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衣葵被戳中了笑点,哈哈大笑。
展昭:“……”
展昭无奈:“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郁衣葵笑得在床榻上打滚——她睡相奇差的一面终于在她清醒的时候暴露出来了。
展昭再次无奈。
他用一只手撑住了头,侧躺着看自己刚刚表白没多久的爱人……
她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连眼角都挤出了一点点的眼泪,和她平时那种冷淡的形象简直一点不搭边。
展昭无奈的勾起了嘴角,一双水玉般温润的眼睛里,却满是宠溺。
就是那种「我女朋友这么活泼真可爱」式的宠溺。
半晌,郁衣葵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她也用一只手撑起了脑袋,侧躺着也看着展昭。
她道:“恕我直言……展昭,我误会谁是浪子也绝不可能误会你是浪子。”
展昭勾唇一笑,道:“请教郁姑娘?”
郁衣葵凑近他,忽狡黠一笑,不怀好意地道:“浪子随口说情话,那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我的展大人……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猫耳朵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还未等展昭反应过来,郁衣葵忽然凑近了他,朝他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忽然自耳蜗扩散开来,那口气好像不是人吹的,是狐狸精吹的一样,叫他浑身忽然一震,整个骨头都酥得好似一敲就碎。
展昭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往边上挪。
他本来就在床榻边上,这一下竟然叫他身子悬空,直接从床榻上掉下去了……
好在展昭习武多年,反应极快,一只手撑地,反手一推,让他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他抿着嘴,颇为不赞同地盯着郁衣葵。
郁衣葵乖巧:“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再也不招你了。”
展昭:“……”
展昭的眼神……变得更不赞同了。
郁衣葵又一次狂笑起来。
展昭:“……”
算了算了,就是喜欢她这样嘛,又能怎么样呢?
他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又掩饰性地理了理衣服,这才端端正正地躺回去,姿势肃穆、双手交叠放在胸腔,端庄得不得了。
郁衣葵戳戳他。
展昭装作没感觉到。
郁衣葵又戳戳他。
展昭无奈:“阿葵,天色已晚,快些睡吧。”
郁衣葵盯着他看。
展昭被盯得心里发毛,半晌,才问:“怎、怎么了?”
郁衣葵道:“没事,那就睡吧。”
然后,她也平躺下来,脖子一歪,又秒睡过去了。
展昭:“……”
他总觉得郁衣葵又在调戏他。
二人既已互相确认了心意,之前的那些社交距离自然没有了,只是展昭毕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在真正的结为夫妇之前,不愿意做一些逾越之事。
虽然其实,现在的情景已经够逾越了。
但郁衣葵显然是不在乎这个的,展昭一面开心,一面又很惶恐。
男人和女人,总归是不同的。
展昭虽然没有同别的女人有过什么,但太阳底下的事情就那么些,他听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了。
男人在婚前同女人亲近,那是风流,可女人若是同意了这种亲近,那就是下贱。
男人若是风流,还会被争相追捧,可女人若是「风流」,这一辈子却毁了。
有时候,展昭会有一种非常倒错的感觉。
男人,好像是通过去毁掉女人来得到尊重和追捧的。而且这种残忍的毁灭,还总是通过「爱」的名义。
那他呢?
他知道郁衣葵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的,可他在意,他很害怕因为自己,让郁衣葵受到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这世间的礼总是叫人疏远的,可是那些情啊、爱啊,是没办法被礼所束缚的。
就像现在,展昭多想把她抱在怀里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郁衣葵的糟糕睡相再次发作,往他身边滚了过来。
展昭想都没想,一把把她接住,她本身就比展昭要矮小不少,这样子一来,就好像是他缩在展昭怀里一样。
展昭……
他刚刚还在思考这件事,若要守礼,他现在就应该立刻把郁衣葵推开才是。
山洞里那一次不算,山洞里那一次,他是告诉自己——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只放纵一次。
可现在……
他今夜若是抱她,今后的日日夜夜就都想抱着她了。
展昭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背弓了弓,手上却跟猫咪抱着毛线球一样,不肯放开。
怀里的郁衣葵忽然闷闷地笑了起来。
展昭大惊:“你装睡?”
郁衣葵道:“是啊,不可以么?”
