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感觉一个小小的身体扑了上来，自己的肩膀在短短几秒内湿了一片。少年不太明显的僵硬了一下，然后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阿作……呜费嘎……”
女孩儿含糊的呜咽夹杂着呓语，更多是无意义的东西。她抓着对方的手，用力到仿佛抓住了水中的浮木，即使明白那只是一根稻草。
戴着白色帽子的少年看着她，目光却并非落在她的身上。片刻之后，他抬起一只手，仿佛抚摸什么小动物一样，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等到织田深雪重新平静下来，天色比之前更黑了几分。少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紧了点，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一小片深色的布料，表情困扰的十分认真。
女孩在旁边打着嗝，从眼角到鼻子甚至两颊都粉红通红，整张脸几乎没有几块白色的地方。
“感觉好点了？”
“嗯。”
织田深雪声音有点嗡嗡的，看起来非常不好意思。费佳微微呼了口气，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几张……折的整齐的各种单子。
“其实，我刚才在路上观察了一下，还有刚才在小区里——虽然不知道你父亲去了哪里，那群黑衣人是怎么回事。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推测，他还是安全的。”
织田深雪愣住了。
虽然刚刚哭了一场，女孩也并没有深入思考……某些问题。但此时此刻，“他目前还是安全的”这点被挑明时，她还是有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片被毁掉的民居——其中应该有你的家——之前似乎出现了什么特异事件。不过在那之前，这一片的居民就因为更早时候的帮派火拼，被提前疏散了出去。”
毕竟帮派之间的纷争，只要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基本还是会避开普通人的。像这种住户比较多的地方，甚至会有人去提前通知。
听起来像是什么幽默剧里的情节，但事实如此。
这还算是个好消息。并且也能解释，为什么织田作之助没有在这附近打听养女的情况。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新的疑问随之冒了上来。费佳显然知道女孩在想什么，抽出了另一张更大的纸。
是今天早晨的官方日报。
“想要找到他的话，可以在附近等着，除此之外，”费佳说，手指挪到首版右侧的一条新闻上，“这里也提到了‘特异事件’，不知道和小区里的有没有关系。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在这种城市级别的混乱状态下，这种动乱中心的地点，也是消息来往最频繁的地方。”
女孩低下头想了想，又看看报纸上的定位：“你不要回家吗？”
费佳把其他几张重新折起来：“进城的时候我注意过，从昨天开始，有几条交通线已经中断了。就当好事做到底吧，所以……”
他露出一个微笑，向面前的女孩伸出手：“走吗？”
“……嗯。”
织田深雪说，把手交给了他。
报纸上所标记的地方，在两条街之外的三花町，每天晚上都开张着闹哄哄的夜市。
因为价格的原因，织田深雪很少去那边，只记得有家关东煮味道不错。
就算之前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也只是刚过九点，远不到夜市关门的时间。不过因为最近的动乱，这边显然也没什么人。
不对，应该说……
“有点奇怪，应该说，很奇怪。”
费佳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告诉身边的女孩。
织田深雪看着前方的街道，只要转过这个弯，就是理论上三花街的入口。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再也没见到半个行人。
这是很不寻常的。即使是特殊时期，晚上八|九点这个时间段，街边多少还有往来的陌生人。何况根据报纸上的信息，这里明明是个人口汇集的地方。
“还要过去吗，深雪？”
少年看着身边的女孩，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征求她的意见。
有那么一瞬间，织田深雪几乎要退缩了。
但或许是对方神情中的某些东西，又或者只是预感——她握紧了没有被牵住的另一只手，感觉到一点隐约的刺痛，用力点了下头。
***
织田深雪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耳边回响某种管弦乐绵长的奏鸣声，眼前是张深色木质的桌子。她靠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因为身高的原因，整个人几乎像是埋在桌子后面。
她懵了一阵，然后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和费佳两个人，去了“据说出现了特异事件”的三花町。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那个地方太|安静了，就像是一片封锁的无人区。
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近在咫尺的黑暗之中……然后，将所有靠近它的生命，统统“吞”了下去。
虽说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走了进去。
两人穿梭在空荡荡的街巷里，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困意再度上涌的时候，周围突然爆出一阵嘈杂混乱的声响。
就像是幻觉一样，织田深雪听到了能力发动的声音、枪声、哀嚎还有别的什么……她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团刺眼的白光吞没了。
然后，她在这里醒来。
女孩盯着面前的桌子，把费佳一路上和她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在排除了三四个脑洞之后，最后得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结论：
也许现在的情况，和那个“特异事件”有关？
这又是什么地方？
作为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女孩，织田深雪从没来过这种……不像是饭馆的地方。她在硬皮的布料上挪了两下，努力坐直身体，朝四周打量起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左边的空位上，有一个陌生人。
织田深雪：“……”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被吓了一跳。
那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家伙，黑色的头发有些蓬松，露出一点白色的包扎痕迹。他半靠在沙发后背上，垂下的鬓发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织田深雪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没有半点清醒的意思。她犹豫了几秒，从宽大的双人沙发上蹭下来，然后意识到——
这种双人沙发非常宽大，他们两个人坐在上面，中间还空出一大片位置。但也因为这样，仅仅是黑衣人的一双腿，就堵死了沙发与木桌之间的空隙。
她想要出去的话，要么等对方醒来让路，要么……只能从这家伙身上爬过去。
哪个她都不想选= =
女孩的视线越过对她来说的一大只，看向外面的走道。片刻后她才确定，这大概是个……电视里的那种水咖或者酒吧。
作为一个十四岁“退役”的杀手，织田作之助在各种日常的细节上，表现出了惊人的没有概念。例如“正常的家庭”、“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收养人”之类的意识，他都是在这些年的犯错和学习之后，一点点纠正过来的。
