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深雪虽然忙成了陀螺,但是这两天抽空看消息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孩子们的好评:
【我坐上‘过山车’了,阿雪姐!是超级刺激的过山车哇——】
【大姐,这个哥哥是阿助从哪里拐回来的,我也想整一个!】
【芥川大哥超级棒,又温柔又害羞,姐姐我以后想要嫁给他!】
最后那条短信,来自织田家十岁的小姑娘芽菜。
织田深雪考虑了一下非同户口兄妹之间的伦理问题,然后愉快的忘掉了这件事。
***
第二天早上,织田深雪睡到八点半,感觉自己神清气爽,甚至能单手揍十个不省心的弟弟妹妹。
毕竟昨天睡得够多,想要把那么多天的精神一口气补回来,靠两轮觉是不行的。
她揉着有些泛疼的太阳穴,从房间里出来。发现玄关处的窄柜上,放着织田作之助常用的文件袋。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上班了吧?
她在房间里喊了几声,确定家里只有她一个。今天本来就是工作日,剩下那几个小的,这会肯定也去学校了。
所以,阿助这是落下了东西?
织田深雪迟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时间。想想反正今天休息,干脆顺路过去一趟。
半个小时后,少女一边吸着牛奶,一边出了家门。
“咦,是深雪酱?”武装侦探社里,春夜绮罗子正在整理文件,转头看到了门口的织田深雪,“有什么事吗?”
织田深雪点了点头,把文件袋放在桌面上:“餐桌上放着这个东西,应该是我爸忘了拿过来。”
春夜绮罗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抿着唇笑了:“大概又被国木田君念叨了吧,织田君和芥川君都不怎么擅长公文呢。你要和他说一声吗?不过现在他们在开会。”
织田深雪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而且有段时间没过来,她有点好奇接待室那边的书换了多少。
去接待室的路上会经过会议室,侦探社的区域有限,两边只隔着一个走廊。门虽然关着,但织田深雪路过的时候,还是能隐约听到里面不明显的交谈声。
她没有偷听的爱好,何况那些声音听起来,本来也和蚊子的哼哼差不多。
直到下一秒,里面传来一个放大了两秒的声音。虽然很快低了下去,但织田深雪却突然停了下来。
【“……您请便。跟森先生那样伟大的前任首领相比,我的首级简直一文不值,就算带回去也只会散发腐臭的味道,怕是没人会喜欢的。”】
【“也是。我得到的消息说,你似乎是靠暗杀了你们那开小诊所的前任首领,才得以坐上今天的位置?”】
【“诶呀,那你这情报可真是靠不住啊。”】
少女站在原地,瞳孔收缩了一下。
虽然会议室的隔音效果普通,也绝对不是从外面能随便听清楚的。而织田深雪更能肯定,自己的耳力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如果不是那冒高的半句话……就算无意间听到两句,她也根本不会过脑。
但是……那个声音对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第58章
几分钟后, 会议室的门被从内部打开。里面的人一个个走了出来,然后看到站在门口的春野绮罗子。
“怎么了?”
“刚才, 深雪小姐过来了一趟, 拿着织田君落下的东西。”春野绮罗子说到这里, 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本来她说, 要在这里等织田君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冲出去了。”
于是大家纷纷转过头,看向站在几人之中的织田作之助。
“啊?”
红发青年愣了几秒, 表情看上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茫然。
他放空一样的思考了片刻, 最后似乎想通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那孩子真的需要帮助的话,一定会说出来的。”
***
织田深雪在奔跑。
在一个月之前的那场事故后, 她想起了一部分记忆,也重新捡起了幼时的部分体能锻炼。
这件事她没有瞒着家里人, 包括重新征询过织田作之助。在发现幸介偷着买了枪之后, 顺便把他吊打了一顿——还行,就算不动用个性, 揍个一米七几的小男孩还是挺容易的。
这或许是杞人忧天, 又或者亡羊补牢。但她既然从壳子里爬了出来, 就没有再缩回去的道理。
就像十分钟之前,她在侦探社的会议室门口, 听到的那段录音——
转过一个弯路, 织田深雪刹住脚步, 避开一个差点撞到的路人。
她不需要考虑“是不是听错了”, 在个性导致的钝化消失之后,就算只有这么一点提示……某人身上形形色色的“证据”,简直正大光明到放在了她的鼻子下面。
就像是六年前的记忆中,她和少年时的费奥多尔赶回小区,然后在昏暗的远灯下,看到那个被人群拥簇的黑衣少年。
两千多天过去,即使记忆力再好的人,也很难记住一面之缘的模糊面孔。就算织田深雪有特殊的认人技巧,都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
但是现在的话,如果还说“可能性”,那就是纯属自欺欺人了。
少女调整呼吸,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家门口,以及近在咫尺的车站。
她并没有在门口停留,确认了刚刚到站的公交车号,三两步加速冲了上去。
织田家的住所接近东京湾,距离港口黑手党那知名的五栋大楼,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
数年之前,织田作之助经常搭乘这趟公交。如今车的外壳都变换了一回,两边的景物也早已不复当初。
织田深雪看着不远处的海岸线,突然发现自己至少有三年左右,没有朝这边来了。
从终点站下车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这会儿正是上下班的高峰,在临近海岸线的两侧人行道上,来往着不同身份职业的人。
不过,当距离近到港黑大楼外的百米左右,就只剩下黑西装打扮出入的男女了。
港口黑手党最高的那栋大楼,到楼顶差不多有40层,期间几乎是一层一个关卡。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想要突破重重障碍、见到那位港口黑手党的无冕之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在过去的这些年,无论此处迎来过多少次暗杀,都没有一个入侵者活着离开。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得到的消息传送出去。
到了今天,港黑地位最高的干部——中原中也,其恐怖的力量让整个地下世界都为之战栗。相较而言,却没有任何人能说出港黑首领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甚至性别。
织田深雪站在港黑大楼百米外的一棵树下,低头拨通了手机。那边的提示音响了五秒,然后被人接了起来。
“太宰,”在对方出声之前,织田深雪说,“我在港黑大楼的下面,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听筒对面的呼吸声消失了一瞬。
在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之后,她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吐息。
就像是等待早已写定的结局。
十五分钟后,港口黑手党大楼附近的酒吧。
织田深雪的咖啡刚刚送上来,包厢的门被再次推开。穿着黑色大衣、搭着红围巾、右眼绑着绷带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明明只是衣着的变化而已,织田深雪想,但对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又或者,其实并非不一样。
“坐吧。”她说,“帮你点了和我一样的咖啡,加糖加奶加冰的。”
太宰治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了几秒,然后走过去坐下了。青年盯着自己面前咖啡中的倒影,然后抬起头:“深雪酱……”
织田深雪看着他,一副侧耳倾听的表情。然而黑发的青年只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就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少女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自己的男朋友:“既然你没有解释什么,是否等同于承认了,‘你是港黑首领’这件事?”
