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八风不动,沉声道:“呈上来。”
许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一旁的衙役,衙役接过之后,给包大人呈上。
包拯打开信看完之后,又令衙役拿给郁衣葵看,嘴中问道:“郁家姑娘,作何解释?”
郁衣葵打开信。
这封信是模仿原主的笔迹写给她的「奸夫」护院刘大力的,内容是授意刘大力去「弄点毒药来用」。
郁衣葵皱了一下眉,开始在原主的回忆中找线索。
昨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不到一个时辰,郁家二老就感觉腹内不舒服,不停的去如厕,后来就开始七窍流血,痛苦挣扎了好一会儿就咽气了。
原主惊恐绝望,握着母亲冰冷的手哭了一夜,烛火一直燃烧,原主低着头,眼神涣散的看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指甲黯淡无光,几道奇怪的白线横在她的指甲上,向两边扩散……
郁衣葵把信一收,对包拯说道:“我的父母死于砒霜之毒。”
此时郁家二老才刚刚送去给仵作验尸,具体的死因还没出来,郁衣葵这样说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仅许氏愣了,就连包拯一时之间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郁衣葵:“中砒霜毒而死的人,指甲中间会出现横着的白线,昨夜我拉着母亲的手,看到了这白线,所以可以推断出死因。”
郁衣葵具备简单的医学知识,知道这白线的名字叫「米氏线」,是砷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而砒霜的化学名称,是三氧化二砷。
就在此刻,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了,郁家二老果然是死于砒霜中毒。
包拯立刻下令,查验全城各大药房的砒霜购买记录,并令衙役即刻将护院刘大力带到大堂之上。
开封府的衙役们动作极快,很快便将结果呈上来了。
护院刘大力于昨日下午去郁家对面的回春堂购买了砒霜二钱,回春堂的掌柜可以作证。
但是,他本人却已来不了开封府亲口辩解了。因为他已经死了,死在了郁府的下人房里,死状狰狞,显然也是被砒霜毒死的。
许氏得意地瞥了一眼郁衣葵,道:“看来你这小蹄子的确是恶毒得很,居然还把自己的情夫给杀了,世界上竟还有你这等阴毒的贱人……包大人,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您一定要把这贱人五马分尸!才能慰我姐姐姐夫的在天之灵啊!”
郁衣葵听见这消息,却丝毫不意外,只淡淡地道:“你要诬陷我,起码应该做的更精细一点。”
此话可谓是轻蔑至极,许氏本来正得意,被这么一呛,顿时气得要命,脸色像猪肝一样红,指着她就要骂,却被郁衣葵打断了。
郁衣葵:“第一,如果我与刘大力勾结杀害父母,大可以口头商量,为什么要把犯罪计划清清楚楚的写下来,即使要写,事后为什么不烧了,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要犯罪么?”
许氏一窒,耍无赖道:“那谁知道呢?许是你第一次杀人,脑子不好,得写下来捋一捋!”
郁衣葵没理她,又道:“第二,按照你所说的,昨天白天我的父母已经知道了我和护院刘大力有私。既然如此,刘大力为什么还没有被控制住行动,还能在下午大摇大摆的出门购买砒霜?”
的确如此,按照一般父母的逻辑,早应该在发现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把胆敢与小姐私通的狂徒给关起来才是,这刘大力昨日下午还能自由出门,实在是于理不合。
包公坐在上首点点头:“的确如此。”
许氏额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却还不甘示弱,瞪大眼睛叫嚣:“你问我干什么?问你死去的爹娘啊!你爹娘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信大家都看过,那就是你的字迹!你抵赖?我看你拿什么抵赖!”
郁衣葵见的癫狂样子,忽然哼笑了一声:“这就撑不住了?”
许氏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敢说那不是你的笔迹么?”
这些伪造原主笔迹写的信,乃是许氏最倚仗的物证,她正是因为伪造的天衣无缝,才敢跑来开封府倒打一耙。
然而这却是最容易破局的一件事,郁衣葵又不是原主,笔迹怎么可能一样?
