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男孩那种完全不敢相信的语气，让她脑中的其他念头都消失了。
织田深雪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志村转弧，撑着门的两只手继续用力，把它彻底推到了打开的状态。
然后她有些嫌弃地拍了拍灰，快步跑向男孩坐着的地方，然后在他面前停住了。
“我听到有几个讨厌鬼在说这里，所以找了过来~”她有些得意地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被丢在这里。”
男孩抬头看着她，然后缓缓的眨了眨眼睛：“谢谢小……咦？那个，门上的锁，你是怎么弄开的？”
锁？
织田深雪跟着眨了眨眼，回忆了刚才自己“开锁”的过程，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锁啊，根本没有锁上！”
志村转弧：“啊？”
“就是、就是没有锁上，只有锁挂在上面了。”织田深雪有些混乱地说，然后又随口提出猜测，“我觉得是他们太笨了，根本没有检查锁扣好了没有，直接走掉了。否则的话，我可能要找别人帮忙才行。”
“是、是吗？”志村转弧有些茫然地说，回忆起自己被那群人关在这里之后，听到从门外传来的声音。
似乎是有很明显的“咔嗒”一声，而且那群人还很嘲讽地说了什么……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那一瞬间又急又气，直接气得哭了出来。
但是现在，小雪说，没有锁？
男孩的表情变得更茫然了，抬头看着比自己的视野高不了太多的女孩。从她笃定的表情看到打开的门，最后慢慢点了点头。
小雪是不会骗他的，但那些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相信他。
“我说小转，你怎么还坐着呀？”织田深雪站着等了半天，见到小伙伴依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最后终于失去了耐心，“你这么看着我，不会觉得脖子累吗？起来啦。”
于是，小伙伴依然保持着一副状况外的表情，从地上爬了起来。
连衣服上的灰都没擦。
织田深雪翻了个白眼，小大人一样开始给小伙伴拍土——老实说并没太大作用。毕竟她力气不算大，基本也就是意思意思蹭了两下。
蹭完还自认为满意地拍拍手。
志村转弧倒是被那两下拍清醒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孩的身上，然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织田深雪对此感到满意，看了眼外面差不多要落山的夕阳，决定开始事后算账：
“所以说，小转你是被他们欺负了吗？”
想起小伙伴脸上曾经被家暴（语出织田作之助）出的伤，她不知道对方在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无论是志村家的其他人，或者织田深雪的便宜父亲，都没有和她探讨的意思。
但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是她亲耳听到、现在亲眼看见的——
就是三个人欺负一个嘛！
志村转弧露出了纠结的表情，类似于有人同仇敌忾之后感到高兴、刚刚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又微妙的不想在小伙伴面前丢脸的复杂感。内心的感情和矛盾变化堪比一出大戏，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嗯。”
真的不想承认啊。
“唉。”织田深雪深深叹了口气，眼神仿佛恨铁不成钢，“他们以前欺负过你吗？”
“那倒没有。”这次志村转弧摇了摇头，“班上有些同学被孤立过，但之前没有我。这次是因为，他们几个在聊……‘英雄’，我不肯加入，然后他们说我看不起他们什么的。”
织田深雪哦了一声：“既然这样，你有没有想好，怎么不让他们继续欺负你？”
志村转弧茫然地看着她。
“难道你就这么白白被欺负了？”女孩的表情更加气愤，“要不是我过来找你，谁知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说起这个，我都忘了和你道谢。”志村转弧连忙说，“小雪，我……”
“哎呀那个不重要！”织田深雪小爪子一挥，示意他无事退朝，“重要的是，你要还回去吗？”
女孩的眼睛是一片朦胧的灰色，里面却永远闪耀着黑白分明的色彩。这样坚定而一往无前的明亮，让志村转弧无比羡慕。
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想的了。
“如果是小雪的话，会以牙还牙吗？”
最后，男孩轻轻地问。
“当然啦。”有些词织田深雪不会说，但不妨碍她听懂，“就像在幼儿园里，凡是抢我东西的、想逼我和他们玩游戏的、还有老师上课不让我听课的，我都揍回去了！”
“……”志村转弧。
志村转弧沉默了几秒：“小雪好厉害。但是，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不会呀。”女孩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有阿助教我，阿助可厉害了。而且，就算他们之后去告老师，老师来了我的就哭——哭得比他们还惨。”
志村转弧：“……”
织田深雪：“然后老师就会罚他们去站墙根了。”
志村转弧：“……”
年仅九岁的男孩看着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孩，觉得自己有点神志不清：“但是，小雪你是女孩子吧，我是男孩子——老师说，男孩子不能哭。”
“为什么不能？”这下子，女孩是真正感到疑惑了，“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么区别吗？”
“Emmm……”志村转弧。
作为一个九岁的男生，这点上他倒是知道一点，至少比面前的女孩多。
但是……
织田深雪看到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决定不等了：“男孩子又怎样？眼泪只是武器而已——这是阿助告诉我的，虽然我不太懂，但他的话总是对的。”
阿助就是小雪的爸爸，和他的爸爸完全不一样。志村转弧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是吧。”得到认同的小女孩很高兴，又努力回忆说，“他还说过，喜欢哭这件事，就和喜欢笑一样。”
织田深雪毫不自知地泼出一大缸鸡汤，泼到一半，突然陷入了沉默。
然后，渐渐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她想起了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总之，是她本来就不该忘记的，在过来找志村转弧之前，和某个未成年大人的约定。
【“我二十分钟内回来。”“不许迟到哦。”】
——关于某个被她遗忘多时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在家嗷嗷待哺（并没有）的老父亲。
织田深雪：……药丸。
第5章
在意识到自己反而变成了“迟到”的那个人时，织田深雪有短暂的慌乱。
慌了十秒之后，她彻底放飞了自我。
反正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织田深雪想，现在就算急着跑回去，也是会被阿助发现的。
而且，她是为了救小转，是做了一件好事，应该得到表扬才对！
