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和张松溪更是见到宋青书就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他,从一开始就抱有怀疑态度,那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当作砌词狡辩,何必浪费口舌呢?
至于殷梨亭,他倒是心软善良,可他和杨不悔是一对,天然就成了张无忌的同盟,白锦想都没想过从他那里得到支持。
在白锦被宋远桥压着回武当的前一夜,客栈里歇息的六侠中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假装养伤躲在房间的白锦,如今耳目灵敏,发现是俞莲舟和张松溪房中多了两道呼吸,很快地,宋远桥等人也聚集到了他们房中,显然来人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喊白锦出去见人。
既然大家都没有声张,说明来的人他们认识且不好让别人知晓,而且也没有喊他,白锦就没有露面,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继续调养身体,一边思索未来的路。
第二天,莫声谷来帮白锦收拾行李,白锦见他气色轻松,眉目含笑,心中便有了数。
也好,六侠没有受到打击,张无忌也没有受到冤枉,双方和和美美圆圆满满,对武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在回去的一路上,俞莲舟和张松溪有几次欲言又止,想和白锦交流,又有些踌躇犹豫,白锦一概当作没看到,他拒绝和六侠沟通,整天除了打坐调息,并不说一个字,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副消极反抗的失恋模样。
宋远桥气得还想打人,却被莫声谷劝住了,莫声谷把自己听到的宋青书和陈友谅的对话,以及被宋青书搭救,又杀了陈友谅这一连串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远桥等人,尤其还涉及到宋青书的心结张无忌,这下子,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了,反倒庆幸昨晚没有惊动他,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到他。
现在的白锦,在众叔伯眼里,简直就是豆腐扔进了灰堆里,拍不得碰不得。哪怕是足智多谋的张松溪,面对这个局面也是麻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怎么是好,算了,回山上看师父有没有办法开解吧?
最后,六侠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家师父张三丰身上!
武当群侠武力超群,声名赫赫,自从俞岱岩当年独身行走出事后,他们都习惯了结伴而行,那些拦路的绿林好汉也不是傻瓜,连头都没敢露,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到了武当地界,白锦也见到了倚天世界里的传奇人物,张三丰。
白发白须、精神矍铄的老头,极高极瘦,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衣道袍,微微凹陷的双眸,历经沧海桑田,洗去了所有的锋芒和睿智,整个人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光从外表看,就好像深山里一棵写满岁月年轮的遒劲老松,已经很难看出这是一名武林高手了。
“少年慕艾,本是寻常,青书不必过于介怀,你爹是关心则乱罢了。只是这世道,女子比男子活得艰难,周姑娘毕竟是峨眉掌门,一门女修的名誉颜面都系在她身上,太师父也不能不罚你,你可明白?”
张三丰有些惆怅也有些感慨地对白锦说着,像对着懵懂稚童那般,慈爱地摸了摸白锦的头,“听说你还救了你师叔,青书一直都是好孩子。是我们这些长辈做得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白锦抿嘴,灵魂深处,仿佛涌出一阵阵暖流,回荡在他心口,一点点地融化着那一丝附着在他神魂上的淡灰色雾气,一直以来的违和感,也渐渐消逝了。
半晌,白锦笑了笑,那从来都温文儒雅的如玉面庞上,透出一丝罕见的桀骜不驯,“七叔那人,嫉恶如仇,又没有城府,这些年行走江湖,也不知道怎么平平安安活下来的。我那可不是救他,只是不想铸成大错,半途收手罢了,他没看出来也罢,看出来不愿相信也罢,太过心慈手软了,跟他对外的名声可是大大不符。”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七叔有他的选择,而你,”涉及到徒弟和徒孙的恩怨,张三丰并没有含糊其辞,直截了当地道,“一念之间,天翻地覆,既及时醒悟,逃脱了既定的命运,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咱们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方?那是为了让我们一直往前看啊!”
“嗐,太师父,您老真通透。”这老头性情洒脱得白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摇了摇头,“只是这话你要好好和七叔说说,太师父放心吧,您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会好好勘破这层情障!”
