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衣下摆开始,蔓延着爬上来一层模糊的纱色,却又不是真的以轻纱覆之。角度变化间,数个相同纹路的图案便在纱色间隐约可见,很有一种朦胧的美。
连漪在礼衣的心口处,找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图案,但感觉又不是完全一样。
下摆处的图案即便看不真切细节,至少皆为封闭式。而心口处的这个则是将最外一层打开了三个缺口,每个缺口处皆有一个小小的细线,竖着直插在中央。
“有哪里不舒服吗?”霜雾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礼衣类似于裙摆大衣,也未曾添上纽扣,只以一条宽约三寸的银白色绸带固定住腰身。霜雾将绸带拉到连漪身后,带间相互摩挲的细碎声响便有些清晰。
礼衣的下摆比连漪原先估量的还要长一些,已经垂到了地上。
但问题并不是这个。
连漪垂着眼看触及地面的衣料像是蜗牛的触角,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竟是又缩回到连漪的脚踝边。
她心情微妙:“……没有。”在自动调整尺寸的衣服面前,不舒服什么的都是浮云。
一回生二回熟,这是个游戏世界,再怎么不正常也都比她穿越来得正常。连漪努力忽视异样,又看到系好衣结的霜雾绕到前面沉思着看她,拿起了一边托盘里的梳子。
连漪松了一口气,自觉可以自己梳头发。
方才霜雾说出“服侍”这个词的时候,连漪还以为是他太过夸张,或者是习惯使然。谁知道这件礼衣样式看起来简单,整理起来却颇为复杂,衣袖、领口、腰间等细节之处都有点玄机,她一个人绝对搞不定。
……但这个词还是很夸张。
连漪目光囧囧地看着霜雾回避了她伸手的动作,又绕到她身后。她扭过头看少年,有点匪夷所思:“你别告诉我,你还要帮我梳头。”
“您才将衣服穿好,动作幅度不能过大,否则又要重新整理了,”霜雾轻声细语劝道,又解释着:“家慈在世时,我曾经为她整理过头发,尽力不让您失望。”
“……”原来他的母亲过世了。
这是什么小可怜,自己出车祸,母亲也离开了他。这游戏剧本谁写的,一次剧情杀就够了,做什么没完没了地折腾同一个角色,又不是什么反派!
“……所以令尊、你们是一起住的吗?”面对这种惨剧,连漪不自觉得放轻了声音,也不熟练地用起了敬称。
这回霜雾没有立即回答。
动作轻柔地将头绳取下后,霜雾一手拂起女孩的部分长发,沿着发间插进了梳齿。他的神情异常专注,呼吸细不可闻,捏着梳子的指腹微微发白,仿佛为女孩梳发是极为神圣的事业。
直到梳子与发丝脱离开来,他将眼睛闭起又睁开,仍旧是凝视着面前捧着的头发,才终于轻声道:“是在车祸中一同走的。”
“……”上辈子他杀了编剧全家吗?
连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他对着自己劝解的那番话,语气上有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并不是特别明显。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那极有可能是真情流露。
一个真正失去双亲的人,在宽慰着她——一个游戏身份疑似父母已故的人。连·虚假·双亲去世·漪感觉自己的良心在强烈作痛。
她不敢再挑起话题,只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很抱歉,下次我不会再——”提起这个让你伤心了。
“无需为此分神,”霜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并未因为这个受到影响:“这并非机密,我也不会再沉湎往事,您只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动作不停,将一半的头发率先束起,拆成三股编出细细的麻花,末了以一根两指宽的宝石蓝色发带将整根辫子绕上去固定住,折出了一个对称的蝴蝶结。
霜雾专注束发,连漪就有些无所事事。她举起托盘里的小镜子,照着看自己已经盘好的一半头发。又注意到蓝色发带间的花纹,与腰间的绸带、以及礼衣上心口处的图案是一个样子的。
连漪未曾见过这个图案,但如果郦明旸在这里,一眼便能识别,覆盖在纱色下的图案,是霜氏的家族纹章。
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家族,将封闭留给纹章的最外层,寓意着家族防御力的固若金汤,与隐世状态下家族信息的滴水不漏。
但即便是郦明旸,在身为郦氏继承人、家族与霜氏为世交、自身又与霜雾互为莫逆的三大前提下,对礼衣心口这处变样的纹章仍旧是一无所知。
那是只有霜氏直系才能有权面见,当代霜氏掌权者在位时仅能赠与一枚的纹章。
——“障日”。
霜氏一族将竭尽全力地去保护或辅助这枚纹章的主人,即便是她想要与这个世界为敌。
那便连最为酷烈的日光也要以严寒之霜勉力遮蔽,将胜利的果实奉于座下,让闪烁着仇恨的双眼添上亢奋又快意的动人色彩。
最为稳固的三角形强行破开外层,予缺口以障碍教它永不闭合。在纹章的见证下,霜氏一族的机密、权限会尽数开放;霜氏成员也将磬其所有、唯命是从。
这是霜氏一族所能奉上的,最为虔诚的——
敬意。
第10章 指令
然而这和连漪有什么关系呢?