郁衣葵对包拯说道:“大人,借纸笔一用。”
包拯自然应允,郁衣葵接过纸笔开始写字。
她以前有闲暇时练习书法的爱好,不说写的有多好,用毛笔写字总归没什么问题。
许氏就在她的身旁不远,见她写字,紧张地朝这边探了一下。
郁衣葵:“既然想看,那就给你看好了。”
说着,她放下笔,把那张轻飘飘的纸张拎起来,在许氏眼前晃了两下。
许氏的瞳孔瞬间缩紧。
纸上的字与许氏呈上的信件上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许氏死死地盯着那张抖动的纸,忽然尖叫一声:“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故意隐藏笔迹是不是!郁衣葵……你,你说话!”
郁衣葵眯着眼看她丑态,只笑而不语。
她越笑,反而让许氏心里更害怕,公堂之上,十几双威严的眼睛都盯着她看,叫她浑身发抖!
郁衣葵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又把那张写着她字的纸递给了衙役,叫衙役呈给包公看。
包拯只扫了那字迹一眼,就重重地拍下了惊堂木,厉声喝道:“许氏!你口口声声说你呈上的证据乃是郁家姑娘的亲笔书信,如今你作何解释!”
许氏本来就满头大汗,慌得要死,包拯这一声厉喝,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那本经书……那本经书明明就是你亲笔抄的……”
郁衣葵冷不丁地道:“我亲笔抄的经书是你偷的?偷去之后悉心模仿,等着有一天伪造书信陷害我?”
许氏浑身一震,脸上的肌肉都抖动起来。
看许氏的这般神态,包公还有什么不懂,他厉喝一声,令许氏速速交代实情,否则大刑伺候。
许氏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说出了真相。
许氏说自己三年前曾偷过原主手抄的一本经书,然后一直模仿原主笔迹,终于练出成果。
她本来是想仿造书信,造成原主与她儿子私通的证据,这样就可以逼迫原主父母把原主嫁给她儿子了。
可谁知道,郁家老爷的爱女之心居然那样强烈!
许氏只稍稍试探一下,郁家老爷子立刻就说:如果是他,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女儿的声誉和未来的幸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那男的一家「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郁家老爷是个狠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汴京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来,许氏听了之后,再不敢打逼婚的主意。
于是,她就打起了杀死父母强娶女儿的主意,只为了把郁家的金山银山都塞进她宝贝儿子的口袋!
她为了她的儿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郁家不识好歹,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说到最后,她看起来已经有些丧心病狂了,大言不惭的说郁家父母早就该死了,居然看不起她的儿子!
郁家就生了个姑娘,赔钱货!有什么好得意的!最后还不是要便宜哪个男人!
包拯自然听不得许氏在公堂上说这种低俗的话,立刻以不敬公堂的罪名下令打许氏二十大板。
而衙役们呢,对这恶妇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当即不再客气,实打实的痛打了她二十大板,许氏被压在地上,一声赛一声的痛呼着,却还恶狠狠地盯着郁衣葵,尖利叫道:“你要乖乖肯嫁,你爹娘也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你爹娘!你这祸害!扫把星!赔钱货!”
郁衣葵斜着眼看她,丝毫没受到这咒骂的影响。
有些人就是这样恶毒,明明是自己动手杀人,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全是别人的错,跟这种人讲道德良心,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郁衣葵也懒得跟她讲道德良心,她一向喜欢的是杀人诛心。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能模仿我的字迹?你有这个本事?”
许氏疯狂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郁衣葵对包公道:“包大人,我这姨妈连字都不会写几个,不可能模仿我的笔迹。不过她那儿子倒是上过几年学,字写得很不错。”
许氏的喉咙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不是我儿子!跟他没关系!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谋划,和我儿子没有一点关系!”
郁衣葵居高临下地看她。
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你哭了?”
许氏通红的双眼,已因为急切和惊恐留下了眼泪。
郁衣葵蹲下了身,伸手捏住了许氏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正对着她。
她说:“你最爱你儿子?你杀人都是为了你儿子?”
许氏嗫嚅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已怕到了极点。
郁衣葵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既然如此,我要你看着你儿子怎么死。”
第3章 03
——
此话一出,许氏简直好像疯了一样,嘶吼着说这件事和她儿子没关系,只是她一个人的谋划。
可是包拯却已经令衙役把她儿子羁押上堂了。
许氏的儿子姓何名青,是个细胳膊细腿的豆芽菜,跟个软脚虾一样,站都站不稳,被衙役们一丢,就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许氏见到宝贝儿子,又激动又心疼,伸手就要上去轻抚儿子的脸。
何青几乎吓的要跳起来,啪的一下把许氏的手打落了。
他惊慌失措的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娘叫我模仿表妹的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娘要杀郁家人啊!这不怪我啊!”
