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茶几上的黑色旅行袋里一团血污令人作呕,但也能从毛发上看出来这就是死者的狗。
“——毛毛就是这条狗吗?”
“它是我们全家的儿子,我…我…”说到毛毛,李大诚竟然凝噎。
梁励声也重重叹了口气。
这才明白刚才大家望着自己的欲言又止。
自己以为是梁队句号。
其实是梁队省略号,以及后面还有一声叹息。
梁励声没有回复,而是望着林深深。
什么话也没说,彼此却已经明白。
梁励声的陪伴令林深深原本紧绷的精神瞬间放松,她卸下手套,先和师姐发微信做了汇报,这才望着面前这个受害者的“父亲”。
李大诚本身就身高膀圆,近一米九的个子站在门口,就已经将整个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妻子王晓燕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毛毛的尸体,眼睛哭的通红:“我们毛毛死的冤枉啊——”
看到这一幕,林深深吸一口气狠狠眨眼缓解眼睛疲劳过度的酸痛,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和站在李大诚面前——
“动物解剖我们法医不是专业的。从当前来看您的…毛毛是被人多刀致命。从结果来看就是有人对狗寻仇或者是单纯对你们家寻仇,如果你对死因要追根究底的话,我只建议查下胃里是否有毒物成分。”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从生活经验上来说,就是狗得罪了人或者狗主人得罪了人,走访或者调查监控就可以了。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教?你们领导呢?——”
“——领导在这里。”梁励声上班多年,三教九流见得太多了,面无表情走来,站在了林深深前面望着李大诚。
“我记得你们市局局长是那个…那个老常,对不对,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说我这案情非常重要,你们务必比当杀人案件还要重视,这都是牵扯到国泰民安的,不能让老百姓寒心呐…”
从政的人说起话来简直就是唾沫当流量,1mb1mb的输出,听的林深深觉得自己是在罚站。
梁励声顾不上去怀疑常局此番目的,只能先解决当下无奈的听着,察觉到林深深有些疲累,微微侧身。
李大诚看到眼前人侧身,下意识也跟着侧身确保自己是面对对方强势输出。
门口瞬间让出一条道。
“我真是服了。”林深深这边拎着工具箱逃似的离开了李大诚家,正遇上赶来的花姐。
“嗨,说句实话,每个领导嘴上都会和你说的好好的,我和大家工作上是上下级生活上是朋友。TMD,还真是,工作时打乱你的工作步调随意指挥对你的工作结果放肆评价——但都没好话,下班该生活了,呵呵,怎么可能有生活的时间。工作和生活相比,当然工作最重要。”花姐听完过程乐呵呵道:“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自己的利益,只是手段分了高低,不管了,剩下的我们处理,你赶紧回去休息。”
“算了,我这边等会梁队,还是将毛毛带回去做个毒检,受害者家属比较严谨,我们也就不要给对方投诉我们的机会。”经过刚才的愤怒之后,林深深逐渐冷静下来。
大多数时间,不是工作内容复杂,而是工作带来的人际交往很头痛。
“算了算了,一个不配合案例之后,一定是九十九个顺顺利利的案例。”
“行,我跟梁队车轮战,这边搞定之后我给你打电话。”花姐挥挥手,笑着离开。
林深深一个人在车里喝了口水,披着毯子,听着车外同事们偶尔的闲聊,点燃打火机的声音,还有寒风拂过路边灌木丛的声音,渐渐睡着。
梦中的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满天飞雪兴奋地朝她飞奔而来,像是想要一起庆祝不用上班。
林深深手指戳进棉绒绒的雪里,像是握住一个冰棒,用力蜷紧,再蜷紧…
“深深——”遥远又清晰的声音,她四下环顾,冰粒落在围巾上贴着脖颈向下滑。
“林深深!——”
林深深睁开眼睛,大概是疲劳过度,整个世界在眼前翻了个面似的脑袋直犯晕。
“林深深!”
