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月见五月摇下车窗,带着点诧异地语气问着车外迟迟没有动作的女生。
雨宫千雪摇摇头,收回有些颤抖的指尖,用力握了下拳头,深吸一口气后打开了车门。
一坐进车里,粘腻湿滑的感觉又一点一点漫了出来,死命地攀爬缠绕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胃里也跟着翻涌起来,烧灼着胃黏膜,让她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恶心。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啊……
明明很久之前做梦就不会梦到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果然你这样是对坐车这件事有阴影吧。”
月见五月一边打量着这位少有迷茫软弱的同级生,一边替她系好安全带。
连系安全带这件事都没能注意到,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阴影。
雨宫千雪垂下眉眼,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没事,谢谢你替我系好安全带,开车吧,先去这附近最大的玻璃工厂。”
“你确定你没事?”月见五月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毕竟对方的应激反应很明显,已经到了月见五月觉得应该去看医生的地步了。
“没多少时间了,第一个人死在在两个月前,第二个是一个半月前,然后是一个月,今天这起是一周前,他不会停手的。这种疯子已经无法停止杀人了,他只会越做越大,如果再晚一步,可能就会再出现新的受害者。”
月见五月望着她,叹了口气后说道:“行,我会开稳点开慢点,你有什么要及时和我说。”
“嗯,开车吧。”
车窗外的树木街道开始缓缓朝后退去,起初还能看清楚,随着车子的提速,景色开始化作一团色块,在眼前模糊着,难以辨别。
雨宫千雪浑身僵硬紧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用着力,将车座的皮垫子按出深深的指印。
不能闭眼,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那层蒙在黑暗之上的红色。
那潮湿粘腻的红色一直潜藏在记忆深处,宛如阴冷狠厉的蛇,随时等待着将她拖下去。
过了好久,雨宫千雪张了张嘴,问道:“月见,你杀过人吗?”
“你问这个?当然杀过,我的身上的罪行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法律都会是死刑,除了禁止死刑的国家。”
“那我还真是要放跑一个不得了的罪犯了啊。”雨宫千雪自嘲着笑了笑。
月见五月挑着眉,“倒也不必这么说,你帮助的是月见五月,这个身份可是清白的哦,况且你也是被我胁迫的,考虑到各种情况,叠加在一起嘛,也算不上什么吧。”
随后她自己也笑了出来,“不过啊,雨宫你现在是害怕了吗?”
“不是,只是在想,警方那边迫于各种压力想要尽快结案,倒是不会有什么破绽,你那边呢?那个让你被逼着换身份,假死的人或组织,真的能那么顺利隐瞒过去吗??”
“这个啊,的确是呢。”那个男人很恐怖。
月见五月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后面半句话没说出来。
对那个男人的恐惧就像是纯黑色的噩梦一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时至今日,只要一想到他,身体就会抑制不住的颤抖。
雨宫千雪用手托着腮,她强迫着自己望向窗外飞驰的景色,“不过如果月见你愿意舍去什么胳膊啊之类的,我可以保证不会被看破哦。”
清浅的语气让月见五月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你是指断尾求生?”
“嗯,毕竟是分尸案嘛,没有头颅,但是有琐碎的尸体与碎块很正常吧。”
月见五月皱着眉头思考了下,猛地一下踩了刹车,让雨宫千雪一头雾水。
“你刚才说的也不是可能,不过让我从身上砍一条胳膊下来,不到最后我是不会做的,但是这个东西估计能符合你的要求。”
她说着将后座上一个黑色皮箱拎了过来,在输入密码后打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透明的玻璃水晶顶,玻璃表面上镌刻着漂亮的手写花体英文字母:Silver Bullet。
玻璃箱里面是浸泡在透明液体里的新鲜肢体,看那种程度说是刚从活体上分离下来的都有人相信。
雨宫千雪只觉得浑身冰凉,寒气从全身上下的毛孔钻了进去,和血液一起冲刷着她的整个身体,如坠冰窖。
十秒之后,黑色的皮箱被合了起来,雨宫千雪还是维持着刚才的模样,久久没有回过神。
沉默良久后她问道:“那是你的细胞培养的?”
“对,用来断尾求生不错吧。”
雨宫千雪默默咽下了一口唾沫,利用细胞来培养器官或是肢体,以现在的科技技术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所有操作阶段都必须在严格控制的环境中进行,湿度,温度,PH值,氧气浓度,营养和气压等等都必须严格把关。这绝非是一个箱子能满足的环境。
更重要的是,那里面是一条完整的肢体,血管,皮肤,粘膜,骨骼,肌肉,软骨组织、血管、肌腱、韧带和神经,全部都存在。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月见五月到底是干什么的??
