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成绩就很好,老师同学亲戚都说他是名校的预备生,会有坦荡的前途。
可偏偏他有宋玉华这样的母亲,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到中年还在追求她所谓的“真爱”,带着家里的存款,抛夫弃子的跟别的男人走,又被骗得一干二净回来,很快就发了疯。
她让姜良沦为亲朋好友的笑柄,两个人很快离婚,姜良很快去了外地打工,于是这家里就只剩下姜凛和宋玉华两个相依为命。
宋玉华恐惧孤独,又有谁会比她亲生的孩子更适合陪伴她漫长的人生呢?
没人能细究她的想法,兴许最初姜凛是她的希望,她将其视为救命稻草,可渐渐变成,她想将他一起拉入她灰败的世界。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姜凛。
她最讨厌看见他笑,他高兴她就生气,她也不能容忍陈言理抢走她的儿子,她就去学校里闹,闹到所有人对姜凛避之不及,她特别高兴。
可是她始终没能把陈言理逼走,这个女孩的倔强超出她的想象,宋玉华意识到她无法再将姜凛留在黑暗里,她索性就换个更彻底的方法。
把她自己变成姜凛永远挣脱不了的阴影。
就是个很普通的晚上,姜凛上完晚自习回家,打开门,发现家里的门窗都闭的很紧,满屋浓重的血腥气,那种艳丽的颜色刺的他的眼睛很痛。
那个女人就躺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可是姜凛似乎看见她睁开了眼,怨毒而痛快的冲他笑起来。
他的腿有点发软,只好贴着门壁缓缓蹲下身,他脑中空无一物,那血气张牙舞爪的钻入他的五官七窍,他的一切似乎都被鲜血浸透。
他有点喘不过气。
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眩晕,他很想吐。
这个给了他生命,和他血脉相连的人,在她人生坍塌的那一刻,就死死抓住了他。
然后到死都不放过他。
他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像赤身裸体的跋涉在极北之地,他哆嗦起来,寒气遍布全身,他盯着这个“家”,又忽然诡异的平静。
他平静的看着他的母亲,平静的感受着压抑的疲惫,平静的想,他是不是该遂了她的心愿?
这对谁都是解脱。
屋里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信息提示音。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到家啦。”。
“明天见!”
是陈言理。姜凛短促的扫了眼信息的内容,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连字也不认识,可这细微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可怖的平静,他打了个哆嗦,猛的清醒过来,转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恐惧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欲,他开始对眼前的人事都难以忍受,慌乱的抖着手打开门,仓皇跑了出去。
他跑出家,跑出西四桥巷,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他要跑的远远的,他跑到汽车站门口,才想起他应该要打120,要报警。
可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已经耽搁了很久。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只记得早上五点,汽车站售票厅营业,他随便买了张车票,仓惶离开了江州。
*
梦里一声长长的汽车鸣笛声。
他忽然闻见一股幽然的香气。
“醒醒。”他听见一道柔软轻和的女声,额头似乎被凉韫韫的东西覆盖,“醒醒。”
他本能的抓住那道凉意,想要推开,可是又贪恋这点温度,那道女声固执的要把他叫醒,他挣扎许久,才从那个血淋淋梦境里艰难的睁开眼睛,浑身冷汗。
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看见陌生的环境,脑中一片混乱。
这不是他家。
陈言理的手腕被他抓的有点疼,但她忍着没说,只是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姜凛这才转过脸来,看见床前蹲着的人,等看清她的脸,意识更加混乱,哑着嗓子犹疑开口:“陈言理?”
“干嘛?”她轻轻转了转手腕,纹丝不动,只好放弃。
姜凛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这种梦他做过好多次了,她只会在梦里出现。
没有哪一次,他会在噩梦的尽头依然看见她。
他有点害怕这只是他又一个梦境。
一个好梦。
“我在做梦吗?”
陈言理听他这睡迷糊了的语气,顿时有点没好气,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他从门口挪到卧室床上,担心了半天,他倒是睡得四平八稳。“要不要我给你一巴掌?你试试看疼不疼。”
“……好。”他闭了闭眼睛。
她倒是挺想趁这时候报私仇的。
“松手啊。”她举起被他抓的紧紧的右手腕,“你这样我怎么打?”
