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衣葵想了想,还是伸手收下了香囊,孙婉君微微一笑,对着男装的郁衣葵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了。
展昭望着孙娘子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孙娘子有心了。”
郁衣葵也正盯着她的背影看:“是啊,这世上虽然有人自私如齐月,但也有人会一直惦记着别人的……嗯,恩情。”
她的声音轻地很,好似一阵风就能飘走似得。展昭忍不住侧过头,垂下眼眸,刚好看见郁衣葵那苍白得有些过分的面庞。
在沿街灯火的照映之下,她的面庞上隐隐有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在这样的光芒和这样的距离之下,展昭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
他的呼吸忽然有一瞬间的停滞,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好似是一对满是磷粉的蝴蝶翅膀。
在这只有一瞬间的恍惚之中,郁衣葵却很精准地侧头,对上了展昭那双如水如玉般的温润黑眸。
她眯着眼不怀好意地凑近道:“展大人,在街上失神可不是好习惯呐。”
说完这话,她忽然伸手抚向展昭的侧脸,展昭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郁衣葵的手腕。
他人虽温和,但毕竟是个武人,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满是习剑所磨出的厚茧,又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有些失了力道。
结果就是,郁衣葵啧了一声,拉长声音抱怨道:“展昭……展昭……你手劲儿别那么大,你头发上沾树叶了,我不是故意要……”
展昭如梦初醒,忙松开郁衣葵的手腕:“郁……郁姑娘,抱歉,可伤着没有?”
他有些懊恼地垂下眼帘,凑过来看,果不其然看到郁衣葵那苍白的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圈红痕。
那红色并不刺目,可偏偏与郁衣葵原本苍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叫他一时之间……有些挪不开眼。
白玉堂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远远就看见街角伫立的那二人,一高一矮、一个穿蓝衣一个穿黑衣,只是这个距离、这个对视,怎么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不太正常啊?
两个男子?展昭?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肯定是想多了。
白玉堂摇了摇头,快步走上前去,冷声冷气地道:“可叫五爷问出来了,那齐月还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二人靠得还挺近的脑袋迅速分来,展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下,神情稍显得有些不自然。
白玉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郁衣葵,神色如常:“你都问出了什么?”
白玉堂就把自己从齐月那里听到的都说了一遍,郁衣葵挑了挑眉,道:“俊美的杀手引诱女子幽会……这倒是能解释之前那些死去的女子是怎么回事了。”
言情书网家的女孩子,家教颇为严格,可能平日里连个外男都见不到,到了春心懵懂的年纪,一个俊美的、风度翩翩的男子忽然偷偷的出现在她面前,这怎能不惹人心动呢?
极端严格的礼教和保护会教出一些脑袋很傻的女子,她们不懂人间险恶,被人用小伎俩三言两语一哄就坠入了爱河,直到被人引诱,沿着那人设计好的路线出门,与那人夜半幽会。
而那个时候,那个俊美的杀手就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而齐月也正是这样一个女子,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有一个好朋友,名叫吴琼。
三人在街上说了两句,又进了一家小酒馆,叫了三两小菜、并一壶温热的米酒。
汴京实行酒类专卖,并不是每一家酒店都可以自己酿酒,只有被朝廷指定的七十二正店有自酿资格,剩下的店子称为「脚店」,只能购买正店的酒来卖。
这家小酒馆当然不是正店,他们家的米酒出自会仙酒楼,取干金桂置于酒中,米白的酒液之中撒着点点金黄,温润的口感带着淡淡米酒香气顺着喉头而下,若不是说着一桩残忍的杀人案,此时此刻还真是让人很惬意。
展昭喝了一口酒,道:“那凶手是用什么身份来靠近这些女子的?”
这是问题的关键,小姐们并不出门,这凶手唯有在府中,才有可能和小姐们获得频繁的接触,从而引诱小姐们坠入爱河。
郁衣葵沉思了一会儿:“齐举人收不收门生?”
言情书网之家,应该是有收学生的习惯吧,郁衣葵没观察过这个,还是不太清楚。
白玉堂眼前一亮,啪得一声收了自己的扇子:“你说的对!只有门生,才有可能在府中晃来晃去,找机会引诱小姐与他私会!”
