀了雁归,现在,你自己的道侣也死了,哈哈哈哈。”
她突然站起来,阴恻恻地道:“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不待逢岁晚回答,星灵疯狂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大笑的同时又指着阮玉脸上的剑痕道:“你肯定知道,天下第一剑尊的剑意谁能模仿?那是你的剑气,你还能不知道?”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哈哈哈。”圣女星灵手舞足蹈,疯疯癫癫。
逢岁晚没看她,而是问元宝:“最后一个梦域,是什么?”
他是不知道梦域具体情况的。以前,阮玉进入梦域,强烈呼唤他,可以使得他一缕神识进入其中,从而知晓梦域内发生了什么,同样,在梦域完全破开后,深处梦魇中心的他依旧可以回溯一下梦域内发生的一切。
然而这一次,他未能随阮玉一起进入梦域。梦域破碎后,他也没有在梦魇深处停留,直接元神回归。因此,他并不知道,最后一个梦域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不知道,外面的人都知道,毕竟,阮玉曾出来过一次。
元宝汪了一声,抬头看了逢岁晚一眼,又将头拧到一边不肯说话。
李莲方含糊道:“她,问了傅紫衣。”
逢岁晚耳边嗡嗡,心都揪成了一团。无需过多言语,他已明白,最后一个梦域是什么,而梦域之中,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他低头,缓缓跪坐在了阮玉旁边。如此深情,怎能忘却?
念起,元神剧痛,仿佛烧红的烙铁上猛地浇灌了一盆冷水,将那炙热的情感再次压下,反反复复。心不再滚烫,视线,却也坚定地停留在她身上,始终不曾移开半分。
逢岁晚轻轻抬起她的头,将其放在自己腿上,接着,以手指轻捻眉心,随着指腹抚过的位置,有剑气萦绕指尖,这是摧毁她肉身的剑芒,始于元神,在元神崩溃之后,亦能毁灭肉身。
阮一峰:“你轻点儿,你在做什么!”本来只有一道血线,被你一按,都忒么快飙血了!
孤云岫连忙阻止:“圣君是在拔除剑意残留!”
逢岁晚本不想说话,他做事,何须告知他人。
但对上阮一峰难免气短,小心解释:“魂灯未灭,同心契也未曾中断,她识海广博,您且放心。”为了让大家相信,他还用神识进入了阮玉的储物袋,把听音花给放了出来。
听音刚一露面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吓死我了,阮玉怎么昏了,快救她啊,我都感觉不到她的神识了,要不是契约还在,我以为她都死透了呢。”
它见着闻香雪,又嚷起来:“小道君你怎么也这样了?哎呀,你在这里正好,把你那灵土给我一捧啊。”
暮云归愣住:“听音怎会在这儿?”小道君瞒得紧,他们都不知道听音花居然被送到了仙云宫的阮玉手中。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听音啊!
听音花自然是认识玄天门门主的,它立刻一抖,激动地说:“我有主了,别想带我回去哈,我死都不会回去的。”顿了一下,又说:“她死了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这个她,自然指的阮玉了。
话音刚落,就被阮一峰敲了头,叶子都给揪了一片。“呸,呸,呸,乌鸦嘴!”
听音花也赶忙跟着呸了两声,就连地上趴着的元宝,也一齐吐唾沫呸呸呸,好像这样,就能把晦气给去掉一样。
这是,凡人的智慧?