姜凛还是没松手,他就是盯着她看,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目光却始终没有偏离半分,陈言理渐渐扛不住,索性伸手拧他胳膊,“疼不疼?”
她腿都快蹲麻了。
“有点疼。”他像是笑了一下。
“那还不松手?”
姜凛稍稍欠起身体,手上使力,带着陈言理往前倾去,他好像还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想碰碰她的脸,陈言理倏地抽回手,瞪他,“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
他被她训得垂了下眼睛,陈言理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怜相,忍不住又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点点头。
“梦见什么了?”
他沉默许久,才说:“梦见我走的那天。”
陈言理瞬间就沉默了。
她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个。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禁忌话题,其实也不是,如果他肯好好说,而不是摆出那副锯嘴葫芦的德行,她会认真听他说,不会总吵来吵去。
她沉默着等他下文。
可是他无从说起,喉咙里像卡了个利刺,割的生疼,呼吸陡然浓重急促,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言理发觉他不对劲,微凉的掌心去探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她叹了口气,“我去给你找药,不想说就算了。”
她腿上发麻,撑着床沿缓了缓,才起身出去。
“陈言理。”他在后面叫她,她停下脚步,“你能不能……”
她转过身,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什么?”
“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第57章 藏星
“在你眼里。”她扶着卧室的门,背对着外面的光亮,语调平和,“我是你召之即来的人吗?”
姜凛沉默着,听她自嘲的轻笑一声,“不想要就扔掉,想要的时候再捡回来?”
“不是。”他嗓音艰涩沙哑,可是她的指控他也无从辩白,是事实,陈言理从来都没想过放弃他,是他先走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他先走的。
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再跟她说这种话?
“对不起。”
陈言理沉默了会,“前几年,你从来没有来找过我。如果我没有来临安,没有在酒吧遇见你,你想过去找我吗?”
“想过。”
“那你为什么没有来?”
来过的,好多次,可是他本来就是不受人期待的存在,只会是她的拖累,一点都配不上她。
这话宋玉华对他说话,陈国鑫对他说过,很多人都说过,像个魔咒,让他不得不接受。
也根本不敢奢想,她会再次,切实清晰的站在他面前。
“我配不上你,我给你带去的……也都是不好的东西。”他沉闷的说着:“言言,我这种人,你应该把我忘了的,再过的更好一点。”
自以为是。
冠冕堂皇。
陈言理抿着嘴角,生硬的回:“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忘?”
姜凛闻言,抬头看她一眼,虽然没出声,但眼神明晃晃就是——她还不够明显吗?
陈言理看他这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那股邪火就开始往外冒。
她虽然挺明白自己没出息,但被他挑破,她还是忍不住羞恼。她情绪总是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挑起,简直像个充气过量的气球,一戳就炸。
但这邪火又不能往自己身上撒。
她气呼呼的转过身,用脚带上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姜凛在她转身的瞬间本能的起身往外追,她的公寓很小,门口到床不过两步的距离,依旧赶不及她动作的利索,那关门声直砸他面门,整个人都懵了霎那。
这脾气连点征兆都没有。
陈言理走到餐桌前,翻过杯子倒水,听见卧室的门打开,他走出来。她只觉得心头郁结,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杯子重重搁在桌上,背着身冷声说道:“出去。”
他无奈:“陈言理……”
陈言理依旧背对着他:“配不上我,没有你我会更好……你既然这样想,理由既然这么充分,那么现在又来干什么?”
