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李飛刀
时间:2022-03-11 07:03:45

  只他方起了杀意,沈鱼便已察觉,回首道:“阿渊?”
  宋渊怕沈鱼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霎时敛了眉目应道:“无事。”
  众人这般走了一会,未几便到了郡王寝室。
  只进到外间时,康娘子却伸手虚拦了沈鱼一下,说道:“沈女郎,世子与郡王爷一别七年,定有许多话要说,要不……我同你便在此间稍候,莫要扰了他们父子团圆了吧?”
  沈鱼闻言一愣,正犹豫该如何应答却听得宋渊道:“她同我一起。”宋渊说罢,也不待康娘子应声便拉了沈鱼的手进了内间。
  康娘子见此,原来还要拦她,只瞧见宋渊脸色终究作罢。
  沈宋二人携手进了内间,只见床前竖着一道红梅屏风,把郡王卧塌挡了在后头。宋渊见得,霎时便想起从前郡王常领着他到扶风野外游玩。而每到隆冬之时,那地儿便是遍地红梅。
  正当宋渊思潮起伏,进退不得之际,却忽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阿渊……阿渊,是不是你﹑你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显是病中之人所言。然而宋渊蓦地听得这一声“阿渊”只觉多年来如蔓藤一般种在他心中的悲痛和不甘,瞬时竟如活物一般把他紧紧缠住,教他动弹不得。
  直等沈鱼握住宋渊的手,他方回过神来,颤声道:“是……我回来了。”
  宋渊应罢,抬脚便往屏风后走去。这时沈鱼却松了他的手道:“我在这等你。”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便转到屏风后。待走近塌前,他霎时便见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扶风郡王原来俊秀的脸已多了些风霜,而那双尚且灰沉沉的眼眸,甫见到宋渊的脸马上便亮了起来。
  郡王见了宋渊,边抬着手招他边笑道:“真是你……孩子,真是你。过来,快过来。”郡王如是说着,一双与宋渊酷似的桃花眼已是泛红。
  宋渊见此也便遂了他,默默走到塌前的矮櫈坐下。
  然而他甫坐定,郡王便捉紧他的手道:“回来就好,为父寻你已是许久……你﹑你这些年在外可有吃苦?”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当年我被恶人掳出府外,偷偷送到密州。到密州后幸得贵人出手相助方逃得一刧……后来又被好心人家收养,他们对我很好,我没吃甚么苦头。”
  郡王听得却是皱了眉,“既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回来?便是派人传信予我也好……这些年来……”
  宋渊听了这话,却忽地把手抽回,“彼时母妃亡故,康娘子又有了身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若不是近日偶尔听闻你在寻我,我断不会回郡王府的。”
  “胡说!”郡王低声骂了一句,似是动了气,竟是不住地咳嗽起来,“阿渊,我只得你一个孩子,怎会不要你?”
  宋渊闻言却是心中一沉,暗忖:那妖妇果然生不出孩子……若这二人有了孩儿,也不知他还会否想起我来?
  他如此想着,摇了摇头道:“当年你坚决不予母妃葬入宋家墓园,我跪在地上给你磕头,你也不答应,你可还记得?”
  郡王听得这话,愣了愣神,他似是想了想方应道:“不记得,我不记得了……我怎会不许你母妃葬入宋家墓园吗?怎么会?”
  宋渊看着他这般喃喃自语,过了会又问:“那么……这些年来母妃可有受春秋二祭?”
  郡王闻言,沉吟半晌方道:“我忘了……阿渊,这几年我记心愈来愈坏,许多事已是忘了。这次你回来,便莫要离开了。这偌大的郡王府我都交予你,好不好?”
  宋渊听罢却不答应,反问道:“你说你已忘了许多事情,那你还记得甚么?”
  “我记得甚么?”郡王说着,双眼却向红梅屏风看去,“我记得,从前我常带你去山上玩,寒冬时山上便有许多野梅。那时你总想试着在山中狩猎。然而我不许,你回府便要闹腾一番,彼时总是你母妃把你哄好……阿渊,你莫要走了。你爱做甚么都成,我再不拦你。”
  宋渊听着郡王说道从前琐事,忽地只觉鼻子一酸。他怕要掉泪,立时便合了双眼。
  二人默了良久,宋渊方睁了眼道:“我今趟回府,还带了人回来。”
  “是甚么人?”
  “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郡王听得,笑道:“好,好。你不小了,是该有世子妃了。”
  宋渊点了点头,起身便把屏风外的沈鱼牵了进去,与郡王道:“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只宋渊话尚未说完,忽地却见郡王白了脸,定定地看着沈鱼道:“你﹑是你,你怎地来了?”