敲击车窗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转过脸,便看到梁励声两手撞击车窗,一脸着急的神情。
梁励声身后,天边的暗色退去,紫色的霞光护着太阳,即将蔓延。
“我给李大诚说了,毛毛带回去你们做毒检,三个工作日内处理好。”梁励声跟着林深深并排走,偶尔随着走路的摇摆轻轻碰碰她的胳膊,转过脸明显是在观察她的脸色似的:“你先休息一下。”
“唔…”林深深低着头跟着梁励声往楼道走,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像李大诚这样高调的人,我想平日有意无意得罪的人都很多。”
“李大诚和爱人王晓燕结婚十八年,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李卓今年十五岁在英国念书,女儿李颖在本地三中上初二,平日在奶奶家住。据他们反映,平时没有与人结仇结怨。不过我后期得找争气和小郝查一下,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个官脾气,保不齐得罪了人还不知。”
耗损了大半夜,终于在受害者家属表示自己累了之后,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耗损过度的情绪慢吞吞离开。
在初检之后,林深深将毛毛胃里的食物残渣进行提取,走业务流程送至法检部门。
不知不觉,北方已经是冬天。
窗外是所见的荒。
林深深换下工作服,套上一件毛茸茸的开衫,将头发放下来,捧着热茶脑袋枕在椅子上晒着黄昏的太阳发呆。
师姐捧着一堆文件从外间进来,看到林深深难得悠闲的样子笑起来:“那个狗儿子啥情况?”
“哎呀——”听到师姐打趣,林深深无奈的哼哼,可怜巴巴道:“还在等毒检结果。”
“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刚来实习的时候,遇到的案子才叫神奇,哪天有空我给你说说。”师姐说着,重新激活电脑,坐下来又开始打报告:“你说,天天让汇报这汇报那,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姐,您看我这个毛衣有点显胖哈。”
师姐将眼神从电脑前移开,落在林深深的身上,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作为法医我们需要严谨的措辞,把显字去掉。”
“啊——”
实验室里难得的热闹起来。
“姐,我和你说话影不影响你写报告?”
“你要是不介意我一边听你说一边在打字就行。”
“你看前两天那个新闻了没,大S离婚了!”
“和周渝民吗?”师姐一边打字一边随口道。
林深深面无表情沉默半晌,随即摇头晃脑挺直身板一脸惊讶的加一句:“北。京申奥成功了你知道不!”
哈哈哈哈哈…
林深深仰头迎着窗外的阳光,就像是一口要吃掉光亮似的,开心的笑。
师姐也跟着摇摇头笑起来:“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两人说着笑着,等到所有的报告出完,便相约一起下班吃锅锅米线。
“姐,你信我,那家米线特别好吃,而且他家的免费小菜,也很好吃。我之前听花姐说,以前他们有时候着急来咱们这催报告,又不好意思进来等,就在门口的锅锅米线店里,几个人买一份米线,每个人用小碗盛一碗小菜,一边吃一边等。”
“那老板不说么?”
“哈哈哈,之前是大家会坐在店门口看着手机干等,老板在店里看到门口蹲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争气或者有的时候是一脸严肃的梁队,你知道他们有时候工作习惯审视路人的眼神,老板于是报警说怀疑有人要抢劫。派出所说那不能啊,谁敢在法检中心门口搞事情,来了一看,都是熟人。”
“所以老板说以后要等,就直接在店里等,不要钱。但是他们觉得不合适,所以会多少买点东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真的好吃!”下班时间,林深深和师姐关上门,难得有心情的补好妆换好近期一直没时间穿的长裙,一起挽着胳膊去吃米线。
然而。
但是。
就在鞋尖刚刚触及单位大门,两人还未来得及向安保大叔告别时——
“在哪呢?”
梁励声宛如接收到林深深要下班的讯号,直接电话过来:“别着急下班,城建小区需要你。”
林深深微微蹙眉——
“李大诚和王晓燕被杀了。”
林深深张开嘴刚准备说什么——
“两人被碎尸之后,被凶手装在两个旅行袋里放在家门口。”
再次来到城建小区,门口聚集的警车比凌晨时多了许多。
晚上七点,北方的城市已经黑透。
这里不仅仅有了与案件有关的工作人员,也有许多抱着小孩看热闹的人们。
林深深已经不需要出示证件,与门口的同事彼此交流一个无奈的眼神,侧身进入。
和清晨离开时不同的是,此时整个屋内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腥气。
警方清晨才离开,早前屋内有人进入的痕迹还未来得及清理。
以至于现在法检部门的同事在晚上的现场勘测报告中,必须与早晨的现场勘测报告做对比,要将不同的地方与警方以及之前的其他工作人员进行样本剔除。
也就是说,一个现场,法检部门要重复检查三遍以上。
至少也是从早晨八点至晚上19点之间,凶手要一次制服两人,并且碎尸且不被左右邻居发现,至少也需要六七个小时以及超人的体力心力承受能力。
之前的毛毛被碎尸到底是巧合,还是凶手杀人前的预告?