阮一峰心中大石落地,一下子就摆起谱来,“您什么您,叫我什么来着?”这变脸之快,也是叫周围的人瞠目结舌。
逢岁晚:……
他跪得笔直,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岳父大人。”
阮一峰:“不够亲热,直接叫爹。”
逢岁晚面色一滞,随后,他带给了众人第二次震惊。
常年面无表情的执道圣君,居然面带微笑地冲阮一峰喊了一声爹!虽说笑得很僵硬,可嘴角明显勾起,那就是努力微笑啊……
阮一峰笑着答应:“嗌,还愣着干嘛,赶紧治好我闺女啊。”
逢岁晚:“是……”
打断我的是你,嫌我慢的也是你。偏偏我还不能反驳,只能,默默忍下。
’
第267章 同源
同心契,魂牵梦绕。
逢岁晚感觉自己的神识进入一片混沌之中,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无法触摸到任何东西。空旷、浩渺、仿佛他只是天地间一粒微尘,渺小且无力。
他想要寻找的是阮玉的识海,为何,会进入这样一个浩瀚神秘的地方。
心神联系依旧存在。
逢岁晚好似手里拽着一截丝线,他顺着丝线向前,一直走一直走,总会去到阮玉跟前。
走了不知道多久,逢岁晚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是药香,又有一点儿桂花香。距离近了,逢岁晚心突突地跳,脚步都稍稍放缓了一些。
若他斩碎的是阮玉未被封印的那一部分神识,如今的她,虽还活着,但她会不会忘记这十几年的生活,忘记与他有关的一切。
她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忘却与否重要吗?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并不重要。
隐隐作痛的心口,以及踌躇不前的脚步,是对那声音最大的反驳。逢岁晚再次往前迈步,一脚跨出,如坠星河。
明月皎洁,星海灿烂,她以明月为床,星河为被,静卧于夜空。
“阮玉。”逢岁晚轻声呼唤,然而声音刚刚响起,周围的星空骤然崩塌,眼看她从空中落下,即将坠入光影碎片之间,逢岁晚腾空而起,将其牢牢护在怀中。
每一个光影碎片,都仿佛蕴含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星辰之力,被其撞到,元神宛如被九天神雷轰中,剧痛难忍。
断开同心契,他倒是可以顺利脱身。
然而,他不确定这些碎片会不会危及到阮玉,因此,不敢离开。
逢岁晚将阮玉抱在怀里,一路奔逃,最终,在一处小小的浮岛上落脚,在他脚踩上浮岛那一刻,周围的光线瞬间消失,唯有脚下那浮岛还闪耀着微弱的光。
看来,他刚刚误入的浩瀚星空才是阮玉识海真正的模样,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她的识海一直处于封印状态,而在被他斩碎了元神之后,阮玉未被封印的元神受损严重,如今,只剩下了他脚下这一丁点儿的光。
看到识海稳定下来,逢岁晚松了口气,他这才注意,脚下的并非是岛,而是一朵大蘑菇,蘑菇上还有瓜子皮,就好似,她刚刚在这里嗑了一把瓜子。
黑暗在朝他们这里缓缓靠近。
他必须叫醒她。
否则,她会永陷黑暗,连脚下这一片土地,都会被吞噬。虽不会死,却会跟其他部分一起再次封印,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她会沉睡多久。
“怎么叫醒她呢?”喊了几声名字,她都没有反应,他又念了几句咒,哼了一两句不在调子上的歌。
多次尝试未果,他想起往日种种,又语气僵硬地说了几句平时难以启齿的情话。
最后,逢岁晚视线落到那堆瓜子皮上,忽然意识到,可能,对她来说,吃的东西更重要。
因为同心契的缘故,他们神识相连,他也可以用神识在这地方做些细微改变。
想起凉亭里阮玉替他准备的那些东西,逢岁晚略一犹豫,在蘑菇上弄出个小方桌,又想象出了一碟糕点。
他很少吃东西。
三千多年了,都没尝过几次糕点。
用神识幻化出来的糕点看起来就跟书海的玉简差不多,无香无味,卖相也不怎么样,瞧着很难让人有胃口。将糕点摆出来后,逢岁晚又默默地收了回去,接着在桌上放了个花瓶,插了几枝花。
随后,他离开识海,把离云叫过来,吩咐道:“温鼎,会做吗?”
离云:……
怎么回事?先准备好,等阮玉一醒就开吃吗?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吃得太辛辣了不好吧。
圣君的吩咐不敢不从,离云将温鼎准备好后,就看圣君盯着温鼎发呆,他还直勾勾地看着锅里那些肉片,眼神诡异,直叫人头皮发麻。
等到圣君拿起筷子涮肉后,离云等人更是大惊失色——圣君,居然吃肉了!
他会不会当场哕出来。刚那肉味道很膻,他还没蘸酱料呢……
离云动作粗鲁的拽着狗尾巴将元宝给扯过来,他是真的害怕,一个不留神,元宝就把圣君吐出来的肉叼走了啊。
元宝幽怨看他一眼:你过分了哈……
就见圣君以试毒的表情将每一种肉都尝过一遍后,又闭上了眼。大家面面相觑,圣君这是在做什么啊?
而此时,再次进入魂牵梦绕状态的逢岁晚在大蘑菇上想象了一锅温鼎。
红油滚烫,他夹了一片肉放入其中,上下涮肉的同时,嘴上道:“有酒有肉,阮玉,该起床了。”好似有阳光洒过窗棱,照在了蘑菇床上。
阮玉迷迷糊糊地睁眼,她吸了吸鼻子,说:“谁在烫火锅呢,都不等我!”翻身爬起,再看到面前的逢岁晚后,阮玉一脸震惊:“怎么是你!”
