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脏水,就像是他们唯一一个可以把她拉下神坛的切口,所以他们会不留余地地对她恶语相向,把她拉下神坛,让她也陷入泥潭之中。
当脏水泼过来的时候,清者自清是最没有用的。
可她更不想睡着,睡着的时候,只会有黑茫茫的一片,梦中如此不尽人意,不会有锦绣山河,不会有明艳玫瑰,更不会有祁贺。
她好像也不记得自己脑子里像这样乱了几次,几乎是时时刻刻的。
走廊里有着铁栏杆,很压抑,唐意每每抬起头看向窗外那一抹干净的蓝色,都有一种想要跳出去的感受。
她每次发疯的时候,都是靠着强掐着自己缓过神来,她是真的不敢确定,她又能撑多久。
秋天很快就过去,唐意这些日子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她不擅长和人吵架,没当别人谈起谭琦的事情时,她都当做耳旁风。
可每每到了宿舍,趁着那两个舍友不在,她才能稍微地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不敢发出声音,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迷上了用刀片割手的感觉。
刀片划过皮肉的那一刻很疼。
事后用酒精消毒液消毒的时候更疼。
可这些痛感,是唐意目前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了。
她没什么所欲所求,所以也不在乎南茶和同学们是怎么看她、说她的了,可痛感是唯一一个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东西。
她不能去死,她得克制住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情绪,她得让所有人都相信,唐意没病,只有他们信了,她自己才有可能信。
唐意很清楚,她在自欺欺人。
可那又怎么样?
不管什么,只要她不像行尸走肉般活着,就是最好的。
一中外有个电话亭,也算是整个压抑的学校里面,唐意唯一渴望的东西。
唐意要的从来就不多,她没什么大的追求,没有一定要到达的高度,她只想要一个祁贺罢了。
十一月的一天,她从凌晨两点的时候就醒了,一直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心里酸涩异常。
唐意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矛盾,前十几年的生活里,她都是顺风顺水的,毫无半点儿竞争感可言。
可现在,她变了,变得不论一切也要拼到大榜第一,甚至每次都要提分。
这般放空思想,本应是最简单的事情,对唐意而言,却也实属难得。
窗外路灯明亮,细细飞雪扬起,在灯光下显得别样的浪漫。
唐意垂眸,又拿起搭在架子上的羽绒服,向楼下奔去。
明阳一中的墙很矮,更别提墙角处还摞着一堆废弃的塑料凳子。
唐意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翻过了墙,只是落地的那一瞬,唐意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子就扑在地面上。
地面上还有些细碎的小石子儿,平常不大注意。
可硌在膝盖处,真的很疼,疼得唐意的眼泪儿霎时就飚了出来。
唐意缓了缓,拿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又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个电话亭去了。
电话亭外表看着还行,可那些按键早就被磨去了数字,看不大清。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拨号键,她就是按不下去。
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会接电话吗?
唐意犹豫了好久,才颤抖着按下了拨号键,然而,电话那头并没有被接通,传来的是冰冷且无情的机器音。
唐意不信邪,又接着打了好几遍,次次都是未能接听。
她彻底崩溃了,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唐意有无数次都怀疑自己生病了。
被困在这所名为学校的囚笼,有些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想,死会不会就解脱了?