放在地方,这齐举人还能算个人物,放在人才辈出的汴京……那他真是什么也算不得了。
这样的齐举人,即使有学生,应该也没几个吧。
这样的话,排查的难度应该也不大,只是……
展昭皱眉:“只是,此人想杀齐月却失败了,他此刻应该已经不在齐府之中了,万一他已经逃出汴京……”
白玉堂摇头:“他每到一个地方,必杀三个女子才会走。”
郁衣葵:“哦?”
白玉堂:“我追至湖州是,湖州连着三天就发现了两具女尸,湖州成内人心惶惶,夜夜派人举着火把到处巡逻,可没想到此人竟还呆着不走。”
他冷笑一声:“此人好似挑衅一般,在这阵子抓人的风潮之中,又肆无忌惮地杀死一名女子。”
郁衣葵:“心气高,自命不凡,为享受刺激而杀人,并肆无忌惮的在尸体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标志,嗯……他的确有可能还在汴京城内,说不定,他还在享受把开封府玩得团团转的感觉呢。”
引诱女子自己前往死亡的陷阱,也正是他极端自恋的一种表现。
白玉堂沉吟片刻:“只是他为什么不杀齐月灭口?齐月一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展昭语气微冷:“齐月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郁衣葵点了点头:“没错……这个凶手太了解这些言情书网的读书人了,为了名声,能让女儿的尸体一直停在衙门而不认回;
这些女儿们也是这样养大的,她们知道一旦自己名声受到了一点损害,家里人一定会容不下她们的。
所以齐月即使知道他是谁,也绝不会告诉其他人。因为假使此人被抓住,齐月与他幽会之事必定曝光。”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更何况死的是吴琼,齐月只需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推到吴琼身上去,死无对证,她清清白白。”
郁衣葵下了结论:“但是,这凶手一定会去杀齐月的。”
一个心高气傲的强迫症杀手,怎么会允许自己失手呢?还是失手在了一个被他视作鱼肉的女人身上。
齐月以为吴琼死了,那凶手不敢再出现了,却不知道……那凶手是非杀她不可。
郁衣葵勾了勾嘴角:“甚至于……那凶手根本就没离开齐家,他断定齐月不会把他说出去。所以一定还留在齐府,等着杀了齐月之后再走。”
她忍不住笑了,眼神亮晶晶的:“有意思,我最喜欢这种自命不凡的蠢货了。”
聪明的杀手?不存在的,一个人只要拜倒在自己内心那种黑色的欲望之下,成为只依靠本能行走的怪物,他就绝不可能是个聪明人。
三人自然把推断出来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开封府。而开封府也在派出了功夫最好的展昭前去齐府盯梢,势必要抓住这杀人的凶手。
至于白玉堂,他嘴上嚷着此人是他要抓的猎物,也跟着一起去了。
而郁衣葵作为一个不会反重力飞行的普通人,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开封府,等着展白二人的好消息了。
第23章 08
——
而对于齐月来说,这几天实在不好过,度日如年。
顾玉郎是她父亲齐举人的门生,身姿如玉树、玉容如兰花,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一股子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之风。
一个月之前的某日,齐月坐在绣楼的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小花园,顾玉郎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彼时他正在抚弄一株兰草,正好抬头,与齐月的眼神遥遥相对。
此人是如此的俊美,而他唇边的微笑又是如此的谦和。齐月鲜少去外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一瞬间竟羞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就关上了窗子。
只是这一个回眸,她却久久难以忘怀,那几日经常探出头去望向小花园,企图再看一眼那玉树临风的男子。
某一日,她再开窗时,却发现窗上插着一支兰草,正是那男子当日抚弄的那一支。
齐月又羞又喜,她也曾看过好友吴琼带给她的话本,里头有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这些东西她家里是从来没有过的,齐月懵懵懂懂、又满心欢喜,只觉得那话本子上的事情都在她身上成了真。
后来,那顾玉郎果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风度翩翩,举止进退有礼,那一双星眸总是含着情脉,温柔地望着齐月。
顾玉郎、玉郎、如玉一般的郎君……多么美好的名字啊,一如他的人。
齐月终究按捺不住自己萌动的春心,与顾玉郎在她的家中私自的幽会起来。
从他的口中,齐月才知道,他想来见上自己一面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父亲家教极严,不许女儿见外男,自然也不许外男到小姐们所居住的绣楼附近晃悠,那日顾玉郎意外迷路,这才见到了齐月,那惊鸿一瞥之后,他茶不思、饭不想,就一直想着齐小姐。
后来,他费尽心思躲开护院,将那株兰草挂在齐月的窗上,以此来向她表明心迹。
齐月听了,高兴不已,只觉得他们就是一见钟情,跟那才子佳人的话本上写的半分不假!