张三丰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被白锦将了一军也并不气恼,反而肉眼可见地轻快起来。
第80章 武当剑仙 第五章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山门都有那么一处后崖,武当山也有那么一处思过崖,一个干燥的小山洞,一处三丈见方的石台,只有一道铁索横在陡峭的山壁之间,十分险峻。
得知白锦被罚面壁思过,武当六侠略有不忍,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且半途醒悟,没有铸成大错,除了宋远桥,都齐齐赶来送白锦。
如果是往常,大家肯定已经你一句我一句说这小子一通了,但不知为什么,面对如今飘逸清冷的白锦,实在无法把他和那偷窥女子的猥琐形象联系到一起,甚至心里产生了一样的疑惑——他们是不是误会了?是误会吧?老七都说了,人家是担心周姑娘,暗中跟着是为了保护她,青书这孩子很少撒谎,应该是周姑娘误会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话憋在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最终,还是俞莲舟上前,拍了拍白锦的肩膀。
“青书,你好好反省,好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师父已经给峨眉去了信,向周姑娘致歉,你好自为之。”
白锦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劝诫不置可否,反倒另提了一件事,“据说张无忌一直在找混元霹雳手成昆?想必他不知道成昆藏身少林寺,化名圆真,又收了陈友谅为俗家弟子?还有,丐帮现在的帮主史火龙是陈友谅找来的假冒之人,真正的史帮主已经丧生在成昆手里,如今陈友谅身死,他潜藏在丐帮的目的也就无人知晓,与成昆之间的线索也断了,这些还烦请二叔转告张无忌,我宋青书,不欠他什么了。”
俞莲舟闻言大吃一惊,“青书,这些隐情你从何得知?可是真的?”
白锦微笑,“我毕竟号称玉面孟尝,江湖中自有卖我几分薄面的知交,愿意告诉我一些不宜流传的小道消息,只是与我无关,我自然懒得搭理,如今告诉你们这些,只是希望张无忌早点为父母报仇雪恨,也好早日与周姑娘携手和好,成就佳缘,省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满江湖乱转,各位叔伯也早点放下心结,算是我给几位叔伯赔罪了。”
“青书——”
白锦没再多说,转身提气,一个纵身,轻飘飘地落在了铁链上,再一点,人已经到了对面,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轻如飞烟,杳如鹤影,那铁链愣是连晃都未晃一下,可见轻功之精妙,已至臻境!
“青书何时有这等轻功了?”
张松溪有些愣住,七侠里他武功最高,轻功造化亦是最深,自能看出宋青书轻功已非原先的纵云梯,而是在纵云梯基础上融合了其他心法,另成完整功法,且远远超越自己了。
没有人一个人知晓此事。
这一刻,众人才发现,自从张无忌回来之后,他们对青书确实忽视良久了,以前每一次练功的招式都是他们手把手指导,直到完全标准为止,如今却连他何时自创绝顶轻功都不知晓了。
宋远桥内心尤其难受,他自以为爱子,却到现在才发现,他和青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沟通交谈过了,青书在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喜欢周姑娘,他统统不知,反而一味责备他品行不端,恨他不争气,他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起,竟已经无话可说了。
白锦既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便不会再去花费一份心思,武当的后山崖,安静,空旷,眼前有云海苍茫,身后有万顷苍翠,远离万丈红尘,很适合他突破。
这一世生活环境十分纯粹,只要他不刻意作死,他便可以在追求仙道的路上一直坚持下去,他有预感,这一世,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穹顶。
上一世忙碌一生,于心境上连连突破,但功法上并没有大的进阶,这其实也有白锦刻意压制的原因,身为帝王,本身就有巨大的影响力,他也必须要为长远考虑,他以帝王不适合修行拒绝了刘彻,那么他一生亦要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绝不以倾国之力来成全个人,这,也是为后来的帝王树下的界碑,留下的枷锁,想修行,可以,别做皇帝;想做皇帝也想修行,可以,那就努力治国□□,积攒功德;想做皇帝又想修仙又想随心所欲,呵,做梦比较快!!
最后那一幕所谓白日飞升,自然是假的,那是他生平做的第一个障眼法,便是为了给刘彻以及后世沉迷于长生之道的皇帝们留的念想——看,一个贤明仁爱、深受爱戴的好皇帝,根本无需自己费尽心思去苦苦追寻长生,还可能会像秦始皇那样被欺骗,被后世人嘲笑,其实成仙的路就在脚下,只看你怎么走,苍天自有衡量。
只是不知道霍去病那小子到底去哪了,不愧是至诚至性的冠军候,后发先至,连东方朔最后都未能修到极限,这小子远比别人修行日短,且以武为重,开始时的速度也并不快,却神奇地达到了别人终生不能达到的巅峰,第一个突破先天,把刘彻羡慕的,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做皇帝太忙不能一心一意追求仙道了。
白锦双眸凝视长空,心想,如果自己生活的是一个又一个小世界,那么在他们更上一层的天地,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吧?诸天万界,若是将来有缘,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相逢。
武当的后山安安静静,每天日升日落,云卷云舒,过得缓慢规律,武当弟子每日只送去一餐,却从未有人动过,宋远桥等人听说白锦从未进食,来到后山,却见山顶那方寸之地,白锦盘膝而坐的身影,仿佛天生天长,巍然不动。
众人不知为何,相互对视后俱裹足不前,仿佛此时此刻打扰了眼前人,是一种罪大恶极。
在白锦面壁思过的一个月后,后山忽然风起云涌,大好的晴空乌云压顶,闷雷隐隐,张松溪心念微动,第一个飞奔到后山,莫声谷紧随其后。
却见那后山顶已被乌云牢牢罩住,看不清其中情形,泼墨般的云层中穿插着一道道灵蛇般的闪电,四处游走,若隐若现,闷雷声嘶吼着,向外辐射出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第81章 武当剑仙 第六章
“四哥, 这——”莫声谷急了,长剑一摆就要冲过去。
他是真的担心,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过来, 知晓青书一直都没有进山洞, 而是日日夜夜都在山顶打坐, 如今山顶被闪电乌云重重包围,青书危险!