可她仅存的那些理智告诉她,死不会有一点的解脱。
死了,就再也看不到祁贺了。
有近小半年,她每日都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浑浑噩噩的,活像是具行尸走肉。
似是魔怔了一般,唐意又拿起电话,按下了拨号键。
她拼命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喘息声逐渐加重,她胸腔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接电话啊。
接啊。
求求你了,快点接通吧。
唐意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满脑子都只是一个念头——
快点儿,祁贺快点儿接电话。
她压抑的时间太久了,情绪像洪水猛兽一般朝她袭来,她现在唯一的曙光,就是这通电话。
她渴望听到祁贺的声音。
渴望听到他的任何一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疏离客气的“您好”。
几次尝试之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听到祁贺声音的那一刻,唐意终于憋不住了,她想哭,却又怕祁贺担心,只能捂着嘴,低声抽噎着。
她最近状态很差,什么都吃不进去,整个人暴瘦,情绪不稳定,生出来白头发,一切的一切,都糟糕地不成样子。
祁贺那边先是礼貌性问了一声“你好”,但她没敢应。
她就那么静默着。
心底还是一道道地给自己设着坎儿。
只要他再说一句话,她就说话。
几个字也可以。
一个字都行。
可他没有说话。
他也在静默着。
唐意气息有些发抖。
一秒,两秒,三秒……
她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最终,他还是猜出来了,声音顺着扬声器过来,带着一中里从未有过的生气儿:“唐意。”
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唐意再也绷不住情绪了,她大声哭着,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一样。
祁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用针尖密密麻麻地扎下,疼得他难以呼吸。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来。
他有什么好问的呢?
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她过得不好,她在哭。
“唐意……”他呢喃了一声。
只可惜祁贺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话,就被一声尖锐的叫喊声打断了。
电话那边声音很嘈杂,唐意压抑的哭声他听不见,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道很严厉的女声。
——“你还学会逃课了?唐意,你还要怎么堕落自己?你……”
他也不顾她会不会听见,头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告诉她,“唐意!我会去那边找你,很快的!”
“嘟嘟嘟——”
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他还是久久没有回神。
他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像是看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贝。
那种珍视,是用任何的言语都形容不了的。
因为那是他的小唐同学打过来的,而他的小唐同学是世间无价珍宝。
奥赛在十一月份初就差不多完成了国家集训队的选拔,最终祁贺是以267分,全国排名第六的成绩稳稳保送A大。
按这种路线走,过了年,还有集训,差不多得等到四五月份才能过去找她。
也不短。
他放下手机,趴在桌子上,脑子里很乱,恍惚间,他好像做了个梦。
虚实参半的那种梦。
梦里,还是得知保送消息的那一天。
那次是祁贺头一次把情绪外露出来。
他兴奋得就像是求偶的公猩猩。
虽然这样形容并不恰当,但那确实是他这一年半里,表现地最高兴的一次。
班主任也能理解,毕竟是保送A大的学生了,他这要是不高兴,那才是真奇了个大怪。
他照理寒暄了几句,才把他放走。
唐意离开的那八个月里,祁贺几乎没有任何的办法和途径去看到她的近况,除了一些过往的旧照。
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变淡。
荣誉墙上的照片越挂越多,祁贺几乎很难在那么多人中,像以前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她。
有很多次,他都从长廊的最右边跑到最左边,就那么看着唐意几乎占据了左边大半部分的照片,记忆有如潮水一般把他围住。
那时候,是最开始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人都风华正茂的时候。
各种的市级省级国家级的比赛,几乎他们两个参加的,结果都会榜上有名。
唐意有时候会下课拉着他过来,然后看着一走廊的空格子,笑着,“我绝对要让我的照片刻在这个墙上,成为当之无愧的三中一霸!”
那时候,祁贺还会和她拌嘴,“净扯!三中头子的地位是我的。”
声音回响在耳畔,事情仿佛才发生在昨日,可如今的祁贺环顾四周,都不会再看到唐意的身影。
他这一年,死磕物理,做过的卷,刷过的题摞起来几乎能有一个书架那么高。
可还不仅于此。
他还自学微积分,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一两点睡觉。
他要做到最好,要让祁贺和唐意所有的阻碍都为他让路。
这怎么可能不累?
