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孟舟歌
时间:2022-03-12 07:54:03

  他的事,她不会去掺和,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容易,她又何必在这么个崎岖的路上无故添堵呢?
  她轻轻地关了门,又窝在沙发里,依靠在祁盛宴的肩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意盈盈的,“咱们儿子真的长大了啊。”
  祁盛宴一动不动,只是很小心地移动着左手,叉了块西瓜喂给她,轻声开口:“怎么说?”
  宋秋看了眼祁贺的屋子,“他……啧,我不知道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早,反正从他身上,我能看出一种决心,非唐意不可的决心。”
  祁盛宴盯着她,突然就笑了:“不早,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想好咱们孩子的名字了。”
  虽说祁盛宴是个做生意的人,可他通身气质儒雅,要是在古代,定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一身书香气。
  宋秋“噌”地一下坐直,眯着眼看他,“我现在说的是咱儿子的问题!还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也不怕他和年年都学了你!”
  祁盛宴有些委屈,可顶着宋秋宛若吃人的目光,他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只好极其敷衍地点了点头,“……我错了。”
  宋秋倒没有动气,只是略有些羞恼罢了,见祁盛宴服了软,也就转了个话题,“话说,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挺想见见唐意的。”
  祁盛宴:“谁不是呢?静观其变吧,他自己有分寸额的事儿,咱们也不用掺和。”
  宋秋轻声附和了一声,也实在是没忍住困意,直接就倒在祁盛宴肩上,睡着了。
  祁盛宴侧头瞥了眼她的睡颜,可能是因为做幼师的缘故,宋秋看起来并不像四十岁的人,她睫毛依旧很长,皮肤依旧很白。
  那一瞬间,祁盛宴突然就想起了她十六七岁的模样,明媚自信得就像天上的太阳,光芒耀眼。
  他们虽说是青梅竹马,可祁盛宴在她十八岁之前的那些岁月里,都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直到那天,她迎着一片朝阳,走向了他——
  “我又不是没有哥哥,为什么要再认一个?”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懂了吗?”
  她声音很清脆,直击他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心头涌上的喜悦是怎么回事,后来的后来,他才想明白。
  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情感,就说不上清白。
  苏荷一直和校方交涉到下午,自然也是见到了那个□□了谭琦的人。
  —— 他家里应该是很有钱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校长奉为座上宾。
  顾岸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低头玩弄着手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一刻,苏荷几乎是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股压抑的感觉。
  就像是你努力争取活着的权利,可他们,只当你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苏荷眸光一暗,“校长,我作为谭琦的班主任,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校方是什么想法?”
  校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置身事外的顾岸,又笑着跟苏荷开口:“苏老师,顾同学之前喝了酒,也有点儿醉了,不过针对于他喝酒这事儿呢,我将代表校方给予记大过的处分。”
  他避重就轻,明显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架势,与以往一模一样。
  苏荷很难摒弃掉自身的情感,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堪堪能说出话来,“校长,我问的是有关于谭琦,请您正面回答……”
  我。
  她停顿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吐出最后一个字。
  校长讪讪一笑:“顾同学答应,那个同学的任何治疗费,想索要的赔偿费,他都会同意。”
  苏荷呼吸一滞,心头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般,连喘气都是带着说不出的疼。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心疼谭琦了,她的一生都被那个人毁了,可到头来,他并不在意。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甚至谈不上遇人不淑。
  毫无爱意,却又满盘皆输。
  苏荷没有在跟校长说些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存了心袒护施暴者的人,她根本不知道她又能说些什么。
  好像这种境遇下,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校长室总体的摆件什么都没有变,就连书架旁绿植都一如既往。
  校长室里挺朴素,甚至称得上大雅之堂,可这所有的所有,都无一不在提醒着她——
  你依旧是这么无能,当年护不住自己,如今更护不住谭琦。
  苏荷从校长室里出来,还是有些不死心,就去了监控室,妄图找到一丝丝的蛛丝马迹。
  可事实令她失望了——
  根本没有。
  监控里的画面很干净,到处可见同学虚假的善意,那或许不能称作是人,是一群丑陋的恶鬼,披了层人皮。
  一中太过注重于学生的学习成绩,可却忘记了物极必反这个道理。
  他们若是凭着努力却仍旧追赶不上前面的人,便会让前面的那个人消失。
  弄死一个人是触犯法律的,可逼疯一个人,不是。
  夜晚来得很快,唐意一整天都呆呆地坐在走廊长椅上,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毫无生气。
  她不吃不喝,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唐意很自私,也深知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有资格去安慰自己的心。
  谭琦在里面反锁了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她很安静,静到唐意很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苏荷来的时候,她像是一个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满眼都是渴望。
  她忍住眼泪,“老师,你去看看谭琦好不好?老师,老师……求求你了。”
  苏荷怔住了,她真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求”字会从那个清冷却又有着一身傲骨的唐意嘴里说出来。
  话一出口,唐意也怔住了。
  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父母疼爱,家中长辈宠溺,姜舒会优先为她考虑,祁贺惯着……
  她这么多年来,感受到万般世间的善意,所以,她从未说出过一个“求”字,就连开玩笑也没有。
  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受到这世间不留余地的恶意呢?
  同学表里不一,校领导冷面无情,她满怀一腔真心来到一中,却终究被它的寒冰所中伤。
  苏荷眼里噙着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嗓音柔和,“先别哭了,我去看看,你先别哭好不好?”
  唐意想着她要去看谭琦,便也忍住眼泪,坐直了身子,低头不看她。
  她向来要强,终究还是不想把这么狼狈且丢人的一幕被苏荷看到。
  苏荷自然也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去敲了敲门,“谭琦,是我,苏荷,你把门开一下,让我进去,好不好?”
