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月笼沙,那两颗星子还是当年一位修行寒霜刀法的大能在月夜渡劫时劈裂沙海,以刀气淬炼整片沙海后凝聚而成的星石,原本足有九颗,传承至今只剩下了两颗,刚好能凑一对眼珠子。
“喏,惊鸿照影镜!”夜冥将一面大镜子用丝线套住挂在空中,“你去不了浮云岛,就在这里看吧。”
他们真是一刻都等不了,就她结界一开,他们就直接拜堂?也不挑日子选时辰的?
阮玉:对爹爹来说,只要能够跟小师父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好日子。
这一面镜子很大,悬在空中,宛如一堵墙。
透过镜子,阮玉可以看到浮云岛上,张灯结彩。
镜子应该正好对着生命树,翠绿的树叶里多了许多大红的绸花,还贴了很多喜字,就连空中的云朵都是彩色,时不时飘出一个喜字,又一个喜字……
虚空兽们可真是配合,都会在空中变字型了。她也好想过去看热闹,奈何现在还离不了岛,只能趴在水池里,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恰这时,对面的身着喜服的阮一峰出现在了树下,他仰头看了看,说:“玉儿醒了?本想在你那小岛上成亲的,结果你那里越来越热,只有渡劫期的夜冥能上来,我和小雪如今都没法靠近了,你们这几日做了什么,炉子的火越烧越旺了?”
阮玉一本正经地回答:“干柴烈火,天雷勾动地火!”
逢岁晚嘴角一抽,微微侧过脸。
阮一峰又说:“成亲不是要拜天地,我寻思着咱们家小莲花诞生于混沌之时,比天地都还悠久,拜青莲不就更加长长久久。”
逢岁晚听到这里觉得不对,这是什么奇葩想法?岳丈大人您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
阮玉颦眉,“可我是你女儿啊,只有拜父母的,哪有拜女儿的?”
——还好这次阮玉没跟着闹幺蛾子。哪有成亲拜女儿的道理!逢岁晚莫名欣慰。
“你别变人形就好啦。待会儿我们就拜你这个方向,拜青莲!”
阮玉点头,“那好吧。”她还一咬牙,咔擦一声掐掉了一片叶子,“隔空拜不行,带着我的叶子去,这样我不就到场了!”
逢岁晚:……
掐掉一片叶子的阮玉哎哟哎哟的喊疼,逢岁晚本想呵斥她几句,结果见她喊疼又顾不上别的了,只能运转灵气去给她疗伤,还用一根丝带将断掉的茎处包扎起来,顺手扎上了蝴蝶结。
光秃秃的一根茎,瞧着不美,更不协调。
“晚点给你送喜糖过来。”阮一峰继续说:“给你看看。”
她吃不了,喜糖靠近就成了灰,也就只能看看了。
“我忙去了。”阮一峰挥挥手,随后从镜里消失,这是走出了惊鸿照影镜的留影范围,他一走,身后一些虚空兽就冒了出来,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挤成了一团。
想起上次那个直接幻化人形连衣服都不穿的虚空兽,逢岁晚屈指一弹,将镜子微微调整了方向,对准了小岛无人的角落。
镜子里看不到人了,虚空兽们觉得无趣,很快就散开。
夜冥想了想,垂下一根长长的丝线,“你可以拉这根丝线调整镜子方向。”
接着又问逢岁晚:“你呢,能走吧?跟我过去喝酒!”