“你当我是什么小猫小狗吗?你招招手,我就得到你身边去?”她说着,竭力保持冷静,过分明亮的眼睛却暴露她此时仿佛被烈火灼烧的心境,“那你是不是先得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走,去了哪里,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你连糊弄几句都吝啬吗?我真的不明白……”她明润的眼眸渐渐暗淡,失望的眼神定在他身上,清亮的声音里夹杂几分无奈和委屈,“真的不明白你。”
“我会告诉你。”他安静的听她说完,然后仓促的解释,他本想往前走一步,察觉到她的抗拒,又顿在原地,“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她简直想笑。
“还不够久吗?”她深深的吐息,压下心里满满的无可奈何,抬手按着眉心。
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办法抗拒有关于他的一切,尤其是他拿这种隐忍的眼神瞧着她的时候,她只会心软。
她也不能忽略他求她留下时的悸动,可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她本来就是很执拗的人,对她在意的所有事,她可以坚持,但必须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想要多长时间都有,但我不会在原地等着。”她狠下心,冷冷的告诉他:“我不会为你浪费时间,所以你最好快一点。不然,兴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也没有兴趣再听。”
他没有犹豫:“好。”
电视旁边挂着有小圆钟,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
陈言理明天一早还得上班,疲惫的闭了闭眼睛,指着门口赶他出去:“你走吧。”
她还在气头上,摆明不想搭理他,姜凛也不想再惹她不高兴,自觉的走出她家,房门毫不留情的他身后关上。他揉着眉心,走到楼梯间习惯性的去摸烟,结果身上从头到脚,空空如也。
连手机和车钥匙……都被她收走了。
真是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了。
外边乞丐都能比他强点儿。
楼梯道里的声控灯短暂的亮了又暗,他茫然了一会,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陈言理倒也不是故意想让他露宿街头,她纯粹是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她先前把姜凛挪到床上,翻出床薄被准备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现在把他赶出去了,也懒得挪地方,原样倒回沙发里,自己翻来覆去的生了会闷气,将有了点睡意,空荡寂静的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语音通话的铃声。
这大半夜的,她猛地睁开眼,被这声炸的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僵了许久才敢爬起来,飞奔着按开客厅的灯,循着声源从自己的包包里……翻出姜凛的手机。
应该是个微信通话,他设置的不显示消息信息,也看不到来电方是谁。她不知道密码,打不开手机,只能按了静音键。呆愣的盯着他的手机一会,又后知后觉的从包里把他车钥匙翻出来。
她扭头看看时间,已经一点了。
他身上带钱了吗?
要是没有……这俩东西放在她这,他能去哪?
这年头能时刻记得往身上揣现金的人,似乎不太多。
陈言理准备放任不管,他爱去哪去哪,露宿街头没地儿去最好,有本事他就从这走回淮安路。
可她才只是想想这画面过了把瘾,他身无分文徘徊街头的样子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没几分钟,她重重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谁,认命的找件外套披上,打算下楼看看。
算他运气好,遇到她这样心肠好的人。
可是给他打电话这人很执着,刚才的通话自动断掉,立刻打过来第二个,又断掉。第三回直接打电话过来,号码似乎还是国外的。
她本觉得接他电话不好,可是对方接连不断的打电话,似乎很着急,她只好接起,刚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一道略带焦急的女声,“怎么不接电话?”
“不好意思。”陈言理礼貌回道:“他电话落在我这里了,您有什么急事吗?”
姜敏在电话那边直接愣住了。
难以置信的看看屏幕上的号码,她第一反应是唐思冉,毕竟这个点姜凛通常都在酒吧,能接他电话的女性,只有唐思冉。
可这声音又不是。
姜敏把他接到身边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他有女性朋友。
三更半夜他还能把手机落下,那也许还不是普通朋友。
简直……离谱。
姜敏震惊的想,这短短几个月,她这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侄子身上的改变似乎太多了……比过去几年摞一起还多。
陈言理边接电话边出门,见对方陷入长久的沉默,试探又问:“您好?”
“啊。”姜敏回过神,“请问你是?”
“是他朋友。”陈言理按下电梯按钮,“您找他有急事吗?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可能没办法让他及时回电话。”
姜敏:“没有急事。”
只是姜凛最近情况不太稳定,又一直没接电话,姜敏怕出现意外情况才多打了几个确认,没想到能有意外惊喜。她本想问问对方是谁,和姜凛是什么关系,可是手机里传来呲呲啦啦的声响,似乎信号不好,她只依稀听见女孩温和的告别声:“好。我会转告他回电话的,再见。”
电梯里信号很差,电话很快挂断。
一楼大厅亮着灯,可是空空荡荡,悄然无声。陈言理刚走到门口,旁边保安室的窗户“哗啦”一声打开,保安大叔笑眯眯的隔窗问:“小姑娘,下来找男朋友哦?”
语气笃定,她才觉得疑惑,姜凛就从保安大叔身后慢吞吞站起来,颇有点无辜的看着她。她靠近一点,见保安室里摆了两张小板凳,中间一盘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