气势汹汹的衙役把他从家里拖过来的时候,何青就被吓破了胆子,此刻一见冷淡的郁衣葵和威严的包公,顿时痛哭流涕,丑态毕露。
许氏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嚅嗫道:“青……青儿,你……你……”
郁衣葵忍不住微笑:“胆子这么小还学人家杀人夺财?”
何青:“我没有!我没有!都是我娘的主意!我也不想啊……阿葵……阿葵,我劝过我娘了,是她一意孤行!大姨母和大姨夫的事情我也不想啊……”
许氏脸色惨白,面上已爬满了眼泪。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为儿子这样掏心掏肺的付出,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许氏披头散发,嚎啕大哭:“你……你这白眼狼!我根本没供出你!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对阿娘!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郁衣葵的手又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眯着眼欣赏许氏崩溃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嘲讽,许氏心里屈辱的简直快死了,疯狂的摆头挣扎起来,被郁衣葵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头发。
她被打二十大板时发式就被弄散了,郁衣葵眯着眼,慢条斯理的把她的头发一圈一圈的缠在自己的手上,直到她的头皮都被扯的生紧,动都不敢动一下。
郁衣葵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块手帕,她垂下头,用手帕把许氏糊满眼泪的脸擦的干干净净。
许氏屈辱地抬着脖子,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郁衣葵擦了两下就没耐心了,把帕子一丢,懒洋洋地开口。
“你觉得抱歉么?对郁家二老。”
许氏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抱歉,阿葵……你表哥只是一时糊涂……是我逼他的,是我财迷心窍……”
郁衣葵嗤笑:“你不觉得抱歉。”
许氏呆呆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其实我很讨厌看见你们这样的人。对于你们来说,无论伤害了谁,都不会后悔,都不会良心不安……你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做的不够细致,导致阴谋败露,对不对?”
许氏咽了咽口水,目光忽然闪躲了一下,似乎有点害怕郁衣葵,不敢说话。
郁衣葵轻松地笑了一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想到对付你们这样的人也很简单,就是抓住你们,让你们付出代价就行了。”
她松开许氏的头发,轻轻地对许氏说:“我赢了,你输了,这就是现实。”
她站了起来,等待包公的宣判。
最后,许氏和何青因为蓄意谋杀,被判秋后问斩。
这个结果一出来,许氏心如死灰,而何青瘫软在地,吓得尿了裤子,嚎啕大哭地喊娘。
——
郁衣葵从公堂里回来之后,整个郁家一片狼藉。老爷夫人都死了,只剩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家里下人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忠心耿耿地老门房不肯走。
好在那些铺子的掌柜们都和郁家的老爷交情深厚,没有趁机落井下石。
郁衣葵又不是原主,对郁家的一切毫无感情。所以下人们的背叛并没有引起她的情绪,她也没空去追究这些人——
因为料理郁家二老去世的程序实在复杂到郁衣葵整个人都暴躁异常。
好在有那些掌柜的帮忙,勉强搞完。
至于孝期,白布可以挂,孝衣可以穿,但是让她装作悲痛欲绝——
那不可能,她对装成一个正常的古代闺阁女子毫无兴趣。至于别人的眼光,她根本就不在乎。
骂她白眼狼就骂呗,她在现代都被在网上骂了好几年白眼狼了,还怕这个?
而且,原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根本就没有什么熟识的人,实在是面目模糊,无人知道她原本什么性子。
所以她万事不惧,我行我素。
郁衣葵是个侦探,侦探强大洞察力来源于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只有知道的细节够多,才能一眼看出不正常的地方。
所以郁衣葵最近都在观察,观察这个陌生时代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
这里是东都汴梁,整个北宋最繁华的百万人口大都市,城中有七十二正店,三千脚店,汴河穿城而过,两岸人声鼎沸直到半夜。
汴京人大都没有在家里开火做饭的习惯,所以导致餐饮业极其发达。
北宋已无宵禁,且汴京城商业丰富,设施完善,甚至在人道主义方面做的也很不错——城中有官办的廉租房、孤儿院、医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