逢岁晚本不想去。
他不愿将阮玉一人留在孤岛上。
但不去也不合适,正犹豫时,就听阮玉说:“你快去呀,还愣着做什么。”
逢岁晚这才起身,“我会早点儿回来。”临走前想起什么,又说:“我一会儿就呆在树下,等我到了,你把镜子拉回来。”
“丝线在那边。”
“你别直接拽过来,丝线会烧坏的,得走出来。”小姑娘一天傻乎乎的,总觉得他一个没看住,她就会犯蠢,总得多交待几句才放心。
“知道了。”阮玉嘀咕:“年纪也没我大啊,怎的这么啰嗦。”
逢岁晚气息一滞,太阳穴突突地跳。
——沉住气,尊老爱幼,不要跟老古董计较。
等人都走了,阮玉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没入水底。
水潭底下,她能看见青莲的根须。
近半的根须烧成了灰,水面上的荷叶仍旧苍翠,然新芽却都已卷曲枯萎。
又开始疼了呀。
第315章 打搅
也就轻松了几天,现在又开始疼了。且这一次的疼不是以前那么逐渐加重,来得格外汹涌,才刚疼没多久呢,根须就没了这么多,连新芽都枯黄了。
好在,水面上的荷叶和花苞暂未受什么影响。
想起水面,阮玉又钻出去,将缠在断茎上的丝带给摘下来。丝带也有些烧焦的痕迹,却没有立刻化成灰。丝带材质和炼制手法特殊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应是她与逢岁晚元神和肉身的双重接触,使得逢岁晚身上具备了自己的气息,从而受到天地熔炉的影响减弱。
可也只是减弱而已,眼看丝带有了烧坏的迹象,阮玉将丝带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随后四处张望,接着选定了一处位置。
她小跑过去,挖了个坑,将丝带埋在了小坑里。埋好后,阮玉又返回水潭,刚躺下不久,就听到镜子里传来逢岁晚的声音。
她这才不耐烦似的应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起来拉丝线,转镜子。”
起身走到外面,将丝线一拽,惊鸿照影镜就转了个方向,接着,她回到潭里躺着,透过镜子,看浮云岛上的热闹。
真好,爹爹也遇到了能够白头到老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逢岁晚身上,此刻的他并没有杵着没动,而是换了身看着就十分喜庆的衣裳,手里还拿着一件凡间才有的乐器——唢呐。
逢岁晚虽唱歌如同念咒,却也是精通乐器的,此前见过他弹琴、吹笛,却没想到,他竟然连唢呐也会!
实在难以将高高在上的剑尊跟唢呐联系在一起,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他鼓起腮帮子左右摇晃吹唢呐的画面,阮玉就忍不住想笑。
镜中的逢岁晚似乎感觉到了阮玉的注视,他突然回头,看向了上方的镜子,接着,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吉时到!”
逢岁晚立时转过头,举起唢呐吹起了百鸟朝凤。
阮玉:……
可惜是个背影,而逢岁晚也没摇晃,站得笔直犹如青松,透过那背影,隐约可以感受到他的僵直。
相公还是放不开啊。
这么吹,完全失去了唢呐的灵魂呀。
阮玉扯着嗓子喊:“唢呐不是你那么吹的,你扭起来!”不喊还好,喊完,逢岁晚更僵了,好在吹的曲子没问题,那叫一个喜庆!
“猜新娘?”看到对面出现了数十位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阮玉眼睛都亮了,没想到,他们整出了这么多花样。
那些新娘子都是虚空兽变的呢。
爹爹跟小道君也有神魂联系,应该不会认错吧。嘻嘻哈哈热闹了许久,才正式开始拜天地,阮玉虽没在现场,隔着镜子也参与度极高,好几次笑到打嗝。
等到拜天地时,她便没有幻化人形,而是静立水中,做了一支高贵、优雅的莲。
夫妻对拜完毕本该要送新娘子到洞房,但他们省了这一步,直接开始掀盖头,揭开盖头后,就见小道君脸红扑扑的,含羞带怯,跟平素判若两人。
夜冥用丝线栓了个花瓣形的云团,垂落在两人中间。
“这云里藏了一颗同心果,吃了之后才会夫妻同心,来来来,叼果子了。”
两人便只能含住云朵,慢慢吸入云团,云团越吸越小,他们也越离越近,直到即将嘴唇相贴,也没能咬到所谓的同心果。
旁边的人和兽都在欢呼起哄,小道君连脖子都红了,眼瞅着想要退开,就见阮一峰往前一步,吻住了她的唇。
与此同时,夜冥瞪了逢岁晚一眼。
吹唢呐的逢岁晚不知何时摸出了一面铜锣,“咚”的敲了一下后,他自觉尽了最大的努力,用夸张的语气喊道:“鼓盆而歌,琴瑟和鸣,交杯同饮,两心相契。”
旁边夜冥还敲锣:“大声点儿,没吃饭啊!”
逢岁晚习惯性地眉头一皱,又被说了。
“大喜的日子,你皱啥眉头啊。”
逢岁晚:……
他挤出个笑容,并提高了音量,喊得也直白许多,“夫妻同心,早生贵子!”喊完,都觉得自己脸红脖子粗了,虽目视前方,神识却瞅着地面,总觉得若眼前有一道地缝……
不,他的元神已经钻进去了。
夜冥重重敲锣,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小西瓜都看呆了,它偷偷用留影石记录下来,打算到时候去许知鹤的坟头上放——你瞅瞅,这是执道圣君,你敢信?
当年那个让门下弟子战战兢兢的执道圣君,如今变得这般平易近人,许知鹤,你要是能多活几年,看到这一幕必然很是痛快吧。当喝一坛酒!