逢岁晚夹着肉片的手僵在空中,心跳如擂鼓。
他不确定现在的阮玉到底是什么状态,她是忘了,还是没忘?那个语气,怎么跟忘缘山初见时差不多,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嫌弃味道。
睁眼就看到他,莫非她很失望?
不管怎样,至少,她还是她。
“你能吃肉了?”阮玉蹲到温鼎旁边,顺手将逢岁晚的筷子给接了过来,“不能吃,就别勉强啊。”
将肉放到嘴里,阮玉眉头紧锁,“什么味儿啊……”啪的一下放了筷子,阮玉又说:“你连酱料都没调,太腥了。”等说完又看了一下四周,阮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是她的识海,她看着面前的小桌,“你在我识海里煮火锅?”
说话时,阮玉身子已经往逢岁晚怀里靠了,“虽说尝起来不好吃,闻着还很香。”她眼睛一弯,仰起脸在逢岁晚脸上浅啄一下,“你有心啦。”
“火锅应该是……”阮玉本想自己弄一锅出来,结果她刚动用神识,就觉得头痛欲裂,脚下的地方晃动不停,好似出现了地动,周围的黑暗,再次靠近,吓得她一哆嗦。
逢岁晚:“你元神受损严重,不可动用神识。”她此刻识海脆弱,经不起任何折腾。
阮玉一听,心道你想出来的都不是那个味儿,我还是早点儿睁眼直接出去吃吧。
她气鼓鼓地说:“还不是你劈的。不过我可真厉害,竟然能想到那样的办法破掉梦域,现在七个梦域都破了吧,你感觉如何?那个梦魇妖魔呢,已经消灭了吗?”
逢岁晚被她吻过的地方好似被火烫了一下,他微侧过脸,将发烫的那边脸稍稍遮挡,说:“梦魇妖魔已除,但致使傅紫衣堕落成魔的罪魁祸首并未彻底消灭,那是一颗魔珠。”
“哦。我爹他们也都没事了吧。”
得到肯定答案后,阮玉也坐不住了,她才懒得管什么魔珠不魔珠,现下,只要在乎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只要有一口香喷喷的肉可以吃,她就满足了。
阮玉直接睁眼。
随后就看到自己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其他人围坐在桌子边喝酒吃肉。
她头一动,这才发现自己头枕在逢岁晚腿上,他还是跪坐的姿势。难怪一点儿不舒服,枕头太高了嘛。
我受了重伤,就这待遇?
阮玉翻身爬起来,喊:“我饿了,我也要吃!”
阮一峰把旁边的周帷挤开了一些,给阮玉腾出个位置,“这里,过来坐。”
阮玉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她险些没站稳,若不是逢岁晚及时扶住,阮玉都怀疑自己会摔得四分五裂。
她纳闷:“我伤这么重?”
逢岁晚:“是我的错。”
即便这么疼了,那口吃的仍放不下。
阮玉:“养伤可以,我不忌口哈。你抱我过去,喂我吃肉。”
逢岁晚将阮玉抱了过去,替她涮起了嫩肉片,这么多筷子同时伸进锅里、那些鲜血淋漓的肉片,酒杯相碰时溅出的酒水,桌边飘飞的狗毛……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从前的执道圣君头皮发麻,三尸神暴跳,然而,坐在怀里的人笑吟吟地等着他投喂,那些难以忍受的东西,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在意了。
旁边,李莲方目不斜视。
震惊多了,早习惯了,不就是抱着媳妇喂吃的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意思,小意思。
呆会儿圣君还要给他爹敬酒呢。不信?咱走着瞧。
正热闹时,雷心剑灵突然爆喝一声:“这鬼东西竟能控制剑身,我没动啊,是青萍剑自己动的!不关我事,它说我们本是同源,还叫我跟它一起走。”
众人皆听见一声剑啸。
紧接着,一点黑光冲天而起,它没有逃遁,反而是,直直地撞向了阮玉。
逢岁晚抬袖格挡,阮玉本就在他怀中,此刻灵气运转到极致,便能将她完全遮挡。然而,那些屏障没有起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就见魔珠径直消失不见,下一刻,它已出现在了阮玉识海。
没有任何阻隔,回归了她的识海中央。
逢岁晚无法攻击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