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八年后的冬天——春日酲醉
时间:2022-03-12 07:51:07

“小温,你不要瞒我。”
“我瞒不过您的,我真的要回鹤宁,我答应了侄女,要回去。”
“是因为……周宴吗?”
周宴……
周宴这个名字,俞温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俞温沉默了很久,目光很沉静。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面对过这么多的家属,陈主任再明白不过俞温神色里所隐蕴的念头。
陈主任立马拒绝道:“你的辞职信先搁在这里,没有招到代替你的人之前,你还不能离职,你……”
“老师。”俞温侧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声音很轻:“您比谁都清楚,一个人没有了灵魂,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试过了,可是徒劳。我还是……无时无刻忍不住,忍不住的想他。很想很想。”
“……”
陈主任还是没有同意俞温的辞职,坚持把俞温留在东琼,可俞温其实已经不在意老师的同意与否了,只是想有个交代而已。走出医院门口,俞温拿出电话看了一瞬,还是没有来电。
 
第57章 物品之十
 
这通电话,终于在第三十八天的下午,在沙发上震动了起来。
电话接起来,那头是沈词的声音:“军医院三楼,你过来吧。”
俞温淡淡的应了声,拿起遥控关了电视,抬眸看向茶几下的抽屉。俞温伸手拉开抽屉,在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礼物盒。
俞温拿上盒子,背上包出了门。
来到医院的时候,沈词在楼下等着。其实甫在一周前,俞温便已经接到过沈词的电话,在电话里,沈词说,俞向腾有醒来的迹象。
所以今天这个电话,其实只等了一周。可于俞温而言,这个电话,等了太久太久了。
俞向腾住在三楼的监护室里,门口有三个警察守着,见俞温旁边和沈词一起来,便也没有阻拦。沈词停在门口,没有进去,留给俞温时间。
“他现在醒着吗?”俞温问。
沈词点头。
俞温握了握包里的盒子,伸手推开了房门。这个房间在医院的东侧,午后照不到太阳,窗外正有一棵遮阴的绿植,阻拦了唯一可以透光的地方。
俞温还记得,自己来看过他一次。
那时的房间氛围有些沉,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充斥着鼻尖,俞温踱步进去,坐在俞向腾床边的椅子上,很安静。
俞向腾也伤得很严重,可他没死。正奄奄一息的睡在这里,费力的睁开眸子看着俞温,睫毛颤动着,氧气罩下干涸的唇一掩一合,食指试着用力,似乎想和俞温说些什么。
俞温不为所动,只是靠着椅背,很平静、很清淡的看着他。
俞温看着那个氧气罩,充满了氲气,而后又恢复清晰,又再次充满氲气,往复了很多遍。
那是俞向腾苟延残喘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俞温的指尖颤动着,差一点。只差一点,俞温便忍不住,有了想伸手,拿掉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氧气罩。
可没有。
这天再来时,俞向腾已经能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活动筋骨。
“囡囡?”俞向腾见了俞温,瞳仁有些震惊。
他有多少年,没有真切的见过女儿了?只有八年前的那张,在茶几上的纸条,之后的八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俞温。
俞温默不作声,盯着俞向腾的神色有些深,走到俞向腾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包里的礼物盒拿出来,搁在床头柜上。
俞向腾一点也没看出俞温眸中的深意,只在意自己想看到的。在几近丧命的无力感中,在生死边缘的无助感中,在捡回一条命的余幸中,俞温能来看他,他其实很欣慰,欣慰得快要落下泪来。
即便他作恶多端,但俞温,曾经是他的女儿,捧在心尖上的女儿。
“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说来话长,已经过去了。”俞温目光幽深,回答道。
俞向腾看着女儿的神色,一阵无力感涌上来,没有再追问。
房间里的氛围压力沉闷,俞向腾看向一旁的礼物盒,想要伸手打开:“还带什么礼物?现在工作了没有?工作够不够用?我这里还有……”
“爸。”俞温出声。
话一出口,俞向腾顿住了手。这一句‘爸’,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呢?