女孩本就是精巧一派的长相,将头发盘成双麻花丸子后,面无表情的样子愈发像是摆在陈列室里的无机质洋娃娃。
即便蓝钴石这样厚重的色彩加诸于身,也未曾出现丝毫不和谐的地方,反倒是不知不觉中将她气质里的冷调诱发了出来。
连漪就顶着在霜雾看来无机质的眼神,坚决地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我自己来。”
她决定收回之前说霜雾其他一切正常的话。
本以为扎个头发已经是极限,谁知道霜雾他冲泡了红茶、切开了蛋糕后,竟是端着蛋糕碟凑到她身旁,拿着甜品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连漪:……你这就离谱了。
“已经试过了,没有任何异常,”霜雾蹲下来,直至视线与连漪的平齐。他杏眼弯弯,语气也颇为柔和:“并不会太甜,您可以只抿一口试试味道。”
连漪:……这是重点?
连漪不可置信地问道:“所以你刚才是在试毒?”
“这是惯例。”霜雾倒也没有否认,平静地陈述道。
连漪:“……”并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惯例。
他拿着甜品勺,勺子上覆了一小块奶油。盖因蛋糕上花纹走势清晰,他将最好看的部分挖了下来凑到女孩唇角边。
连漪抿着嘴唇将头向后仰,努力地去避免沾上奶油。见她态度极为抗拒,霜雾将小勺搁在蛋糕碟上,倒也没有端走,就这样屈膝同连漪讲话:“或许先将营养药剂给您呈上来?只是药剂有饱腹作用,试过后您未必能食用其他食物。”
他轻声地提议:“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山药糕。果酱有蓝莓和覆盆子两种,按照您的口味做了调整,还算清淡。”
连漪顾忌着方才触及到霜雾的伤心事,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只委婉道:“等下我还要自己走回去,到时候衣服上也会起褶子的。”所以这种吹毛求疵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
“您有这方面的顾虑吗?”闻言,霜雾终于起身将碟子放在桌面上。随即,他又回到连漪面前,竟是掀起了长袍,单膝跪下。银白色的长袍如同鲜花盛开一般将他簇拥在中间,金色纹路沿着衣袍边界向上蔓延,便有一种旺盛生长之势。
在连漪震惊的眼神中,他摊开了双手,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在他手中赫然出现。
他轻声地道:“原本是想等到下午茶时间结束再与您提及,但既然您为此事劳神,那便将这件事情提前。”
连漪神情不自然地道:“嗯……你说。”救命!这架势不对啊!
“相信您也意识到,这里有些不对劲,”霜雾得到了回复,继续轻快地道:“所以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可能并不在您的认知范围之内,希望您能与我一同保守这个秘密。”
连漪:“……”她是不是无意中触发了什么必死FLAG?
犹是连漪表情过于不对劲,霜雾在等了一会儿之后,又笑着道:“这是我主动向您提及的事情,所以如果您不想保密也不要紧,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还请您无需为此担忧。”
连漪不说话,他便静静地跪着,再未透露出片言只语。
霜雾的剧情在游戏里并未占据很大篇幅。
连漪在走恋爱支线时,也只是有一定几率能在学校里遇见他。
他长得同天使一般秀致,性格同天使一般礼貌,最后却是以一场悲剧收场,为游戏的其中一条恋爱支线开启了剧情点。
连漪咬着嘴唇,内心在拉锯战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最终还是皱眉,轻声询问道:“你在威胁我吗?”
