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周之内，失踪者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个。
“那么这个世界，是‘未来’吗？”织田深雪问。
“不是哦。”太宰治把自己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包厢的顶部，“无论怎么想，最多也就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吧。”
女孩眨了眨眼，看不出听懂了没有。她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所以，吧台前的那个人，就是黑色头发的那个，是‘未来的’你？”
少年没有包住的那只眼睛眨了一下，然后侧过头看她。三只同样圆溜溜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最后太宰治嗯了一声：
“应该吧，毕竟我可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外面那毫无掩饰、但因为背景乐和距离的原因非常模糊的声音，突然兴奋的提高了一个调子：
【“他刚说了哑弹耶！安吾，你听到了吗？为什么只有织田作总能摊上这么有趣的工作呢？这不公平！明天我就要去找首领谈判，要是不让我拆哑弹的话这个干部我就不当了！”】①
等到那阵呐喊重新低了下去，变回嘀嘀咕咕、只能听到单个字词的正常交流。织田深雪看着自己旁边的少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未来的你，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太宰治：“……”
少年看着她，不太好形容是什么表情。好像面对一种没有遇到过的状况，有些新奇，但又并不确定。
最后他重新倒回了沙发背，仿佛要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咸鱼。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外表这样毫无攻击性：
“谢谢夸奖。你和那边那个人，也是认识的吧。”
织田深雪愣了一下。
吧台那里现在坐着三个人，排除疑似“未来的少年”的家伙，也还剩下两个。但对方问她的时候，却用了非常明确的“那个人”。
没有等到女孩的回答，黑发的少年转头看了一眼，捕捉到了织田深雪的疑惑。
接着他突然笑了，就像是和任何一个小孩子聊天那样，用那种刻意放软的声音说：
“哎呀哎呀，其实很好猜的。虽然‘不认识某人’这种情况，存在‘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世界线’的可能性；但就我自己本身，既没有与某些人相遇，也还没有当上干部，却都存在发生这种情况的预期……即使是平行世界，也不至于差距这么大。”
说完还冲她眨眨眼：“所以这个世界，很可能是我还没有经历过的未来。以此作为参照，你能第一时间想到‘这是未来’，应该也认识其中的一个人。”
织田深雪：“……”
织田深雪看着他，被这段语气很软和、内容却……完全不适合小孩子的话，给绕进去了。
女孩半张着嘴，在自己的位置上盘了五分钟，才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最后她决定闭嘴。
老实说，织田深雪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不同的世界线”的问题。作为一个普通的十岁女孩，她的脑回路非常简单直接：
那个坐在吧台前的织田作之助，看起来年纪更大，还认识了他现在不认识的朋友。所以这个场景，应该发生在将来的某一天。
这难道不是最正常的想法吗？
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这家伙不正常？
女孩没有说出这句话，然而从表情到眼神都写的明明白白。少年不知道被什么地方戳到了笑点，又自顾自乐了一会儿，才假咳了一声：
“说起来，我听到他被称呼为……‘织田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揣摩这个发音，“姓织田，名字叫‘作’？”
“是‘作之助’啦。”织田深雪下意识纠正，“Oda Sakunosuke。”
说完她嘀咕了一句：“‘织田作’？谁想出来的叫法，还不如‘阿助’呢。”
“诶，是这样吗？‘织田作’这个叫法，明明很有意思嘛。”
少年听到了她的碎碎念，笑眯眯地接了一句。织田深雪看了他一会儿，再回想吧台那里的第三个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男人，最终鼓了鼓脸颊：
“没准就是你取的。毕竟剩下的那个叔叔，看起来就是那种被发很多好人卡的人。”
叔……叔？
这个微妙的称呼，让少年的脸微微一僵。他下意识回忆了刚才看到的三个人，再看看面前自称不到十一岁的小女孩。
虽然那三个人里，“自己”很明显是年龄最小的，但是……
“‘织田作’，是你的亲人吗？”
少年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把话题拐到了另一个方向。女孩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对，点点头说：
“他是我爸爸。”
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织田作之助虽然脾气一直很好，但平时话并不算多，也没什么常来往的朋友。
能让他专门到这里来闲聊，并且看起来消闲又散漫的友人……至少在过去这些年里，织田深雪从没见过。
如果“以后”会出现这样的人，似乎也不错。
黑发少年用一种过于直白的目光看看她，像是确认了什么：“不是亲生的啊。”
这说法从结论来说没什么问题，除了让当事人感觉相当不爽。
织田深雪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对陌生人实施暴力的冲动。就在怒气槽突破临界值的瞬间，她的脑中闪过非常短暂的一幕画面——
那从背后一遍遍捅进心脏的刀尖，以及遍地枯败的枝叶之下，残存着血腥气的尸首。
【……奥吉塔与奥吉莉娅……】
“……”
于是女孩沉默了下来。
绑着绷带的少年有点意外，侧头瞅着她。
虽然远不到能自称有多少阅历的年纪，但太宰治对旁人的判断一向很精准。那就像是一种天赋，或者所谓聪明人的附赠品。
就像他在与人接触时，总是忍不住去试探、揣测，产生自己的判断，然后选择靠近或远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年人和孩童并无区别，至少能接触到的大多数人，都不能带给他值得关注的意外。
但意外总会发生，就像无法被气象预测的暴风雨一样。
织田深雪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这突然的静默。当她回过神来，留意到包厢外的动静时，就听到了一声整齐的——
【“为了野犬。”】
然后是照相机运作的咔嚓声，还有隐约的谈论和评价。
“看起来，他们准备要离开了啊。”
少年突然开口，同时用单手托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如果这个时候出去的话，‘现在’和‘未来’面对面……但又不一定是真实的未来，如果……嗯？”