这秘密她谁也不敢告诉,除了自己的好友吴琼。
吴琼是个风风火火的大姑娘,扎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每天都去他爹的酒店里头帮着沽酒,她家里对她很纵容,也不拘着她,所以吴琼每日走街串巷,好不快活。
齐月一方面打心底里看不起吴琼,认为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商人之女,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好不知羞!可另一方面,齐月心里却还羡慕吴琼可以自由自在。
她是个很会看人眼色的人,嘴巴很甜,与吴琼姐姐妹妹的叫得很亲热,吴琼是个没什么心眼子的人,与她一来二去熟了之后,就时常上门来,偷偷带些好东西给她解闷儿。
齐月把这事告诉吴琼之后,吴琼却显得不太赞成她的做法。
吴琼拉着她的手,说:“月儿,我虽没有与男子产生过什么情愫,却也见过我姐姐与姐夫刚刚相识的那段时日,男女之间的感情当然是美好的,只是这话本子上写的东西却也不能全然当真。顾玉郎对你一见倾心、二见就掏心掏肺,实在是有点……太快了……”
齐月此刻正上头,听了这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我拿你当好姐妹,你却这样泼我冷水!”
吴琼年纪比齐月稍大一些,平日里很照顾齐月,看她这样耍性子,也不生气,好言好语道:“好月儿,你别生我气嘛!下回我给你带糖画好不好?”
齐月这才破涕为笑。
她与顾玉郎的恋情在暗处慢慢发酵着,他还送了她一个弯弯曲曲的小钗子,说是自己母亲成亲时带的发式,他一直留着,等着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齐月心花怒放。
这一个月的时间,过的是这样的快乐。可是好景不长,三天之前,顾玉郎偷偷来见她的时候,神色却有些憔悴,说起话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齐月着急地道:“玉郎,你……你今天怎么了,我爹责骂你了?”
顾玉郎勉强笑了笑,道:“不是老师……是……哎……不说也罢……”
齐月怎肯罢休,当然是缠着他要他说。
顾玉郎犹豫了许久,这才把事情告诉了齐月。
原来,顾玉郎的家在城南角的一个废弃园子旁边,他家境不好,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
如今他长大成人,本要学成考官报答母亲,母亲却生了重病,已然快不行了。
她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顾玉郎带着他未来的媳妇儿去看看她,这样她也好走得安心。
顾玉郎叹道:“月儿,我已决心非你不娶,可……可我知道你家教太严,老师若是知道我们的事情,别说成全我们,可能还要把我活活打死……我母亲生前唯一的夙愿,可惜……可惜……”
齐月也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其实不太想去,但是看到顾玉郎的那副表情,她又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得说想去。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她愿意去,只是出不去。
顾玉郎的双眼亮了起来:“真的么?月儿……我就知道,这世上最温柔解意的女人便是你了……只是老师那边……”
齐月沉默不语。
顾玉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月儿,我忽想起那边的府墙下有一小门,可通人,月儿,你今夜自己悄悄下楼,从那小门处出来,我在外头等着你,等我们看过了我娘,我再送你回来,如何?”
顾玉郎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齐月还能怎么样,心里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答应了。
不过,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让她叫上吴琼,要求她陪自己一起去。
吴琼当然觉得这事不靠谱,可是齐月再三央求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吴琼最后也只能答应。
当晚,吴琼与齐月跟着顾玉郎前往顾玉郎的家。
他带着她们走进了那座废弃的庄园里,然后就停了下来,低低地发笑。
齐月心中不妙:“玉郎……你、你怎么了,咱们快走啊。”
顾玉郎猛地回过头来,那一张俊俏的脸庞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的狰狞、格外的阴暗,他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一口白牙在这月光之下,竟然似是野兽一般森森。
吴琼反应快,见状不妙,立刻拉上齐月的手,大喊:“月儿,快跑!”
顾玉郎凶相毕露,狰狞笑道:“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