没有等霜雾开口,她再次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毫不知情就绝不会泄密。”
“谢谢你的礼衣,但我的外套也远没有到无法穿戴的地步。”
“请,”女孩颇为苦恼,她对这样的措辞极为的不熟练,因此话语间便有些停顿。她说得很慢,不过没有人打断她的话,于是也得以说完:“保护您的秘密,别让它成为您悲剧的起因。”
她甚至对着霜雾,用起了敬称。
连漪这话说的心虚,本意是想提醒对方注意安全,谁知道怎么说怎么挑衅。她不敢去看霜雾的眼睛,只沉默着背过手去,笨拙地试图解开方才系好的绸带。
这衣服这么娇贵,也不知道穿坏了她要不要赔钱。连漪有些发愁地想,便刻意依靠指腹,小心翼翼地摸索打结处的走向。
“保护我的秘密……”霜雾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女孩方才的尾音,并未对她其他的发言发表任何看法。
他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即便夕阳已印着照在衣袍上,将之染上了些许的橙黄,他也丝毫未曾出现半分颤抖,如同大理石雕像静止不动。
虽然依旧捧着盒子,可霜雾也未曾再将注意力放置其上,他垂着杏眼,入眼的便是女孩裙摆间的深蓝纱色。
直至窸窸窣窣的绸缎相触声在耳畔响起,他才似有所察,却也没有重新抬头,只轻声地道:“如您所言,我必三缄其口。”
“您还有其他指令吗?”
“……”说指令也太奇怪了点,她又不是在发布任务。
细小的声响突兀地停下来。
连漪有点尴尬,她的手还背在身后,却依旧没有成功解开结扣,此刻霜雾又抬头询问,她有一种做贼被抓的心虚感……
连漪的人生顺风顺水,除了穿越外也没有任何违背常理之事,而霜雾的秘密极有可能会威胁到他自身的性命。对于这个话题,怎么看他们俩都不像是可以交流心得的样子。但他既然问了——
连漪沉思着,信马由缰道:“依靠重武力严防死守,预判并扼杀一切隐形威胁因素。”
连漪,一个专注单机,但水平很菜的游戏爱好者,借助多年的游戏经验,讲了一段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建议。
给建议的人为什么要考虑一个和平的恋爱游戏里会有重武力这种不和谐的设定呢对不对?
连漪压根不信霜雾会采纳她的意见。
从她讲完之后,少年就露出点笑意,眼睛里也是闪烁着晶晶亮亮的光芒。思来想去,连漪觉得霜雾他肯定也是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天马行空,压根不具备任何可操作性。
既然如此,她便只当自己有了个可以帅气嘴炮的机会,愈发地放飞自我:“筛查亲信,清除泄密者,限制流传范围,保证绝对的掌控权。”
“理应如此,”霜雾居然一脸认同的表情,又轻声询问:“还有吗?”
“我想想,”连漪望着少年期待中透露着鼓励的目光,莫名多了点压力,硬着头皮道:“如果这样还不行,干脆——”
连漪卡在这里。
即便有这样好的捧哏,连漪对于即将脱口的话语也有点纠结。她有些脸热地冲霜雾招招手,后者便意会地半起身地凑过来,令连漪得以附着他的耳边,尽可能小声地将意思传达到。
“呜——”说完后,连漪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收回来贴在脸上。灼烧的热意令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此刻必定是一片通红。埋在手掌下,她的声音也细如蚊蚋:“你随便听一听就好了,不用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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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多年游戏人,哪能没点中二魂
第11章 蛋饼
连漪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样式精美的小册子。
她盯着小册子里唯一的、霜雾临走前留给她的通讯号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手机,也没有“木漪”的住宅钥匙。
连漪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霜雾他家的住宅自不必说,但这里的安保措施看上去也极为严密。对比过往的住宅区,这里没什么人,就连漪目测到的,一刻钟内也不过就进了一个人,但门卫却是在门口站了一排。
女孩蹭到入口通道,本是强行若无其事。谁知道她刚靠近,数道束目光刷地投射过来。
……好可怕。
连漪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两个门卫相互间交谈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个就离开了岗位,向她走了过来。
“木漪小姐,”连漪大脑尚且一片空白,那个门卫已经距离她不到三米。他穿戴着统一制服,直接唤了一声连漪,然后对她说:“您有包裹落在门卫室里,请随我来取一下。”
连漪一脸懵逼地,从陌生门卫的手中,领到了一个小小的软包。
她总觉得这个模式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上来。于是就先将奇怪的念头暂且搁置,打开软包清点物品。
包裹真的很小,里面也装不了太多东西。连漪从里面找到了一张门禁卡,一把带着门牌号的钥匙,与一只……手机屏幕?
连漪两根手指拎着那个长方形透明物体,左右晃动着看了看,一时间没有摸清楚这个明显是机器的物体有什么玄机。她又将这个物体放回了包里,对着导览图辨认具体地址。
哦,这不是RPG游戏开场时,主角能够领到的随身物品吗?
这处住宅区很安静,连漪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许是今早新下了一场雨,周围雾气蒙蒙的,渗着寒意。连漪默默地裹紧了拿到手的外套,攥着钥匙又比对了门牌号,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着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