展昭脊背僵硬,简直就好像是做坏事被抓住一样。
郁衣葵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很浪子风范的拍了拍展昭的肩膀,道:“没事,快睡觉吧。”
展昭:“……”
他无奈地叹气,猫爪子最终还是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
在卢家庄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倒也不慢,白玉堂是个很好的主人,知道这俩人窝在屋子里无聊,便带着他们满芦花荡的逛。
其实,二月份的芦花荡倒是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有白玉堂作陪,他是个讲究人,对周围的吃食之类的东西了解得很。于是带着二人一家酒楼一家酒楼的吃。
作为捆龙索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白玉堂为表歉意,很豪气地把费用全掏了,吃遍了大半个松江府的河鲜,展昭和郁衣葵愣是一文钱都没掏。
还有这松江府酿造的黄酒,在炉子上温到温热,味道醇香、不辣口,比起酒来,倒是更像是饮料,就连不爱喝酒的郁衣葵,也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白玉堂意犹未尽:“你们若是秋天来,就能喝到夏天梅子酿成的青梅酒了……这一带的人,家家户户到了夏天都要摘梅子酿酒,五爷我知道有一家人,那青梅酒酿的,一缸难求!”
郁衣葵道:“汴京也有卖青梅酒,我觉得味道也就那样呀。”
白玉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就不懂酿酒!我们这里的梅子最好,水也最好,酿出来的酒,和汴京买的那种俗酒能一样么!”
郁衣葵好脾气地低头:“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
嗯,她是真的不懂来着。
白玉堂又开始念那春天的春笋、夏天的鸡头米、秋天的桂花、河鲜和螃蟹,还有过年之前才短暂售卖的冬酿酒。
冬酿酒是一种更像饮料的酒,带着一股子清甜味道,又用黄栀子染成一种看上去就很好喝的黄色,此酒更像是本地人年味的一种象征,全家人围到一起,用炉子温了,分而食之,就连小孩子都能分上一杯。
出了这里,别的地方是再没有的。
白玉堂最后惆怅地得出结论:“你们啊你们,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来!”
连春笋都赶不上……
白玉堂这家伙,虽然对恶人那是一刀一个,毫不留情,可对朋友,却是慷慨大方,极其真诚的。仅仅几个月前,他还看展昭各种不顺眼,现在却已成了至交好友。
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真的都是相当奇妙的事情啊。
有白玉堂作陪,日子过得很是愉快,又过了几日,风尘仆仆的卢夫人终于赶回了陷空岛,带着解开捆龙索的秘法来了。
事情是卢夫人搞出来的,她自然是亲自去小院子里拜访二人,而不是让二人去找她的。
她来时,天色已不早了,刚刚从城里回来,吃饱喝足的花猫组合,此刻正懒懒歪在炕上。
啊,不是,是郁衣葵懒洋洋歪在炕上,展昭坐的很端正,在拿着一本话本子,给……郁衣葵念故事。
卢夫人:“……”
卢夫人问丈夫:“我这到底是捆龙索,还是月老的红线?”
卢方笑道:“我看是红线没错了。”
豪迈的卢夫人哈哈大笑,推门就进,进去就要求二人摆酒的时候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她。
展昭:“……”
郁衣葵:“……”
展昭笑道:“夫人这一路辛苦了。”
卢夫人眉眼弯弯,笑道:“看来我呀……是回来早了,若我再晚回来几天,反倒是好。”
第59章 14
——
钱群玉呆呆地坐在炕边上,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
这里是应天府,钱群玉正好正是本地人。然而此处却不是繁华的应天,而是应天府下辖的一个小小乡村,名叫刘家冲的地方,要去应天城里,走也得走个整整一天。
乡村不比城里,应天再繁华,也同这刘家冲没有半分关系。
这里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手指粗糙、指节粗大,三十多岁的妇人,已满脸皱纹,活生生像是五十多岁。
这里人的名字,也都很简单,都是什么刘大妹、李二花、钱四姐之类的。
但钱群玉这名字却是极好的,取自「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样好的名字,自然不是刘家冲这地方的人能起出来的。事实上,钱群玉前十六年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穷地方。