但是，前杀手现奶爸毕竟还拥有常识。比如说酒吧这种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带织田深雪来的。
“小妹妹，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在女孩原地纠结的时候，一个清澈的少年音，在她的耳边突兀响起。
“……”织田深雪僵住了。
两秒之后，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不对，一只眼睛。
这个大概是酒吧的地方，整体的光线并不明亮。少年的右眼上包着白色的绷带，露出的那只左眼瞳色深暗，似乎不是纯粹的漆黑。
因为角度的变化，织田深雪也看清了——对方穿着两三件套叠的西装和马甲，里面露出白色的衬衫和黑领带。
有点眼熟，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看着织田深雪呆住的表情，少年转头环顾四周，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最后他重新转回来，右手的食指在自己的脸侧戳了两下：“这里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地方，你看起来这么小……有没有八岁啊？”
“十岁了。”
对方愣了一下：“啊？”
“我说我十岁了，再过几天就过十一岁的生日。”虽然总有种上当的感觉，但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反驳，“你呢，你多大？”
“……”少年。
“噗……噗嗤。”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颤抖着笑了起来。就像小孩子拿到了新鲜的玩具，简直开心到手舞足蹈。
等他终于抖够了，调整了一下呼吸，像是妥协了那样摇摇头：
“好吧好吧，就当是互相交换——我十六岁了哦，两个月前的生日。”
“哦。”
织田深雪回答，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所以，话题是怎么拐到年龄上的？
而且这个人刚才的回答，好像他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你刚才说，‘这里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她努力回想少年刚才的话，“也就是说，你知道这是哪里？”
“嘛，多少猜到了一点。”对方不知道真假地说，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想要求证的话，就不能只是呆在这里了。”
这行动力实在让人无法反应，等织田深雪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快要跨出隔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这里出去之后……”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视线的前方，没有几个人的酒吧里，穿着黑色西装——没有披外套的少年坐在靠门的吧台前。他的面前放着点好的酒，左右两侧都是空的，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哎呀，织田作。”
当酒吧门口的台阶上出现另一个人时，吧台前的少年第一次出声。同时伸出食指弹了一下杯壁，酒水中的冰块轻轻摇晃着。
第50章
三分钟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回了醒来时的地方。听着包厢之外、吧台那边时高时低的对话声, 他们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不同原因的微妙。
“这个地方……”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女孩开口说，“是异能力创造出的世界吗？”
她想起三花街空荡荡的街巷，以及之后突然出现的白光。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超出常规的能力, 类似于时空传送、窥探思想或者虚构世界, 总有一些是真实存在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年眨了眨眼，仿佛在看一只误入猫舍的小鸟，“难道说, 这年头还有那种拿着棒棒糖，诱拐傻乎乎的小孩子到这种危险地方的鼻毛大叔吗？”
“谁会被棒棒糖拐走啊！”织田深雪愣了一下, 随后大声反驳。
“我是跟着别人过来的，”很快她说，“一个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家伙，然后我们失散了。”
“……”
少年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思考对方那句“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家伙”, 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
最后他放弃了，也没追问她过来的原因：“好吧，我来解释一下——首先, 你是从三花街进来的吧？”
看着女孩点点头, 于是少年继续道：“就在今天上午, 那条街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区域’, 无法被人为的破坏或者抹消。而所有靠近它的人, 都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
少年说着耸了耸肩：“我的属下也在里面，所以我只好过来看看。没想到太阳落山之后，那个‘区域’突然扩散到了整条街——等我恢复意识，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属下？”织田深雪抬头，认认真真看了他一遍：“你没上学吗？”
少年：“……”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后者若无其事的转开了头。
织田深雪：“……”
虽然关注的方向出了点问题，但织田深雪也反应了过来：在今天晚上之前，三花街的某个地方，出现了会让人消失的“异常现象”。
但后来这个区域扩散，整条街都被囊括了进去——就像报纸上说的，那里本来有很多人，查看情况的、打听消息的、别有所图或者纯粹凑热闹的……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那么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们这样，被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虽然有点意外……”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总之，这绝对不是什么随便的‘特殊能力’，创造出来的世界。”
虽然十岁的织田深雪依然有些懵懂，但黑发的少年——太宰治已经挖掘到了非常接近真相的地方。
这个世界……应该是建立在某种规则上的，与异能力相关、甚至涉及到现实的——更加高深的幻境。
虽然这看起来像是某人的异能力，但太宰治清楚绝非如此。毕竟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是无差别消除一切特殊能力的反能力。
事实上，作为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预备役干部，太宰治所了解到的情况，远比织田深雪多得多。
这片“区域”最早出现的记录，是在整整七天之前，这座城市刚乱起来的时候。有十几个逃逸的杀手经过高岛屋附近的一条暗巷，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一周里，在横滨不同的六七个地方，先后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失踪的人都是进入了某条比较偏僻的街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迹。后续找过来的人摸到那个地方，要么跟着消失，或者什么都没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