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你所言。”
“是我失言了。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他说。
织田深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们换了个话题。她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留神去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然后理清了大致的情况——
不久之前,她的便宜兄长芥川龙之介刚刚正式加入武装侦探社,然后说明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找到被港口黑手党带走的亲生妹妹,芥川银。
这事儿织田深雪还不知道。毕竟之前一段时间,家里唯二两个工作的成年人都在加班,连饭都没回家吃过。
现在看来,和她以为的不一样,这次并非为了纯粹的“公事”。
而织田作之助的任务,是与港黑内部的某些人进行接洽,通过某种私下的共识,让港黑默认“不追究芥川银此事”这个结果。
也就是善后的那部分。
如果织田深雪不认识那边坐着的两个人,从单纯的对话逻辑上来说,她能推出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是安插在黑手党的内奸。
换句话说,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港黑首领太宰治,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二五仔。
然后,和“敌对势力”的员工,在这里进行暗中接洽。
喵喵喵?
织田深雪的表情僵硬,更让她无话可说的是,太宰治在不到十分钟的对话过程中,就把马甲掉了个底儿光。
……他根本就没打算演戏吧。
“……那是什么?”
“标志着谈判结束的东西。”
“把枪拿开。”
“恕难从命。这得怪你。谁叫我对面这位是这座城市黑暗面的化身,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呢。更何况,说不定今天的会面本就是黑手党一手设下的圈套。”
“我并非自愿当上的首领。”
“等、等一下!”
织田深雪吸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无论在她以为男友只是个可怜弱小但能吃的小白脸的时候,还是后来他终于掉马,甚至还想的很多打算靠作(一声)分手。但作为一个会认真恋爱的正常人,织田深雪当然考虑过见家长的问题。
从某人的情况来看,他的父母要么早已驾鹤,要么有和没有也差不多。所以织田深雪忽略掉前者,只考虑了自己带着对方回家的样子。
作为一个养了十几个孩子的单身父亲,织田作之助在后代的教育问题上,其实很难投入太多的心力。织田家与其说是传统的家庭,更像是什么小型福利机构。
即使是在十几年前,他只收养了织田深雪一个的时候,半大不小的少年在带娃之路上摔过的跟头,也和他吃过的咖喱一样多。
所以按理来说,“给你钱离开我女儿”这种剧情,大概不会发生在织田作之助的身上。如果太宰治不是港黑首领,织田深雪也没有被骗财骗色,这位准女婿很可能……最多被问两句户口。
总之,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脑补中的第一次“见家长”,会发生在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地方。
真是尴尬到让人想要切腹的场面。
“阿雪?”
听到了另一边熟悉的声音,红发的青年下意识转头,有些紧张的看了过去。然后发现自己的女儿一脸僵硬,盯着他……是盯着他吗?
织田作之助的余光回落,扫视到旁边那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港黑首领的身上。
然后,他看到了对方的表情。
那一瞬间,多年来培养出对细节的捕捉能力,让昔日的杀手、如今的武侦成员皱了下眉:“阿雪,你认识他?”
织田深雪:“……”
她也不知道该说啥,她也觉得说啥也不合适。
织田深雪的大脑一片空白,从走进这家酒吧开始,她的理智就一直处在宕机状态。面对这恐怖故事一样的见家长现场,还没满十八岁的少女,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爸,”最后,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第63章
死寂。
沉默。
尴……尴尬?
当少女喊出那句狗血剧经典台词的瞬间,就连酒吧的背景音乐,都像是变轻了几分。
织田作之助坐在位子上,瞪着女孩脚下的台阶,表情就像是被一颗不知来处的子弹打了个正着。当然,作为拥有「天衣无缝」这样异能力的人,他永远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所以红发青年现在的表情,大概就连自己都想象不出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不是单纯的尴尬所能形容的了。而织田深雪最后的理智,就是让自己不要夺路而逃,默默走下了台阶。
然后在脚踏实地之后、距离吧台至少三米的地方,扎根不动了。
“总、总之,”在又一段沉默之后,织田深雪硬着头皮说,“阿助,我和太宰,确实认识来……着?”