祁贺不是喜欢学习的人,他也不喜欢强迫,他喜欢自由自在的,不受人拘束。
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要争取保送。
——他还要去找唐意。
祁贺就那么站着,看着,身影几乎与昏暗的墙融为一体,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颓废。
半晌,他轻声道,“唐意,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
—
学校念着这件事影响很大,再加上唐意平常也会参加各种的活动比赛给学校拿奖,也没有给与唐意学籍档案上的处分,只是让她念着检讨,深刻反思一下。
那天是个周一。
唐意上了台,眼睛里没有一丝丝情绪的起伏,说是念检讨,可她丝毫没有一点愧疚。
“大家好,我是八班的唐意,针对于我半夜爬墙出校园这件事,我承认,这是我的过错,这的确严重地违反了校规校纪,所以在这件事上,学校想怎么处罚我,我都接受。
可我有必要说一下,和我打电话的那个人,他没有任何错,我半夜会出去,是因为我爱他,如果爱也是错,那我……”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来,傲视主席台下的所有人:“错得彻彻底底,无可救药。”
“可,爱无罪,我也无罪。”
唐意向来冷清,唯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了光,一闪一闪的,方才能看出她也不过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儿。
在这么个封闭化的一中里,她能说出这句话,不亚于是向整个学校的管理高层宣战。
台下的同学一时间怔住了,就连平时最混的几个人也噤声不语。
唐意说得是“爱”,而不是“喜欢”。
要说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唐意不好说,可是她自己觉得喜欢是不长久的,这或许只是一时冲动。
而爱是刻骨铭心的,是只要他一出现,别人就显得不过如此的感觉。
她的检讨书很敷衍,把台下的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他妈不就是网上的模板吗?
“……”
所有人,在那一刹,都愣住了。
那么大的操场,挤满了人,可在那一刹,却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唐意不是恋爱脑,这几天学校对她的连番轰炸无一不围绕着“那个男孩是谁”展开。
她心里很清楚,学校才摆明谭琦这件风波带来的负面影响不久,不可能又因为她这一点错误,那么大张旗鼓地发落。
她是在外拿奖的,说的不好听点,别人一提起一中都会不言而喻地想起唐意。
可要是她被罚了什么处分,学校自然也更没什么好名气。
说是谭琦偏执。
她也不遑多让。
顶多,是因为她有些念想罢了。
…
时间一晃儿又过去了很久,自从上次念过检讨以后,唐意变得愈发沉默。
她自残地越来越重,心理越发扭曲,可面上,什么都不会表露出来。
上课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力气,眼前的景象也愈发得模糊,耳畔划过一声惊呼,她也没有听清。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入目一片白色,手腕处的伤也被细心处理好了,纱布缠着,不像以前那么疼了。
她强撑着坐起来,低着头,听着门外苏荷和唐父的声音,心下划过一丝丝抱歉。
——她不想这样,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唐父来接她的时候,距离开学也不过八个半月的时间,她却像是完全地变了一个人,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闹,眼睛无神,整个人也暴瘦,根本不像是在荷意的她。
打完了点滴,唐父带着她出了校门,风很清爽,也是唐意很久没有感觉到的舒适。
唐父看着她,脑海里又想起苏荷以及校医跟自己说过的话——
“病人手腕,手臂多处伤疤,是用刀片划伤的,目前怀疑病人心理上可能有些障碍。”
“唐意最近情绪不好,也不跟人交流……”
他有些害怕,可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意宝,你……一点都像从前了。”
“是吗?那从前的我,是哪样儿啊?”她话语里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好像只是单纯好奇地问了一嘴。
唐父移开了目光,泪水聚在眼眶,想要开口回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因为是冬天,她穿着长袖衣服也没有半点不对,可唐父还是能察觉到她手腕使不上劲。
他顿了顿,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挑破:“听说你中午饭没吃,咱们去吃点什么吧。”
唐意看了眼旁边的粥铺,“嗯”了一声。
粥铺里种类不多,墙上的价位表也都写好了,柜台的人有些挤,唐父怕她手腕再被碰到,就让她先去里面坐着,“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唐意没抬眼细看,轻声开口:“白粥。只要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