那话语中微妙的距离感,让太宰治的表情暗淡了一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之后,织田深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要说震惊意外什么的,她早就惊过了。
多亏之前一个多月的磨炼,织田深雪的演技和过去比起来,几乎有了堪比投胎的增长。从上车到过来的这一路,她的情绪到底有多混乱,只有她自己清楚。
被欺骗和隐瞒、或者是其他负面的情绪,就像从海底泛滥上来的泡沫,灼烫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但除此之外,更多的空白、茫然、恍惚与沉重的东西,占据了体内的大部分细胞。
这些情绪与她的思维共生,让少女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到近乎于漠然。她甚至低头喝了口甜腻而冰冷的咖啡,突然想起一个月之前,也经历过这种近乎于对峙的情况。
不过当时近乎于一场闹剧,而现在……
“我想知道,那天为什么要答应我的告白?”织田深雪说,“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太宰先生应该猜到了吧——我当初之所以提出交往,是受了同学个性的影响。”
太宰治看着她,表情没有半点惊讶。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沉默太久。终于开口的瞬间,声音干涩的磨过喉管:“我……”
青年的声音一顿,仿佛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他又停顿了几秒,然后努力正常地说:“我以前见过你。”
织田深雪反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是六年前?我记得那天晚上看到的……”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我们在其他地方见过,你送了我一样东西。”太宰治补充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织田深雪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如果对方想告诉她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至于当时答应你,可以看做是一时冲动吧。”青年苦笑着说,“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清楚,但是……”
织田深雪盯着他:“但是,太宰先生没办法说出‘我们分手吧’,是这个意思吗?”
“……”太宰治。
看着青年仿佛失语的表情,又明显默认了她的说法。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某种冲动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涌出来了。
是气愤,烦躁,但还有别的什么。
“直到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太宰先生都无法说出那个词。”她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觉得我无法接受‘男友是港黑首领’这个身份?或者是,‘我的男友欺骗了我’的事实?”
一连番不带喘的话出口后,少女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或者是,‘既然女友发现了我真实的身份,就不得不和她分手了’?”
她用一种近乎于陈述的语气,反复说出带着“分手”这个词的问句。而这个词出口的瞬间,或许是错觉——
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眼睫轻微的颤了一下。
“总不至于,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吧。”
说到“玩弄感情”这个词的时候,织田深雪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虽然除了声音之外,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这种单方面的疑问——或者说质问,让织田深雪感到前所未有的糟糕。仿佛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或者更年期发作的中年妇女。
而另一个当事人独坐钓鱼台,从头到尾的冷眼旁观。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在冻土一般的静默之后,黑发的青年抬起了眼睛。那只没有被绷带覆盖的左眼看着她,冷漠的让少女心头一颤。
“我已经看到了结局,织田小姐。”他说,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耳鬓厮磨的女友,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海啸终究会归于浪花,烧毁森林的大火也有熄灭的一天。既然无法更改自然现象的产生,在意浪花或者洪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织田深雪:“……所以,你是打算承认,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我的前男友,是一个玩弄女孩子感情的人渣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
她跟着沉默了下来,突然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
她自言自语地说,就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然后,原本笼罩在神情之间、锋锐的攻击性与躁动不安,突然像是融化的金属那样消失了。
“如果真的想要分手的话,就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啊。”织田深雪说,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说起来,在这方面的分辨能力,一开始还是你教给我的。”
这双绝望到……如同殉道之人的眼睛。
或许她真的具备所谓的“天赋”,织田深雪想。在一个月前,她和太宰治探讨演技相关的话题时,对方表达过这么一种观点:
想要扮演出一种情绪,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首先要能真正的看懂,甚至理解它的成因。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织田深雪不知道自己进行过多少练习,又恶补了多少本专业知识。而到了今天,少女熟悉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正如她熟悉每一个熟悉的人。
那些所谓的扮演与伪装,真心与假意,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都是仿佛因果一样泾渭分明的东西。
太宰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片随时都能碎裂的冰。然而下方是千万年的冻土,裹挟着无法看清的泥泞。
织田深雪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刻。
少女站起身来,整个人像鸟一样地翻上了桌子。然后她倾身向下,在距离被瞬间拉到只有毫厘的时候,注视着这双鸢色的眼睛:“既然要玩弄别人的感情,不如做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