张松溪一把拉住他, 神情凝重, 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黑沉沉透出恐怖气息的山顶, 心头滚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可能,连师父都尚未做到, 青书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七弟,莫慌, 你看这情形像什么?”
“像什么?”
随后赶过来的五侠, 宋远桥和俞莲舟同样神情凝重地看向后山顶,眉头紧皱, 殷梨亭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后山,嘴里接了张松溪的话,恍惚间无意识地反问。
这等充满恐怖威力的天地异象, 已经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像传说中的渡劫……”宋远桥嘴角颤抖, 喃喃地自言自语,死死地盯着那被乌云裹挟的风雷中心, 脸色惨白如纸。
凌晨时分,第一道雷轰然劈下,其后整整七天, 雷电不断,乌云聚合,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这样的阵仗,也惊动张三丰,从闭关之地踏了出来。不同于徒弟们的紧张慌乱,张三丰虽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当修为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触摸到的瓶颈亦有不同,像张三丰,几乎可以说是倚天世界的第一人,他的心境眼界,自然也非其他人可比。
青书的进步,用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可见他这些年在练功一途上并未懈怠,甚至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刻苦坚毅,才能达到如今这令人仰望的高度!
宋远桥等人只能从天象中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威压,就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巨力,落在他们头顶,需要强大的意志和实力,才能在这股巨力下勉强站立,而张三丰则不同,他从中感受到的是一丝异乎寻常的玄奥力量,穷尽他的阅历,也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只是变幻莫测,一会儿化作天地万物,一会儿化作四时节气,一会儿化作了日月星辰,非混沌而分明,生生不息。
原来,世界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混沌——张三丰被彻底吸引了。
站在崖边的张三丰,浑身忽然鼓起了一股无形的劲气,笼罩住他整个人,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用心,用神,去感悟,体会——然后,他惊讶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崩裂声,“咔嚓”——他蓦然多了一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身体内部经脉内力的走向,在丹田汇成初具雏形的太极奥义,正在一点一点弥补,融合,变得更加圆融贯通,而后缓缓流转分离,阴阳上下,具象两仪。
张三丰只觉得脑海中一道无形的桎梏骤然碎了,精神获得了解脱,浑身内力不由自主地高速运转起来,他皓白的发丝,被劲气鼓得飘起,每运转一个大周天,便有一缕白发,一寸寸自头顶而下,由白转灰,由灰转黑;颌下的雪须,随之过渡到霜色,乌黑……
在周围弟子震惊的目光中,张三丰浑身功力层层攀升,满头白发转为青丝,满脸沟壑自然绷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鹤发童颜的老者,变成了一名清癯疏朗的中年道士。
返老还童,返璞归真!!
这一天,倚天世界的武林历史彻底改写了。
……
七天一过,一声龙吟,一道鸿光,横贯天地,劈开了那笼罩住后山的重重雷云,金光乍然迸射,穿透云层,霎时,风停云散雷销电匿,万里长空净透如洗,晴朗得看不到一丝白云。
众人恍恍惚惚,满目眩晕,过去的七天异象,就像一场奇异的梦,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不对,还是留下了最重要的变故源头——
后山顶缓步踏出一道缥缈的青色身影,凭空而立,面如冷玉,眸定青山,手持雪色寒剑,长袖荡起一道风起的弧度,尚未落下,人已经出现在了山崖这边。
他仿佛又长高了些,身姿愈发挺拔如玉松,气质从外放的俊美傲气变得内敛清冷,仿佛蒙尘的美玉终于被洗去了所有晦暗杂质,露出了莹润通透、光华隐隐的本相,从温雅斯文的青衣书生,脱胎换骨变成了清冷超脱的青衣谪仙。
除此之外,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被雷云笼罩了足足七天的痕迹,谁也不知道,雷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七天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张三丰自然而然地迎上前一步,而宋远桥等人却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翼护到张三丰身侧,神情复杂警惕地看着白锦——不用动手,每个人都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不是眼前人的对手,甚至放眼江湖,恐怕没有一人能接住他方才劈开雷云的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