阮玉笑出了眼泪,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了微微苦涩。
雪峰上的神祇走下神坛,走入滚滚红尘里。
他为她,做出了这么多改变。
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
逢岁晚,如果我没撑下去,你该多难过啊。
再找找,我一定能找到如意珠的!
……
“成了!”一条银色小龙从他掌心飞起,飞过树梢时,身体已经有了一丈长。
银龙栩栩如生,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连胡须都根根分明,腹下利爪闪耀寒光,非出窍后期修为难以判断其真假。
“再试试这个!”仇牧远说完,手中折扇一摇。
银龙又变大一些,猛地张口,发出一声咆哮。接着,口中吐出桃花花瓣,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在谷内撒下一片花雨。
仇牧远满意地笑了笑,转头问洛惊禅:“你觉得如何?还缺了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洛惊禅一个没注意,头上身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花瓣,连鼻尖都沾了几朵,只觉得香味太过浓郁,让他呼吸都不畅了。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我感觉不太好。”
“你加了多少香露?味道如此刺鼻。”
“还有,花瓣雨而已,你采了多少花瓣装在里头?这下的不是雨,是冰雹!”
看着几乎被花瓣埋起来的洛惊禅,仇牧远有几分尴尬,他将扇子一扬,吹开花瓣道:“当年,青桑曾在桃花树下领悟了一门步法,我以桃花为雨,希望她讨她喜欢。”
“银龙、桃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知如今她还喜欢?人心是会变的。”洛惊禅冷冷道。
仇牧远一脸幽怨,“这不是没打听到她现在喜欢什么嘛。”
他充满嫌弃地看着洛惊禅,“你都在我这里套了多少消息了,都没送我一个有用的,我还没说你什么呢,你倒来嘲讽起我来了。”
洛惊禅面色一滞,接着冷哼一声,“你说的,也无非是他们多么恩爱,让我别痴心妄想。”
仇牧远:“心里想想倒也没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做到过不去想,又怎能要求旁人不去想,不去思念。
“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
“喜欢,又不是一定要占有。”
沉默和不打搅,才显得这份潜藏于心得爱有多么珍贵。
“洛惊禅,如你所说,她曾救你性命,是那无尽苦痛里的唯一甘甜。”
“那样的她,难道不值得你默默守望?”
洛惊禅看着自己的膝盖,上面还有沾了一朵桃花,他将袍子一抖,淡淡道:“我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心魔怎么破的?”
仇牧远:“老魔君打的?”
洛惊禅觉得仙云宫的修士是不是都有大毛病,怎么一个比一个会噎人。
他顿了一下,说:“谢谢你。”
说完,转身离开。
仇牧远收回银龙。这段时间,他跟洛惊禅相处更多一些,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古青桑最为牵挂和忧心的,其实就是这个儿子。
洛惊禅好了,她脸上笑容都能多一些。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开导洛惊禅,幸好,来的时候洛惊禅心魔已经压制下去,如今,更是恢复得不错。
只是,那心魔到底是如何压制的呢?老魔君竟有如此通天的手段,连那等心魔都能拔除了,等老魔君出关了问上一问才好。
明儿就是青桑生辰,也不知道老魔君会不会出来。
另外一边,洛惊禅刚走出试飞银龙的山谷,就有一黄裳女子迎了上来,主动推起了他的轮椅。
“小殿下,今天出来得这么早。”女子笑吟吟地说:“醉仙楼来了个厨子,会做凡间的菜,我们去试试吧?”女子样貌跟阮玉有那么细微的相似之处,笑起来也显得有几分娇俏可爱,她撒娇道:“去嘛,好不咯,我肚子都饿扁了。”
她修为低微,平日也不修炼,就跟凡间女子相差无几,平时爱吃,也爱玩儿。
正是这些特点,让她一直备受小魔君的宠爱。当初那些替身,在小魔君苏醒后都遣散了,唯有她一人留了下来。
洛惊禅没说话。
女子独自一人也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边说,还一边掏东西出来吃,时不时往洛惊禅面前递出一颗糖。
洛惊禅没吃,她也不恼,一手推轮椅,一手吃东西,偶尔没见路,还能把洛惊禅推到撞树上。
再一次险些撞墙时,洛惊禅嘴角微微勾起,问:“你喜欢什么?”
女子一脸欢喜:“小殿下送的我都喜欢呀。”
洛惊禅嘴角笑容逐渐扩大,他轻声道:“那,送你归西好不好?”
女子顿时僵住,浑身发冷。
恰这时,洛惊禅轻笑出声,“开个玩笑。”
谁也不像她。
谁也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