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无意识
“老仇，你什么时候回来？”
秀山上，孤云岫手里拿了个药杵，正在捣药。他们以前联系都是用传讯符传音，简短明了的说明意图后便中断神识联系。
后来不知何时起，大家都用上了惊鸿照影镜，不仅能传音，还能见着人。即便无事也唠唠嗑，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唯一不好的，就是这样聊天比较费灵石。
越远灵石消耗越大。
仙云宫跟魔渊距离那么远，联系一次都是一块上品灵石，也就只能聊个一刻钟的时间，若能长久一些，只怕孤云岫都得拉上仇牧远隔空打麻将了。
孤云岫：“你都去多久了，现在仙云宫有多忙你知道不知道？我一个炼丹的，隔三差五都要代你授课，你再不回来，我把那些好苗子通通都挖到我们秀山来，反正炼器炼丹有共通之处，都得烧火。”
仇牧远则道：“快了快了。明日是她生辰，我打算表明心意，若她实在无意，我便先回宗门。”
孤云岫停止捣药，问：“放弃了？”
仇牧远淡淡一笑，“倒也不是，只是不想逼得太紧，且这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不能强求。总有许多事，在你我心里，是高于儿女情长的。”仙云宫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为了一己私情离开这么久，已经极为不妥了，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仇牧远内心却有几分自责。
他可是戴罪之身，当初险些酿成大祸，这个时候，更该为宗门发展出力才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孤云岫道：“目前倒也忙得过来，反正门规在那儿，大家按照门规行事，也惹不出多大乱子。”大不了，他多上几堂炼器的课，还有那谁……
离云！
别整天逗狗，带着他的小纸人们，训练新人弟子去！反正他训过狗，有经验！
仇牧远笑着拱手作揖：“有劳了。”
他又问：“圣君他们可有新消息？”
孤云岫眼睛一亮，“有有有，那可真有！”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留影石，“这留影石我们拓印了许多份，到时候让浮云楼的虚空兽给你寄一个。你在无人时偷偷观看，且莫外泄。”孤云岫一脸严肃：“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仇牧远登时心头一紧。他屏着呼吸，视线紧紧盯在镜子上，就见孤云岫举着的留影石微微放光，紧接着，留影石上出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
——那是圣君？
圣君在……
吹唢呐？敲锣？
他幽幽道：“你说得这般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孤云岫：“这还不大，事关我仙门形象。”没放完，孤云岫就将石头给熄了，又问：“你要不要？”
仇牧远斩钉截铁地回答：“要！”
“虚空兽送过来很贵，灵石到付哈。”
仇牧远想说我回来后直接拿啊，不过又想立刻看完并收藏起来，稍稍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下来，接着又问了一句：“不知洛存真看到这一幕有何感想？”
“他啊，说不愧是圣君，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那意思吧，反正在他眼里，执道圣君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了，洛存真还让你替他炼制个唢呐呢。”孤云岫笑着说：“别说，我也想要。”
“到时候等他们回来，我们站一排，一起吹啊。”
仇牧远：……
继五谷轮回所、裁纸刀后，我的炼器大道上，又会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宝了吗？相比起来，那头口吐花瓣的银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吧。
很快，仇牧远就收到了虚空兽带来的留影石。
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琢磨着是不是要学圣君，在明日青桑的生辰上也吹一曲唢呐。站在银龙头顶上吹，不知效果如何？
脑海中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仇牧远头皮一麻。
还是算了吧，这事儿，只有洛存真那个圣君迷才干得出来。
执道圣君那等惊世圣颜吹起唢呐都看着别扭，更何况他。将留影石小心收好后，仇牧远又开始检查银龙，这银龙上的鳞片都是洛惊禅打造的，每一片鳞片上都有独特的花纹，单独看看不出什么名堂，然所有鳞片同时发光时，鳞片上的花纹犹如天上银河，将无数星辰容纳其中。
洛惊禅那小子炼器天赋极高。
他能沉下心为青桑打造这些鳞片，想来青桑知道后会很欣慰。