如果是凶手的预告,从行为心理学上来讲,凶手要传达的,就不仅仅只是要李大诚和王晓燕死亡这么简单了。
“李大诚和王晓燕的家人呢,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林深深放下工具箱,一边准备初检工具一边好奇询问。
“李大诚的儿子还在国外,我已经联系学校确认对方安全,因为时差问题已经留言,等待对方回复我。女儿李颖跟着奶奶住,我已经安排花姐去奶奶家陪着,同时和家人沟通,毕竟,父母二人将儿子放逐国外女儿丢在奶奶家不管,宁可和狗住将狗当做是儿子,本身就说明这个家庭是有问题的。”
林深深呆立半晌,长叹一口气开始检查行李袋。
黑色稍大一些的,是李大诚。
拉开行李袋的瞬间,正对上李大诚闭眼的脸,林深深下意识惊叫一声躲在了一边。
哪怕现在明知李大诚已经死亡,但早晨对方凶神恶煞堵门的压迫感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消除。
林深深并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爽快,而是对生命消逝的悲伤。
林深深将李大诚的身体全部取出来放在铺上塑料纸的地面,根据尸块拼凑成了完整的人。
“尸体完整。”
林深深跪在尸体身边双手合十表示最终之后,先检查四肢和体干。
四肢和体干除了大片的尸斑以外没有太多的受外伤痕迹,那么可以排除是被人袭击身体。
而肢干的切口虽然都是在关节,伤口却参差不齐,看到凶手并没有太多经验。
林深深检查完躯干之后,拿起手电筒打开,翻看李大诚的眼睛。
当前角膜出现较大斑状块浑浊,看起来是死亡时间10个小时左右。
关闭手电筒,林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信息,只能是作为现场肉眼观察出来推断的理论证据补充。
林深深想想重新打开手电筒,打开死者的嘴唇——
嘴唇颜色正常,没有中毒的痕迹。
林深深随意的挪动手电筒,突然发现死者的头发和早晨见到的时候有些许的不同,有一点点的毛糙。
很快,林深深换了手套,检查了王晓燕的情况。
第14章 调查(01)
“从现场初检来看,两位受害者死亡时间在10个小时左右,也就是早晨我们刚刚离开,凶手就找到受害者行凶。”林深深是跪在地上检查,初检完成之后,便稍稍离远了些更换手套一边道:“在死者身上没有找到明显钝器袭击,稍后我需要带回实验室和师姐复检,到时候会提取眼晶体的液体以及胃里的食物残渣,希望确定死亡准确时间以及是否的毒害,或者…是电击。”
“电击?”梁励声愣了下。
“尸体表面没有明显外物伤痕,但是你看他头发和早晨我们见到的时候不同,发尾有些烧灼的痕迹,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哪怕此时客厅的灯光明亮,外间寒风呼呼。屋内,周围其他同事拍照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些说话声。屋外,还依稀能听到车鸣人声,下班回家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一群穿着各种各样制服的人低头黑着脸将茶几上早已没有生气的受害者尸骨围起来,只留了脑袋上方一点光亮。
林深深表情平淡的指着面前的人体拼图正常解释,而拼图本人还是大家早晨打过照面,聊过话的人。
所有人没有说话。
梁励声黑着脸,回身跟着法检的同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一圈。
屋内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也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
不为钱财。
先得排除是否是不是为情。
凶手目的精确,且手段残忍,说明两人之间积怨很深,至少是在凶手看来很深。
“——梁队,已经安排小郝去找今天的监控视频了。”争气跟在梁励声身边一起检查,甚至还在阳台李大诚家的狗笼子上踢了两脚:“这么大的四室两厅,当前看起来比较普通,也就是这一只狗还住两个笼子挺奢侈。”
“——死者家养了几条狗?”梁励声脸色一变,三步迈两步冲至阳台,打开手电观察屋内笼门处的毛发痕迹——
两个笼子,放在木板上铺着小毯子垫着的上面是黑色的毛发。
而另一个,放在地上铺着小毯子垫着的看起来更干净一些。
梁励声记得毛毛是一只纯黑色的藏獒。
“——梁队,这位是物业负责人王伟。李大诚家另外一只狗叫花花,看起来像是一只几天没洗的土狗。”争气一边为两人介绍一边递过来一张照片,根据天气来看也就是前几天。
照片中李大诚一家人穿着厚厚的卫衣在小区内遛狗。高大的李大诚拉着手里的藏獒,妻子则跟在身边做运动状,两个人看起来惬意而自得。身边看起来瘦小的姑娘手里牵着小小的花花一脸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