俞向腾在那么一个瞬间,突然觉得,在俞温口中吐出的这一个字,好像足以让他放弃一切。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事情的开始,他也只是想让他的囡囡过上好日子啊。
“那是买的礼物,等一下再拆吧。”俞温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好……好。”俞向腾点头应着。
俞温看着苍老憔悴的俞向腾,面目平静,甚至是冷漠。
“外面为什么这么多警察?”俞温开口问,明知故问。
“……”俞向腾脸上一僵,勉强解释道:“有点误会,等我和他们解释清楚……”
“我替您解释吧。”俞温打断他无谓的掩饰:“因为你是毒枭。”
俞向腾身子一顿,随后垂眸,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垂着头,几乎要埋进胸里。
俞温淡淡的笑了。这只是很轻的一件事,接下来,他该要承受更重的事实。
“这算什么?”俞温语气清淡,继续说:“当年妈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炸弹,轰得炸在俞向腾的脑子里,炸得他懵然几秒,随后豁得抬头看向俞温,不可置信的眸子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的耳朵嗡嗡鸣声,全身的血液直冲颅顶,几乎要将他灭顶。
“你……”俞向腾挤出一个字,声音颤抖得细碎。
“我是怎么知道的?”俞温抬眉反问:又自问自答:“因为我看见了,因为,我当时,正躲在我的衣橱里。”
俞温眸色漆黑得像个深渊,一点点的把俞向腾拽进那个黑洞里。
“我现在还记得,你拖着妈妈出了门口,那些鲜红的血,喷在了墙上,流在了地上,是你后半夜回来,一点点擦干净的。”
“别说了!!”俞向腾嘶吼出声。俞温眉目通红,面色依旧平静。
“所以你想通了吗?”俞温问:“你不是一直不解,我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行尸走肉吗?”
“行尸走肉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惩罚我当时没有站出来,去指证你这个禽兽。所以让我记着那天凌迟般的记忆,活到了现在。但凡我只要看到你的脸,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你的残暴和嗜血。”
“你不是人。你把我拽进了和你一样肮脏不堪的沼泽里,但凡我挣扎一下,也会让我陷得更深,让我活在黑暗无边的地狱里。”
俞温喘了口气,重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干枯的树梢,目光悠远。
“在妈妈去世的很多年里,我的生命像一潭死水,其实我早认命了。”俞温说:“可是这样的生命,又在我遇到了周宴之后,变得不同了。”
“他是我生命的全部希望。”
我像是一叶漂泊的浮萍,而周宴是那支浮木,是他把我的灵魂打捞起来,让我重新明媚鲜活起来。
“在他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终于有力救赎,有勇气去原谅自己,甚至是你。”
“可是俞向腾,你杀了他。”有一滴泪滑落,冰凉没有温度。
在俞向腾瞪目欲裂看向自己时,俞温迎上他的目光,轻声说:“你亲手把炸弹,塞在了他的手里。”
“那……那个周……”
“周宴。”
周宴……周宴……
俞温抬手,胡乱的抹去眸角的泪,突然说:“你打开吧,这是给你的礼物。”
话头突然回到那个盒子上,俞向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俞温一瞬,才动起僵硬的手臂。他拿过盒子,搁在大腿上,慢慢打开来。
盒子打开的一瞬,俞向腾沉重的、慢慢的、认命的阖上了眸子,没有言语。
那是一把刀。
俞温静静的盯着那把刀,沉眸道:“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平静的解决这件事,我们同归于尽。要么,你把警察叫进来,交代全部所有你犯过的罪,接受法律的制裁。”
房间重新归于平静。俞向腾合上了那个盒子,扔进了垃圾桶。俞温没吱声,也没阻拦,只是坐在一边,等了很久很久,直至俞向腾开口,把警察叫了进来。
俞向腾甫一开口的那个瞬间,俞温也沉沉的闭上眸子。
一切尘埃落定了吗?是的。
俞温走出房门的时候,沈词还等在外面,他踌躇了几许才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鹤宁。”俞温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宴的信件和日记本
我都写在了番外
 