她的视线歪到某人身上,突然就拐了个音调。
与织田作之助隔了一点距离、在自己的位置上,却已经转过身来的黑发青年……在笑。
他穿着织田深雪见过几次的黑色大衣,一只眼睛上绑着绷带,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像个少年。
应该说,那并不是一个标准的“笑”的表情。仿佛一个被邻居家揍哭了的小孩,在得到父母安抚的一个怀抱之后,睁着红红的眼睛,擦着鼻涕眼泪裂开嘴巴,露出豁了个口子的牙。
当然,黑发青年的眼睛没红,更没有鼻涕眼泪乳牙什么的。他只是……只是嘴角上扬,然后用那种奇怪的表情,看向这边僵硬成一块固体的少女。
“抱歉啊,织田作。”然后他说,“‘我并非自愿当上的首领’,这句话是真的,虽然说这个也没什么必要。而深雪酱……是我的女朋友,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种仿佛征询的表情,看向远在数米外的少女。
织田深雪:“……”
虽然知道她的男朋友很欠揍,也不止一次亲身领会过了。就像前几天要不是她脑子转得快,这会儿八成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过再次碰到这种情况,果然还是……很欠揍啊。
于是织田深雪终于迈出脚步,几秒内走到了两人中间。然后在一方依然没反应过来、一方笑眯眯看着她的时候,一屁股在他们之间的位子上坐下了。
“老板,麻烦给我一杯柠檬水~”
她大声地说,同时把手里装着鱼和伞的袋子,挂在了桌沿侧面的凸起上。
吧台后面刚才没有人,就在织田深雪过来的时候,才走出一位中年接近老年的男性。他比了个OK的手势。在把杯子推过来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加油,小姑娘。”
说完没等当事人回复,就迈着溜溜达达的步子,重新转回后台去了。
“……”织田深雪茫然了几秒,低头喝了口柠檬水,被里面的冰块冻得牙根一软。然后她舔了舔牙,看向自己的右手:“阿助,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芥川哥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点头。
而另一边,太宰治突然抖了一下,就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了一样,憋住了两声咳嗽。
“?”
织田深雪困惑地转头,看着男朋友桌子上没动过的酒水,又莫名其妙地转了回去。
“是芥川的妹妹银,”织田作之助说,“她被扣留在了港口黑手党。”
刚才他们并没有说到具体的名字,织田深雪到现在才真正确定。她愣了一秒,继续转头:“太宰,怎么回事?”
这过于自然的态度,让织田作之助感到非常古怪。而更加微妙的是,那边的年轻人只思考了一瞬,就同样自然的回答:“芥川的妹妹小银,并不希望跟他回去。”
太宰治说着挠了挠头发,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有些东西,其实是芥川兄妹自己的问题吧……”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搞定了?”织田深雪回想着之前听到的内容,又征询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干脆地拿起了她爹面前的杯子:
“阿助,我等你喝完酒,然后我们早点回家吧。今晚轮到你做饭,如果没有加班之类的事,不要想抵赖呀。”
织田作之助表情茫然,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织田深雪又回头看了看太宰治,确认后者的内心承受能力优异(这家伙八成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了,咬牙),不需要进行多余的交流。
从织田深雪走下楼梯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原本对着某人的枪,就已经歪到了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去。这会儿织田深雪看他右手手指上还串着的东西,手伸过去往下捋,两秒后熟练的摘了下来。
然后把东西放回桌面上,示意她爹重新挂回原来的地方。要不是这把枪放在织田作之助后腰的衣服下面,她都想亲自动手了。
“阿雪。”
就在手木仓被放上吧台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终于开口,“你,你们认识多久了?”