想到这里，女孩的神情逐渐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牵住比她高不少的男孩：“好啦小转，现在我们回去吧。”
对方也很习惯这种“手拉手一起回家”的相处模式，乖乖点了点头。
不看两人的身高差距，没准会以为织田深雪才是年龄更大的那个。
或许是骤然脱险的后怕，又或者之前那些年的责打与冷暴力，已经积压到了某个零界点。在两人回去的路上，心情放松下来的志村转弧，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从我记事开始，爸爸就不让我们在家说任何关于‘英雄’的事。”
从前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候，织田深雪总是话更多的那个。难得这回小伙伴想点聊什么，女孩睁大眼睛专注地听。
对于志村转弧而言，与其说是和女孩聊天，或许更是为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找到了一个出口。他说了自己父亲对“英雄”的深恶痛绝，说了自己以前很喜欢玩英雄游戏，甚至说到每次男人回来时，他都要特别小心才行。
“爸爸他，特别特别特别讨厌英雄，简直比妈妈害怕蛇还要讨厌，”男孩用了几个“特别”来加重语气，“所以他总是为了这个打我，还会让我在院子里关禁闭。”
女孩看着他，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昨天早上，姐姐过来找我，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志村转弧说，神情突然变得快活了起来，“你知道吗阿雪，那是我奶奶的照片——照片上的奶奶，居然是个‘英雄’哦！”
“‘英雄’？”织田深雪跟着重复，“是那个电视里会出现的，金黄色的……？”
她不是非常肯定。毕竟以家庭环境来说，织田作之助几乎不和她聊这些。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也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扮演英雄”的游戏。
所以，她大概知道有这么一种职业，就和捡到钱要交给警察叔叔一样。至于“英雄”和“警察”有什么区别，显然远远超出了一个五岁女孩的知识面。
志村转弧并不意外，就像过去的两年里，他们也几乎没有聊过这个话题。男孩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声音因为惯性而放低了，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憧憬：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小雪——虽然爸爸一直逼着我放弃，但我依然希望能够成为英雄，帮助那些需要我的人。”
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和姐姐约好，以后要瞒着爸爸，去当英雄姐弟——小雪，你也一起来好不好？”
织田深雪看着男孩的笑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爸爸也没和我说过……不过，也许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成为英雄？反正我不要当科学家。
就算当不了英雄，如果小转变成英雄的话，我也是‘英雄背后的女人’了，是这样吧？”
志村转弧愣了几秒，本能地感到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应、应该是这样吧，不过小雪你是女孩，不是女人，所以应该叫‘英雄背后的女孩’？”
织田深雪比他还懵逼，毕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是从大人那里听到的：“那就是女孩？反正我肯定是个女的，不是男的。”
她又看向志村转弧：“小转是男的。”
这个似曾相识的性别问题，让九岁的男孩再次感到了知识面的匮乏。没等他想好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女孩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其他地方：
“对了小转，你的脸最近还痒吗？”
“……”
她说的是志村转弧好几年前就有的一个毛病，据说去医院检查过，然而什么结果都没查出来。
具体的情况不算严重，只是肯定不太舒服——当志村转弧在家的时候，身上、尤其是脸和脖子那一片的皮肤，总会莫名其妙的发痒。
志村转弧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跟上对方的话题，“哦，那个啊，好像没怎么感觉到痒了。”
说到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有关的猜测：“最近都不怎么痒了，上次妈妈问我，感觉是从我上次抓破脖子，去你家里涂了药之后——小雪，我妈妈说不是药的原因，会不会……会不会是你有什么个性啊？”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个性、或者其他什么特殊能力。
“我才不要这种个性呢。”织田深雪翻了个白眼，“而且，我要是真有什么特殊能力的话，爸爸的伤早就好了。”
“咦，你爸爸最近受伤了吗？”志村转弧有点惊讶。
“呃……”织田深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她爸之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差点掉进了没盖好的下水道吧，“总之，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这样。”志村转弧有点失望，但看着小伙伴坚定的表情，也不再纠结这个。
“不管怎么说，不难受就是件好事。”已经能看到他们住的那栋楼，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宣誓一样地说，“接下来的话，就一起成为英雄吧——像今天那些欺负你的家伙，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可以上前阻止他们，大喊‘有英雄在这里，快停下你们欺负同学的行为吧’！”
“……噗。”志村转弧笑出了声。
织田深雪对这个反应不太满意，但也只是瘪了瘪嘴。然后她又想到什么，神情重新变得兴奋起来：“还有，明年我就可以和小转一起上小学了。因为小转的年龄比较大，所以你应该会更早成为英雄吧——像今天这样的事，在你成为英雄之前，我来保护你啊！”
“嗯……好的？”
“什么语气嘛！我很厉害的，班上的男孩子我一个能揍三个。而且爸爸答应了，明年就教我用枪……我真的可以保护你，相信我嘛！”
“嗯，我相信小雪。”
……
……
织田深雪走到家门口时，发现大门开了条缝。她多少有点心虚，乖乖说了一声“我回来了”，然后用力拉开门走进去。
在看清客厅情况的时候，女孩愣了一下。
“阿助？”
女孩看着半蹲在客厅的边缘，面前放着一个超大的行李箱的少年，有些茫然的说。
织田作之助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她。然后他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
“阿助，为什么要拿箱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