“吓到了?”月见五月重新发动车子,打趣地笑了笑。
雨宫千雪揉了揉太阳穴,思考着自己究竟是被卷进了什么漩涡里,就算最后月见能成功逃脱,自己在警方那边也能全身而退,可是在另外一边呢?
“那份是蓝本?或者说唯一的试验品?”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对,所以我才会说我不想被抓住,会死得很惨的。说实话,我不是没考虑过投诚警方,但是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制作各种信息烟雾弹的时候,在警方那边发现什么了吗?”她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狡兔三窟,还好我之前选择的是月见五月这个身份。”
雨宫千雪摩挲着泪痣,“我只负责帮你假死,其余的我没兴趣。”
这团看不清的迷雾越来越大,她不能再往里面踏了,否则会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的。
“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打算把你牵扯进去,普通人是没办法和他们抗衡的,就算你再聪明也没用。”
话音刚落,雨宫千雪之前要求要来的玻璃厂也到了,月见五月并不过去,她坐在车里,修长的手指挟着一根香烟,
火光闪烁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过了没多久,雨宫千雪就道谢着从玻璃厂走了出来,她略微皱着眉头瞥了眼正在抽烟的月见,开口道:“开车吧,去市里,接下来就是一家一家地问了。”
月见五月将烟掐灭,“你不喜欢别人抽烟?”
“不,我对别人抽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我自己单纯不太喜欢二手烟。”雨宫千雪摇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
汽车发动,一上午两人连续跑了好多家从玻璃厂进货的加工店,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户小店。这期间的全部过程都是雨宫千雪一个人去咨询的,不让月见五月有被别人看到的可能性。
根据店家说,这种玻璃他们一般是用来做画框表面的,他们做的不多,卖的也不太多。
店家原本有些将信将疑这这个年轻的女生到底是要干什么,在雨宫千雪拿出警官证后,店家将购买的名单一一列出来了。
拿着七八个购买者的相貌描述后,雨宫千雪拿着速写本在车里开始画人物肖像图。
月见五月托着腮问道:“就算是这几个人买了,那也不代表凶手就在其中啊,有可能中途转送啊什么的,这一个个排除要很久吧。”
画着画的雨宫千雪头也不抬地回答着:“对,但这是目前最具体的线索。”
果然当警察很麻烦啊,月见五月想着,又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判断下一次的作案现场和时间呢?没办法提前知道的话,那就办不成藏木于林了吧。”
汽车停靠的地方极为偏僻安静,除了月见五月刻意压低的谈话,就只剩下不绝于耳的沙沙声——是雨宫千雪的绘画声音。
“第一次发现的在山崖下,头部面目全非。第二次在河边,部分尸体被泡肿胀,第三次在别墅密室被分尸,第四次在废弃药厂被吊起来。从中你能看出来点什么吗?”
雨宫千雪放下笔,开始和她梳理这次的案件经过。
在组织里行动部待了许久的月见五月皱了皱眉头,果然她无法理解变态杀人魔的心理,杀人有这么麻烦吗?如果不是故意折磨,没有枪的话,直接一刀解决很方便吧。
见对方久久没说话,雨宫千雪继续说:“你没发现每次的死亡手法不一样吗?”
“欸??”
“第一次是模仿坠崖,第二次是模仿溺死,第三次是应该是模仿密室自杀,第四次则是模仿吊死。你觉得下一次会是什么?”
月见五月瞪大了眼睛,“这,死法也太多了吧,毒杀,枪杀,刀杀,烧死,车祸,钝击,还有好多种呢。你能确定吗?”