 
 
第65章 六十五柏舟
  那厢宋渊见郡王似是识得沈鱼,遂皱了眉问道:“你认得她?”
  郡王闻言,又细细看了沈鱼好一会方摇了摇头道:“不,不认得。我﹑我是认错人了。阿渊,你说说,这女郎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然而宋渊尚未答话,沈鱼便先应声道:“我叫沈鱼,是泉州人士。”
  郡王听得沈鱼所言,又是一怔,“沈鱼,沈鱼。是个好名字……你﹑你家中有何人?可有兄弟姊妹?”
  “我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郡王听了这话竟似是不信,他兀自摇了摇头,又喃喃道:“……怎么会?”
  而此时宋渊见郡王脸色苍白,神思恍忽,便立马上前扶住他手臂问:“可是累了?”
  待听得宋渊问话,郡王始回过神来,又抬手拭了鬓边冷汗,“是有些累了。”他说罢却向沈鱼招了招手,低声唤道:“你过来些。”
  沈鱼应声,走到郡王跟前。甫站定,郡王却执了她的手按在宋渊手上,说道:“你们两人是有缘份的,往后要好好地在一起。”
  宋渊与沈鱼闻言,一时间面面相觑。待回首看向郡王,却见他仍是一瞬不瞬地看住两人,眼中竟已有泪意。宋渊自个虽觉沈鱼有千般好,也不曾想到郡王这般轻易便允了他娶来历不明的沈鱼为妻。
  宋渊思及此,脑中约莫生了个念头,却是不敢确定,便只好应道:“……我以后和姐姐定然好好的。”
  “姐姐?”
  “嗯。”宋渊点了点头,答道:“鱼姐姐比我长三岁。”
  郡王听得啊了一声,忽地笑了笑,然而笑容却甚是苦涩,“是,她自然比你大些。”
  宋渊听闻这话,眉头不禁皱了皱,未几又缓着口气道:“我看你是有些累了……不若先歇一会,往后我们再来陪你说话。”
  郡王虽因病中而有些胡涂,但他也觉察自二人相见以来,宋渊并未唤过他一句“父亲”。郡王知宋渊面上温和,实质对他怨怼颇深,一时也不敢强留沈宋二人。
  “好……你们路途辛苦,也去歇着吧。明日再来陪我。”
  沈宋二人听得这话,遂同声应是,方携手告退了。待二人出得外间,便见康娘子仍在原地候着。只他们尚未出声招呼,康娘子便已迎了过来。
  “你们出来了……郡王爷还好吗?”
  “还好,只是有些累了。”
  康娘子听得点了点头,然而脸上却隐有忧色,“适才……适才沈女郎也见着郡王爷了吗?”
  宋渊不喜她提到沈鱼,便蹙着眉问:“见着又怎样,没见着又怎样?”
  此时康娘子见宋渊脸色不虞,似是怯怯地笑了笑,“这年来郡王已少见生人,妾身不过怕累着郡王而已。”
  “姐姐以后便是世子妃,也算不得外人。”
  康娘子闻言,脸上霎时又挂了宽慰的笑,“世子说得是。郡王今日见得世子同未来世子妃,定然万般欢喜才是。”
  接着宋渊与康娘子如此来回试探了几句,康娘子方请了他们去歇息。
  宋渊本就不欲同她虚与委蛇,是以立时便应了她,又吩咐道:“我住从前的院子便好了,有劳康娘子再从主屋旁收拾个屋子给沈女郎安顿。另外郡王既抱病,今晚我们便在自个院子用膳吧。”
  康娘子听罢宋渊吩咐,温顺地笑道:“郡王对世子日夜思念……寻常仍教下人打理世子住处。世子眼下便可去瞧瞧。”
  此番宋渊闻言,也不劳康娘子相送,只拉了沈鱼的手便往自己从前住着的院子去了。
  虽说宋渊离开郡王府时不过十二,但他既为府中独苗,住处内的各色装饰摆设便无不精巧贵重。那厢沈鱼到得宋渊幼年住处自是十分好奇,是以见着屋里物事都要摸一摸﹑问一问。
  二人这般说了一会宋渊童年旧事,宋渊却忽地起身去寻了一口箱子过来。
  沈鱼见得,问道:“这是甚么?”
  宋渊闻言,笑着应道:“这是我打小藏着的宝贝。”
  他说罢,便打开了箱子。沈鱼朝里头一看,只见内中物什虽只是孩童玩意,却都十分矜贵,当中有玉石陀螺﹑水晶九连环﹑描金七巧板……
  沈鱼见着有趣,遂把那水晶九连环拿在手中把玩,边听着叮当声响,边问道:“阿渊……你有没有觉着方才郡王看我的眼神甚是古怪?”