他的话没说完，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少了个人。少年倏然起身，在踏出包厢的同时，看到女孩已经冲到了那三人面前。
“……”太宰治，“真是估算错误。”
以他的眼力，当然不可能错过织田深雪是怎么跳上桌子、在一秒内呲溜到座位之外、然后冲出去的场景。不过看到归看到，实际的反应还是延迟了几秒。
“意外活泼的过了头啊……”太宰治有些头疼地说，但又无法否认自己期待着那个结果。
他知道这一步有多冒险，但是最糟糕的情况，也只不过是渴望已久的死亡如期到来。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同寻常的世界。不受他的异能力影响，甚至在他的眼前，展示出了所谓“未来”的模样。
无论“它”的实质是什么东西，又有怎样的目的，太宰治都对此充满了期待。
“看来，他们看不到我们啊。”
片刻之后，织田深雪失望地走了回来。那边的三个人已经先后上了楼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一高一矮两个人。
即便女孩刚才几乎凑到他们鼻子下面，他们也对她视而不见。
少年低头看着她，听到织田深雪闷闷的声音：
“因为是未来，所以无法改变了吗？”
于是少年笑了起来，没有被绷带遮挡的那只眼睛，闪烁着全新的情绪。
他几乎是快乐的转身，向女孩随意挥了下手：
“我要跟上去看看，你来吗？织田酱。”
织田深雪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她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名字，有些不确定地说，“太宰，嗯……哥哥？”
太宰治：“……”
所以，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迟疑？
第51章
当少年和女孩站在港黑首领的办公室, 看着森鸥外拿出那张“银之神谕”的时候, 十六岁的、并非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已经产生了某种预感。
任务是寻找情报员坂口安吾，也就是在之前的那间酒吧里，三个人中最后的那一个。
虽然少了整整两年的阅历, 但十八岁的“太宰治”能在交谈中发现的东西, 十六岁的他也并非毫无想法。
那些不断变换着的、一幕幕延续下去的场景, 就像是无数个不同的房间。他们跟随着讲故事的人，推开一扇扇新的房门，然后步入下一个地方。
他们看着“太宰治”锁定名为“Mimic”的组织，看着织田作之助躲开狙击手的子弹。看着发生狭窄小巷里的对峙、子弹、交谈与鲜血, 看着十八岁的“太宰治”, 说出那个或许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坂口安吾, 和Mimic。
然后, 他们看到了那群孩子。
他们看着织田作之助去救安吾，却倒在了精心安排的麻药下；看着港口黑手党与Mimic开战，那个身为太宰治部下的少年，差一点死于敌人的枪口。
织田作之助救了他,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遭遇了一个……
一个灾难。
一个和他拥有几乎一样的异能力，却渴望着被他亲手葬送之人。
安德烈·纪德。
那一瞬间, 站在织田深雪旁边的少年, 突然微微的动了一下。
女孩疑惑地转头, 看到太宰治模糊的目光。
而对方并没有回视。
果然……是这样吗。
十六岁的少年想, 看着场景又一次变化，机械地迈动脚步，跟着女孩走向事件发生的地点。
他已经能够预见到了——那即将出现的结局。或者说，无法逆转、早已被写下的命运。
是命运……吧？
……
……
一道可以称得上是狭窄的门，将世界切割成完整的两半。左边是港黑首领的办公室，右边是透着宗教气息的高阔大厅。
——“首领，”左边的黑发少年说：“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吧？”
——右边的红发青年举着枪走进大厅，接着他人的话说：“……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织田深雪站在窄门之间，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她转头看向左右，发现始终同行在身边的少年，不知道在何时消失了。
“……太宰？”
女孩有瞬间感到慌乱，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秒，她听到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
【看到了吗？这是正轨的、这个世界本该真正的——未来。】
织田深雪瞪大了眼睛：“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那个声音说，【不过，按照人类过去对我的称呼，或许可以自称为“书”？】
书。
织田深雪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这实在是个太过普通的汉字，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就算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也不能说他们没有接触过。
所以她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出了她最本能的几个问题：
“这里到底是哪儿？和我在一起的人呢？你为什么要找我？”
【你是个意外，孩子。按照“正确的”世界线，你本该死在幼年的火灾里。】那个声音回答，【而意外之所以出现，必然有它的根源。】
【你的“个性”之中，隐藏着我过去的一点点力量。几天前你意识到了它的存在，也因此……唤醒了我。】
个性？
女孩打了个哆嗦，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一幕：从背后一遍遍捅进心脏的刀尖，以及遍地枯败的枝叶之下，残存着血腥气的尸首。
明明像是个诅咒。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就像要把那段记忆甩出去，最好连带着其他的什么东西。等女孩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冷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找我？”
她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问题。
这次，那个声音回答了她：【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只是“正确”的世界线的投影。我想让你带我离开，成为我的——按照你们人类的话说，应该是“主人”？】
织田深雪的表情没变，下意识就想拒绝。否认的词汇已经到了唇边，她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你……能帮我做到什么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说：
【我能帮你改变，“织田作之助必然会死亡”这件事。】
即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女孩还是有几秒失去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