让银龙变大一丈来长，仇牧远在仔细检查的同时，又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忘缘山上，瘦骨嶙峋，挥着扫帚宛如疯子一样的古青桑。
数百年前，踏云而来的红衣仙子，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
在他记忆深海里无数次雕刻的，只是最初，困于秘境时，那个一身狼狈，却仍充满热情、不愿放弃希望、始终追寻梦想的女子。
如同梦想并非努力追逐就能实现一般，并不是每一段感情都必须会怎样。
她曾出现在他生命里，又恰好是他最喜欢的样子，便已是上天恩赐，值得他用一生来回忆，来珍藏。
轻轻弹了一下龙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仇牧远凝视着鳞片，嘴角噙着温柔浅笑，自言自语：“年轻时未做的事，明天一定要做好啊。”别再留下，这叫人后悔终生的遗憾了啊。
鳞片是银色，看久了有些晕眩。
仇牧远揉了下眉，他如今修为不如从前，元神更是差了许多，不眠不休地炼制这银龙果然损耗不小。
该休息了。
明日总得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她面前。这般想着，仇牧远还照着水镜刮了下下巴处的青色胡茬，又给自己点了一根凝神的香，这才盘膝坐下，打坐调息，养精蓄锐。
次日清早醒来，仇牧远神清气爽，刚站起来就觉得紧张，索性把留影石再掏出来，打算看圣君吹唢呐来缓解一下。
石头拿到手中，他手微微顿住，手指轻轻摩擦留影石，仔细感受了一下石头中的灵气。
留影石也是法宝。
还是很低级的法宝。
作为一个炼器宗师，哪怕修为境界低了，对法宝的掌控能力依旧存在。他很清楚，自己看了多少遍，石头消耗了多少灵气，还剩下多少灵气。
留影石，多放了一遍。
他没离开过房间，也很确信，无人进来。打坐调息之时只是点了个香，也不是屏蔽了五感闭死关，外界有任何动静他都能察觉。
房间里的禁制没有破坏过得痕迹。
那这留影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无意识的时候，又看了一遍！
无意识……
想到这里，仇牧远心头微寒。
他曾无意识做过一件事，险些害死阮玉。
他的元神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
第317章 造龙
仇牧远不敢大意。
他想起宗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消失的魔珠。
他曾在忘缘山外呆了三百年，因擅长炼器一道，忘缘山外的阵法结界里很多法器都是由他亲手炼制、修补，那感应魇气的白烛也是出自于他之手。最要命的是，他元神曾被动过手脚，在自己无意识地情况下做出危害宗门之事，险些酿成大祸。
魔珠，会不会藏在他的元神之中？
仇牧远很紧张，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稳住心神，开始内视自己的识海。
将识海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搜寻过后，仇牧远仍没发现任何端倪，然他不敢大意，还是联系了仙云宫。
“会不会是你自己记错了？”嘴上虽如是说，孤云岫仍是叫来了虚空兽，让它将仇牧远的话带给远在无尽海的执道圣君他们。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反正现在的圣君不比从前，就算弄错了也没大碍。以前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一步，如今，见识了吹唢呐的圣君之后，对他似乎也没那么畏惧了。
惊鸿照影镜是没办法直接连通到无尽海的，不过有虚空兽的存在，照样缩短了距离，于是在半个时辰后，仇牧远就等来了答复。
“放松心神，且莫抵抗。”仇牧远心道：这是要搜魂吗？
他本想说，可否等到今晚过了再进行搜魂，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在大是大非之前，儿女情长，似乎也不足为道了。
仇牧远冲着宗门所在的方向行了长揖之礼，接着盘膝坐下，静心凝神。
一瞬间，往事如烟云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最终画面，是他站在仙云宫的登天台阶上，仰望那座让他憧憬了许久的山门。
既入此门，万死不悔。
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什么动静，仇牧远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狂跳不安，实在忍不住想要掏镜子时，他脑海里出现一道声音：“没什么问题呀。”
是阮玉的声音！
阮玉：“我没感觉到魔珠的气息。”不管怎么说，魔珠也属于她自身的一部分，只要藏在仇牧远的元神里，她在仔细搜寻仇牧远神魂之时必定能感觉到，此刻并无不妥，惹得阮玉都不经怀疑道：“你会不会是真的记错了？”
仇牧远看不见阮玉的人，他激动地道：“真没有？”自个儿也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也有点儿拿不准了。”最近这几日都很疲惫，没准真是闹了个乌龙。