  宋渊听得,点头道:“嗯,他好像识得你。”
  “他看着我好像挺高兴的,反而那康娘子……”
  “康娘子似是不愿让你见着郡王。”
  “是。却不知这二人因何如此?”
  宋渊闻言,垂眸想了想,问道:“姐姐与母亲长得可相像?”
  沈鱼听罢,放下手里的九连环应道:“娘在我两﹑三岁时便去了,因以我心中只有个模糊的样儿。可师父曾提过我与娘生得颇为肖似。”
  宋渊听得沈鱼所言,正要回话,却被外间人声所扰,原来却是下人传膳来了。待下人摆了膳,沈宋二人便各自落了座,又把众人屏退。
  “姐姐快用些吃食,我们等会还有事要做。”
  沈鱼闻言,想到宋渊要用照妖镜对付康娘子便笑道:“急甚么?现下离子时还远着呢。”
  宋渊听罢却摇了摇头,“不,我们早些去听听墙角。”
  “谁的?”
  “自是郡王与康娘子的。”
  沈鱼性子本就有些爱闹,此番听得宋渊所言,当即匆匆用了晚膳,又拉了宋渊朝郡王院落而去。谁成想他们方靠近郡王寝间,便听得那厢传来女子哭声。沈宋二人闻声,立时交换了眼神,缓下脚步,慢慢地走向声源。
  待走得近了,二人便听得那正在哭泣的女子却是康娘子。他们正要凝神细听,却忽地听闻康娘子哭着喊了一句:“……钊郎,你当真铁石心肠!”她语声刚落,沈宋便见她从郡王寝间夺门而出,不一会便离得甚远了。
  沈宋二人见她走远了,立时跃到寝间支着的窗边。他们悄悄从窗缝中看去,只见郡王半靠在太师椅上,手中却拿着一画轴。他在微光中看了良久,方把画收了,及又仔细藏好后才回到红梅屏风后头。沈宋在窗外静心等了片刻,等郡王气息缓下,始先后跳进窗内。
  宋渊方站稳,立马便朝郡王藏画之处走去。他取画后,便同沈鱼一道走到窗前,就着月色把画展开。这卷轴一打开,沈宋二人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红衣女郎。画中女郎身形婀娜,容色照人,除却眉眼,其余却与沈鱼十分相似。
  宋渊细细看罢红衣女郎脸容,又见画旁写着几句诗:“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1)”
  沈鱼随宋渊眼神看去,喃喃地把诗念了一遍,“阿渊,这诗叫甚么?”
  宋渊闻言,指了指第一句道:“就叫《柏舟》。”
  “柏舟﹑柏舟……”沈鱼说着顿了顿,方靠在宋渊耳边道:“阿渊,从前我没说予你知,我娘叫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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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第66章 六十六照妖
  宋渊闻得沈鱼生母名唤沈舟,只点了点头便把手中画轴卷好。
  宋渊把画放回原处后又回首与沈鱼说道:“回去再说。”说罢便拉了她的手回自个院子去了。
  在返程路上,沈宋二人均是各有心思,并无言语。
  待到得屋里,沈鱼先按捺不住,轻轻扯了宋渊袖子问:“阿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画中女郎当真是我娘?”
  宋渊听罢,沉吟半晌方说道:“虽说人有相似,但郡王方才种种情状分明是知道你的……想来你我父母从前确实有些渊源。”
  “因此他便说我俩有缘么?……也﹑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干系?”沈鱼说着,双眉轻蹙,脸上已是隐有忧色。
  宋渊见了,伸手揉了揉她眉心道:“傻姐姐,郡王既私藏了画像,那画上又写了那般诗句,还能是甚么干系?再者,倘他们二人不过是旧友故交,又何必避而不认?这当中定有隐情乃郡王不欲你我知晓。”
  宋渊语毕,见沈鱼忧色更浓,遂上前把她搂在怀中,“怎么了?姐姐是怕甚么?”
  沈鱼闻言,身子一僵,过了会方应道:“你难道﹑难道就没想过我们许是姐弟么?”
  虽说沈鱼自幼随鬼谷大仙长于山上,缺了些人情世故,然而姐弟相恋此等颠倒人伦之事,她又岂会不知?
  “想过。”
  “阿渊,你不怕?”
  宋渊听得,笑了笑,摸着她头发道:“小时候我初初知道姐姐鲛人身份,姐姐也曾问过我怕不怕。我彼时不怕,现下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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