雨宫千雪抽出一张纸,用笔依次将几种死法写了上去,她在钝击,毒杀,刀杀上一一化掉,解释着:“这几种不太可能,因为第一种坠崖其实就包括了钝击在里面了,后面是毒杀,这也不会,很难弄,刀杀不太会,因为死者都是被分尸的,身上都有切割伤。要知道这种变态都是很有原则的。车祸有可能,比如模拟成尸体在废旧停车场这种,枪杀也有可能,只要他有枪,最后是烧死,我倾向于最后一种死法。”
“为什么?”月见五月一头雾水。
雨宫千雪停下手里的笔,“因为被活活烧死,算是一种宗教里用来惩罚罪人的方法吧。我推测凶手应该是报复性惩戒性杀人,至少在第一次第二次的犯罪里,他是有意损坏了死者的面部,用来干扰破案,而第三次则是带着一点惩罚与侮辱性质的,将画着精致妆容的女性头颅割下,放置在密室里展览,那副画框里装饰的画应该是第三名死者的肖像画,或者是别的肖像画,他根据肖像画来给死者脸上涂上化妆品与颜料。第四名死者的死状就更有惩罚审判性质了,模拟吊死,且拿走了所有的内脏器官,实在是够残忍的。”
一番话听得月见五月直皱眉,果然变态都是无法理解的。她以为自己够疯狂了,没想到还有完全精神不正常的这种。
“你费那么大力气拼水箱,是因为凶手意外把画框打碎了,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最后防止剩余的碎片被发现,所以打碎了一个材质近乎相同的水箱?也是和你想的是同样的原理,藏木于林对吧?”月见五月皱着眉问道。
雨宫千雪点点头,继续画着她的人物肖像画。
想到这里,月见五月忍不住提问道:“那在哪里找到下一次的案发现场?”
“只有一个个比对咯,先将这七八个人和曾经与第三名死者有关的所有人进行比对,看看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于是整整一天,两个人都在车里排查着可能的关系线,从那庞大如同蜘蛛网的关系里,寻找到一丝可能的线索。
根据雨宫千雪与之前警方的整理推测,凶手这个人的力气绝对不小,且独居,对绘画和化妆有一定的了解,甚至平时有着绘画的爱好,学历不低,有反侦察的能力,性别不确定。性格的话,平时应该是普通,其貌不扬的那种,内里高傲自大,带着点隐形疯狂的感觉。
最终在那多如牛毛般的关系里敲定了可能的几个人。
雨宫千雪将罐装咖啡一饮而尽,微微的苦意弥漫在舌尖,让她有些昏沉沉的大脑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这几个人,你觉得哪一个更有可能?”月见五月询问着对面的人。
却只得到了雨宫千雪的一个白眼,“脑子不动会生锈的,自己想吧。我接下来要和你说你最期待的事。”
原本被白眼打击的有些萎靡的月见五月在听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什么变态杀人魔,什么连环分尸案都没有这个重要。这才是她关心的重点。
雨宫千雪活动了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说道:“我负责给你出主意,找到地方,案发现场需要你自己去布置,我是不会动手帮你的,但你布置完毕可以给我个消息,我去给你善后。事后的伪装与掩盖也由我来做,我负责将警方的视线转移到月见五月已死这件事上。或者说证实在案发现场的那些东西的指向是你月见五月。以上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的合作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月见五月微微眯着眼,“那杀人魔怎么办呢?我可不觉得他会乖乖认下不属于自己的罪行。”
“这不在我帮你的范围内,月见五月。我负责帮你假死,然后你告诉我那五个炸/弹在哪里,这才是我们的交易。”雨宫千雪说着,紫灰色的瞳仁一片冷静。
月见五月挑挑眉,轻笑一声,“OK,那我就当做一件好事,把那个杀人魔处刑了怎么样?如果被收押,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而无法执行死刑吧,什么年龄问题,精神错乱啊,什么悲惨的过去,杀死的都是坏人这种经典洗白反转而得不到惩罚,还有那些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官员,想让自己履历更好看点,不下令死刑之类的,毕竟日本的官僚法律你也知道嘛。”
嘲讽的话语里满是刻薄。
“是啊,比如你这种人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就是日本官僚法律最大的漏洞。”面对着月见的嘲讽,雨宫千雪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月见五月手撑着额头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最大的漏洞。”
“既然达成了一致,那剩下的事就你自己去确认吧,我要回警视厅那边了,后面等你确认完毕给我发消息,我会帮你排查他下一个动手的地方。”
面色冷淡的雨宫千雪说着便推开车门。
“欸??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我不觉得信息明确到这种份上,一个案发现场你自己完成不了。”雨宫千雪打了个哈欠,“警视厅那边还在焦头烂额,我要回去了。”
月见五月有些失落地耷拉着眉毛,“欸??可我一个人去判断会很费时间耶。”
“拜托,做戏做全套,你不冲动点自己一个人深入虎穴,怎么会有因公殉职这个结局。”
雨宫千雪懒得再和她废话,将车门猛地一下关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微光,整整三天时间,她只睡了三个小时,昨天一天的时间都耗费在了排查走访上。现在她整个人的神经已经到了极度疲倦的时候,必须得回去休息下,不然后面的工作没办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