织田深雪回忆了一下:“两个月吧。”
织田作之助:“……”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没做出什么评价,或者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这辈子都没处理过的难题。作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母胎单身狗,这个男人既没有恋爱经验,也没有围观亲朋好友恋爱的经历。
所以织田作之助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枪收了起来。只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目光落在织田深雪身上,又和隔着少女的那个人对峙。
“阿雪,”最后他说,“我并不想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港黑首领’这样的人,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织田深雪没有立刻回答,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清澈的柠檬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太宰治身上的秘密,大概多到足以让不小心走进其中的人,活活淹死在黑色的泥沼里。
织田深雪没有挖掘那些东西的兴趣,更没有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爱好。
“我相信他。”
最后她说。
吧台前再次陷入安静,空气中上扬的男高音缭绕不息。织田作之助沉默了片刻,仰脖喝光了最后一口酒,然后把杯子轻轻放在了台面上。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可以不必用手木仓来解决’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然后,他平静地说。
临走之前,织田深雪望了眼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家长,把身边挂着的袋子拿了下来。同时触碰到青年放在桌面上的手,透着苍白的凉意。
她垂头看了他一会儿,把包里翻出那把女式碎花伞递了过去。太宰治看着那俗到让人眼前一黑的图案,充满求生欲地问:
“深雪酱,这个是……?”
“是礼物,”织田深雪笑眯眯地说,“我刚才看外面云挺厚的,没准马上就要下雨了。太宰你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吧,万一淋湿了生病怎么办。
太宰治:“……”
仿佛没有看到男朋友内心的挣扎,织田深雪低头亲了一下伞柄,然后放进他的手心:“要好好的使用哦。最好下次在雨天见面的时候,我能看到你拿着这把伞。”
太宰治:“…………”
少女习惯性撩完一波,重新提好袋子,心情愉快的转头——
然后,对上自家老父亲更加复杂的眼神。
织田深雪:“……”
等两人重新走上大街,之前阴沉的仿佛要下暴雨的天空,居然重新放晴了。织田深雪看看包里的伞,很难不产生类似于“浪费了”的想法。
不过,考虑到家里十几个孩子带来的物品遗失几率,她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家店距离织田作之助常去的西餐厅不远,虽然之前说是让老父亲回家做饭,但织田作之助的工作还没真正搞定,织田深雪当然不可能硬拉他回去。
听完织田作之助“吃完咖喱直接回侦探社”的解释之后,少女点了点头,顺便释放了自己的好奇心:
“阿助,你和太宰,呃,之前说了什么啊?”
她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显然已经聊了有一会。这件事其实疑点很多,多到瞎子都没法忽视。
但织田深雪没有怀疑过,因为——没那个必要。
太宰治这个家伙,如果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大可不必用这种堪称莽撞的方式。
听织田深雪再次提到这个名字,织田作之助似乎有点郁闷。但他最后还是回答了,神情透着只有熟人才能看出来的不确定。
“我觉得,他可能认识我。”他想了想,“确实没什么杀意。不过,港黑的首领想要骗过我们这样的区区小卒,岂不是易如反掌?”
“……”
面对老父亲不赞同的目光,少女却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织田深雪想起了很多东西。
“我【哔——】,”她突然爆出一句粗口,把手里饱经颠簸的袋子塞到织田作之助的怀里,掉头一把推开了餐馆的大门。
“阿雪?”
“……”
【“海啸终究会归于浪花,烧毁森林的大火也有熄灭的一天。既然无法更改自然现象的产生,在意浪花或者洪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真是一个让人没法拒绝的问题啊。就算是最冷酷的男人,也不可能说出‘不’这个词。”】
太宰治,她想,老娘还不如把你做成块叉烧!
第64章
织田深雪回了趟家。
是织田家距离西餐馆附近的那栋租屋,她平时基本不住在这边,这个时间弟弟妹妹也还没回来。少女进屋后连鞋都没脱,直奔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