  谭琦应声开了门,她神情很平静,似是那一场大闹过后,就被抽离了所有情绪,不哭不闹,像是个傀儡一样。
  “谭琦,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荷有些犹豫,她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可她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如果她不解开这个心结,以后的一辈子,都可能困在这里。
  出于一个老师教书育人的角度,她不想。
  作为一个有着同样阴影的人,她不愿。
  “……老师,别再提了。”她嗓音沙哑难听。
  就让我忘了吧。
  就让我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噩梦,梦醒了,自然什么都不存在了。
  苏荷看着她眸中黯淡无光,对一切都不悲不喜,实在是不忍,却又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她。
  就算报了警,这个事情就真的会结束吗?
  永远不会。
  他们也许会还谭琦一个清白,告诉她不是她自身不检点的原因。
  可谁知道,在此之前,她接受的不是比那日更痛苦千百倍的折磨呢?
  笔供,口供,说着简单,可每一次的供词,都是她撕碎了自己的幻想,在一片狼藉中,找寻着令自己最为崩溃的话语。
  再者,纵使真相大白,谁有会真的在意这件事的真相呢?
  外人在意的,只会是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从来不是事情本身。
  “谭琦……世界是有光的,你可以去用法律保护自己,再不济,就当是为了唐意……”
  她话说得极轻,甚至于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人都是自私的,谭琦在那种情况下能坚持不把唐意叫出来,那种情感,苏荷自愧不如,甚至于在她这么一生中,都没有遇到过。
  可若是再让谭琦为了唐意,去撕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保护膜?
  指定是她有些疯。
  过了好一会儿,苏荷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指定是无望了时,谭琦极轻地开口了——
  “好。”
  为了唐意吗?
  真是不容易。
  她还有为别人考虑的一天。
  谭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圣母,她从出事的那天起,就下好了赌注。
  以她自己的命为赌注,赌赢了,那个人也别想活,赌输了,她也不用管这么多破事儿了。
  于她而言,没有坏处。
  只不过,唐意,确实是她放不下的。
  谭琦抬起头,看着苏荷眸中的迷茫,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
  苏荷张了张嘴,终究是欲言又止,如果说之前在校长室她是无语了的话,如今,却是不留余地的羡慕。
  羡慕她们两个真心相待。
  “老师,我想再看一眼唐意。”
  她这话说得很不对劲,即使是莞尔笑着,可苏荷仍能够捕捉到她周身那一抹仿佛冲破一切桎梏的释然。
  她隐隐有一股感觉——
  这不是对万事看淡的释然,反而是,在知道自己必定势在必得后,对一切把握都拿捏的释然。
  她虽疑惑着,可却也没问出来,只是轻声应了句好,“我帮你把唐意叫进来。”
  苏荷到底是老师,也懂自己不该去掺和谭琦和唐意之间的事儿,把唐意叫进去之后,她就关上了门,无力地坐在长椅上。
  她太累了。
  也厌倦了。
  …
  唐意进去之后,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谭琦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意,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们都太渺小了,她没有能力去正大光明地惩治那个人,所以她寄希望于法律。
  她信法,尊法,守法,所以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那个被她奉为信仰的法律。
  这或许对谭琦来说,并不是那么好,可却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犹豫着不敢上前,反倒是谭琦先开了口。
  “唐意,我会去报警的,我会用法律去保护自己,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了,好好学习吧,我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待在教室里陪着你。”
  唐意看着她,眼睛又红又肿,声音里都在极力克制着那一抹哭腔:“我知道,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叫我。”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又不想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再一次害了她。
  她不能,不愿,不想。
  —— “谭琦,这一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谭琦笑了,不同于前几日或嘲讽,或绝望的笑,她这次,倒像是卸下一身防备,真心实意的。
  “我只是跟警察做个口供,你需要帮我什么?行啦,别太担心了。”
  唐意:“我……知道了。”
  谭琦看着她,眸底藏着一丝丝向往,“你不去学习?苏老师不是说最近有个模考吗?可别耽误了。”
  唐意并不在意模考,只是她心底总是泛起不安,像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马上就要离开了。
  这种感觉不好受,尤其是看到谭琦的那一刻,这种感觉,便愈发地强烈了。
  谭琦可能也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放柔了嗓音:“唐意,等会儿警察来了,我情绪就很容易不稳定,你知道的,我不想太狼狈。”
  闻言,唐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轻轻地点头。
  她转身,临走到门口的时候,谭琦终究是没忍心,又叫住了她,“唐意!”
  唐意闻声回头,她却自嘲地笑笑,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决心。
  ——“你自己……好好地。”
  活下去。
  谭琦当然没说出最后三个字,唐意聪明,恐怕她这三个字刚一脱口,她就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唐意破涕为笑:“那你也得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在这么个吃人的学校里,好好地活下去。
  等待着未来羽翼丰满,冲破囚笼。
 
 
第22章 意曲
  唐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谭琦一直知道,她的背后,始终会有一个人为她撑腰。
  那个人或许现在不在她的身边,可却是她面对世间所有不公,敢于去面对、去反抗的底气。
  可她不一样。
  她原生家庭不算好,家里没有人会给她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勇气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一生仅一次。
  虽一腔孤勇,可勇气过后,却更加不敢面对。
  如果想要勇气,就彻底了断了过后的事。
  这是唯一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谭琦都一直配合着警方的调查,苏荷也因为私自联系警方处理这件事,被校方所不满,却碍于警察在场,校方不好说些什么。
  警察来了一波又一波,谭琦一遍又一遍地撕开所谓的美好,痛苦地阐述着所经历的事情,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眸中空洞,软软地瘫坐在病床上,嗓音哑得不像话,前来录口供的警官与她之间隔着帘子,苏荷也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给予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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