她是应天人,父亲是地方的大官儿,钱群玉从小锦衣玉食、华服美衣不断,四个丫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一个月光零花的月钱就是五两银子——这银子,够刘家冲的人吃上半年了。
她的十指,也好似那纤白的葱管,又白又细,好看极了。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而她的样貌更甚。
钱群玉从小就是家中姐姐妹妹里,样貌才情最出色的那一个。
她身段风流、肤若凝脂、眼如秋波。她十五岁时,就常参加应天城中贵族小姐们的诗会,还时常拔得头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
可幸福的生活在一个月前戛然而止。
钱群玉的家,被抄了。
钱群玉不是嫡女,她是姨娘生的庶女,只是自小被老太太养在膝下,老太太听了家里的消息,一命呜呼,姨娘跪在夫人脚下,求夫人救救她。
夫人就派几个仆人送她来刘家冲了。因为姨娘就是十几岁的时候,被夫人从这里买回来的。
几个仆人护送她来刘家冲,可一旦大厦将倾,仆人就会噬主,他们倒是把她送到了,却把她带来的钱财全部抢走了。
而钱群玉就是这样进了她舅舅的家。
钱群玉的母亲刘秀玉,是被舅舅和奶奶十几两银子卖给钱家做奴仆的,只是自己争气,才扶做了姨娘。刘家与她母亲的关系可见一斑。
如今钱家被抄家,没有办法,刘秀玉只能把女儿送回去,只盼望着女儿带着钱,与这些吸血的亲人周旋一番,顺顺利利的嫁个差不多的人,就成了。
可钱群玉自小受的是什么教育呢?她被家里教得根本就不知道世间的险恶,身上带着的,又仅剩贴身的几张银票,被凶恶的大舅妈和奶奶扒了去。
她们连她身上的衣裳都没放过,给她留了一身刘家的妹妹刘二妮的衣裳。
刘二妮比她矮一节,她的衣裳,钱群玉穿着怎么合适?可这面色不善的舅妈和奶奶,却让她不敢不从。
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事情等着她。
舅妈和奶奶拿了钱,也不当她是客人——毕竟,钱家已经没了,供着钱群玉干什么?
乡村里头,并不讲什么礼义廉耻,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掠夺本能、还有逞强斗狠。
刘家人对这个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没有半分亲情,而是盘算着怎么把她敲骨吸髓,吃得干干净净。
刘舅妈和刘奶奶,毫不客气的支使这个千金大小姐洗衣裳、砍柴、割羊草等等农活,而看似憨厚的刘舅舅,对这些虐待行为就跟没看见似得。
亦或者说,刘舅妈和刘奶奶,不过都是幕前的打手,若没有刘舅舅这个一家之主的默认。难道她们真的敢这么明着欺辱她?
还有刘家的小弟弟刘刚,今年不过十岁,却已学了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见家中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虽然明面上叫姐姐,爹娘和奶奶却都很喜欢欺负她,自然是有样学样,也欺负起钱群玉了。
而且他的欺负更恶心,带着一群乡间的男孩子,把钱群玉围在中间,笑嘻嘻地就上手乱摸,还去拉她的腰带,钱群玉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尖叫,还是刘二妮手持大棒冲了出来,把这群贱货小子们给赶开了。
刘二妮比她小一岁,是个黑黝黝的村里姑娘,浓眉大眼的,钱群玉本来很看不上这样粗野的女孩,可这一次之后,她却依赖起了刘二妮。
刘二妮和刘家的人都不一样,对她很好,奶奶不给钱群玉吃饭,她就偷偷半夜摸到厨房偷东西给钱群玉吃,钱群玉不知道怎么割羊草,刘二妮就教她怎么用镰刀、怎么分辩什么草是羊能吃的、什么是不能吃的。
可是刘二妮也有很多帮不了,比如,就在几天前,舅妈告诉钱群玉,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亲事,就是本地富户刘大仁——的第五房小妾。
钱群玉当然不答应,可无论她怎么求,舅妈都只是冷笑,叫她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乖乖等着就成。
钱群玉终于发了一次狠,厉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银子把我买了,可我要是被纳进去,拼出命来去刺死他,我看你们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舅妈惊了一跳,又恼羞成怒,阴狠地道:“你不想去?行!明我就把你锁在猪圈里,咱们村子可有好多男人娶不上媳妇呢,就麻烦你这个天上下来的仙子,给他们松松火!老娘我不多收,一个人五十文钱!”
钱群玉脸色惨白,瘫坐在地,指着舅妈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