第58章 物品之十
 
尘埃落定在十二月。
在俞温和周宴相爱得深刻的日子里。
俞温整理了行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回了鹤宁,回了青璃巷。
回到鹤宁的时候,是早上的五点。天还是灰黑的一片,还能看见挂在天际的月光,星子若隐若现的点缀在黎明里。
俞温回到那个破烂的小平房里。小平房久无人住,比从前更残破,布满了灰尘,荒芜无生气。俞温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小平房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干净而整洁。
和八年前一样。
直至早上七点,太阳升起来,青璃巷的学生都背着书包,拿着早餐,有说有笑的往学校里走去。俞温起身,随手套了件外套,出了门。
俞温还记得,青璃公交站的十七路公交,可以经过他们的高中。
踏上公交车,俞温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一侧,车里很拥挤,都是学生青涩得到味道。
“这是给你买的,我早上在家吃过了。”隔壁有声音传来。
“我不要……”女生拒绝道。
“……”男生拧眉,有点不耐烦,径直扭开了手里的牛奶,递过去。
女生嘀咕着几句,眸里含着笑,啜了一口,朝着窗口笑了。
俞温也不自觉的笑着,眸中泛酸。
鹤宁的景象其实和八年前变化不大,鹤宁算是个慢节奏的小地方,青沥的路面,画满山水画的墙壁,小电驴在路上行过,路边支着很多小摊,老爷爷在小石桌边围着下棋。
一样,他和周宴走过的路,都一样。
市中学站到达,公交车上提示的女声传出,车里穿着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偌大的车里,顿时只剩了俞温,还有一位买了菜回家的婆婆。
俞温往学校里看去,学校门口的牌匾焕新了,换成了鎏金的大字——鹤宁中学。
公交车开动了,俞温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里面的操场、教学楼、篮球场,通通看不见了……
十七路公交的第十站,在秋绵老家附近。俞温在那里下了车,走到了老房子前,这回手里什么都没拿,开了门走进去。
秋绵的牌位积了一些灰,上次回来,约莫是半年前。
“妈妈。”俞温熟稔的拿出一张纸巾,擦拭着:“很久没来看您了。”
“您还记得我常和您提起的那个周宴吗?”俞温眸中氤红,轻笑一声:“他说过要和我一起来看您的,他食言了。”
“你不要怪他,他这些年,吃了很多的苦,都是为了我、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守卫家国。”
俞温静了片刻,泪珠滴在才擦拭干净的牌位上。
“妈妈。您如果见到了周宴,帮我告诉他一声,叫他不要等我了,我不去找他了。”
“我去祈求佛祖,让他来生不要再遇到我。”
四周无声,似乎幻化成了谁的一声沉吟。
俞温和母亲告别,出门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瞬,而后抬腿离开。重新坐上公交车,回了青璃巷。
车子到站,准备停下来时,俞温托腮看着车外,有寒风袭来,俞温闭着眸子,莞尔。
鹤宁不会下雪,自己再也见不到周宴了。
风中夹杂着阳光炙烈的味道,新鲜温热。那天阳光很明媚,和煦温热的照在俞温身上,给予悲痛灵魂以最后的蜷恋。
顺着小公路往家里走回去,梧桐伫立在两侧,高大挺拔。
梧桐树的寓意是什么?
也寓意着孤独离别。
小公路的尽头是青璃巷,俞温走到周家老宅门前,拿了钥匙开门,几个月没有回来,这里还是一样干净,一尘不染。
俞温径直走到二楼,推开周宴的房门,在置物架前直立。置物架第三层中间,那里一直有个空缺,缺了八年。
俞温垂眸,手揣在口袋里,握着那个军功章,反复摩挲。随后拿出来,轻柔的回归原位。
那个军功章置在置物架上,发着光,还有俞温指尖的温度。
之后的俞温,从周宴的房间里退出来,下楼出门,回了家。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俞温来到周家,却没有去小天台。
俞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脱了外套,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盯着桌边的窗,目光幽深清淡。这样的注视维持了很久,俞温才垂眸,看向书桌周围的东西。
两套校服……月球灯……小药箱……三张合照……梧桐子耳环……周家的钥匙……俞温的日记本……信……周宴的日记本……
这是全部了。
是俞温的全部了。
是俞温和周宴相连的全部了。
俞温盯着那些东西,一一伸手扶抚过,轻柔而珍视,在上面留下温度。
时间滴答作声,思念不曾停歇。
好久了,俞温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那个檀木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梧桐子耳环,对着镜子,一一戴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肌肤白皙,眉目平静冷清,眸角点缀一颗暗红的泪痣。
末了,俞温起身,关上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
俞温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眸子,嘴角莞尔,面容温和平静。
周宴……你不要等我了……我不来找你了……
轻然的一声呢喃,似有若无,随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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