正有点儿懊恼之时，屋外响起敲门声。
只听洛惊禅不耐烦地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屋子里呆着？”
“天都黑了！”声音稍显急促，“你没事吧？”
阮玉又顺势看向了屋外的洛惊禅。他坐在轮椅上，穿一袭红衣，腿上搭了张白貂皮，黑色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间，其中几缕还落在白貂上，黑、白、红三个颜色混在一起，好似撞碎了天地的昏暗，让人眼前一亮。
阮玉：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反正神识都已经消耗了，疼也疼了，多瞧一眼她也能忍得下来。
洛惊禅的心魔到底如何消失的？难不成跟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有关？
她的神识再次落在了洛惊禅身上。洛惊禅身上戾气并未全消失，依旧能看出淡淡心魔痕迹，不过这样才算正常，若真的一点儿心魔痕迹都没了，那才叫不正常。
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阮玉依旧没能发现什么不妥，她如今忍着剧痛，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神识仔细搜寻，且还不能伤到他们的元神，这消耗太大，没多久阮玉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临走之前，阮玉咬着牙将魔渊再探了一遍，毕竟——来都来了。
老魔君出关了，正跟古青桑面对面坐着下棋。
魔渊最近也有喜事呀，灯火如龙，热闹非凡。
最后，阮玉又看了一眼涤心潭，也不知道胭脂老祖休养得如何，何时才能出关。
神识骤然撤回，阮玉睁开眼，冲一直等着的逢岁晚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问题。兴许是他记错了，我觉得，魔珠潜得那么深，不会为了看你吹唢呐暴露自己吧。”她眼尖的发现荷叶的尖儿上突兀泛黄，阮玉扑上去，懒洋洋地趴在了那片荷叶上。
逢岁晚脸一黑，点点头，随后虚空一指，冷冷道：“禁！”
这是用上了圣言禁术。
阮玉刚想问你用圣言禁了什么，转念就反应过来，“你把那些留影石都禁了？”
魔珠不会为了看逢岁晚吹唢呐暴露自己！
但仇牧远却因为自我怀疑暴露了留影石。这下好了，留影石全部破碎，他们再也不能私下观看执道圣君吹唢呐了。
阮玉不满：“我还想看呢！”她通过惊鸿照影镜看过，也曾让小西瓜给她留一块留影石，只不过因为她现在没法拿东西，那石头现在寄存在听音花那里，如今执道圣君一句圣言，这些留影石全部都禁了，岂不是说她也看不成了。
“你想看？”逢岁晚默默摸出唢呐，“你想看，随时可以。”
阮玉说：“那你弹琴吧。”
“你喜欢听琴音？”逢岁晚想掏出古琴，随后发现，他现在身边没有能在小岛上弹奏的古琴，那唢呐，还是最近才炼制的。
就见阮玉摇头，一脸骄傲地说：“因为我很牛啊。”
逢岁晚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对牛弹琴的意思吗？瞧她一脸得意的模样，逢岁晚都没忍住，轻笑出声。
“嗯，混沌时期的净世青莲，你当然很牛。”
阮玉又说：“爹都成亲了，仇牧远还没讨到古青桑欢心。”他那桃花符也不顶用啊。
逢岁晚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一点，他的确不如我。”
阮玉眼睛瞪得溜圆！
没想到，你脸皮也变厚了呀！
魔渊。
天色渐暗，古青桑走上了玄岛山顶的望鹤楼。
山上风大，她披了一件雪白的皮毛大氅，还带上了帷帽。前些年在忘缘山脚下呆了太久，身体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损了根基，服用了许多仙药养回来了一些，但仍见不得风，好似吹多了凉风就会咳嗽一般。
她眉头紧锁，一边低咳一边问：“禅儿，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到这里说？”
洛惊禅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古青桑难得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像是回到许多年前，她想了想，到底没多说什么，配合他安静下来。
望鹤楼很干净，楼上有淡淡酒香。
这里是整个魔渊最高的地方，能够俯瞰魔渊，也能看到玄岛高处，那座并不孤单的坟。坟头上鲜花盛开，又摆满果蔬，一侧则是用云絮做了个窝，看起来格外温暖，叫人都忍不住想要躺在里头翻滚几圈。
那是许知鹤的坟头。
古青桑又看到了坟头的排梳，还有一些不起眼的小法宝。
稀奇古怪的东西摆了那么多，大都是仇牧远炼制的。
仇牧远，那个人喜欢炼器，跟别的炼器大师不同，他似乎什么都炼，一点儿不讲究。
什么都炼。
什么都能炼。
那时候，他就说他要当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宗师。
他果真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