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叠成一声,谢长昼回头看她,有模有样地微微瞠目,好像很吃惊:“你是孟老师女儿?”
孟昭摸摸鼻子,耳根突然红了:“嗯。”
谢长昼上下打量她,感叹:“你都长这么大了。”
孟昭奇怪:“我们见过吗?”
“见过的。”孟老师在床上坐下,笑呵呵地招呼两人来跟前,“他大你十岁呢,你不记得,多正常。来,朝夕,跟你小谢哥哥打个招呼。”
孟昭有点意外,悄悄打量他。
他刚刚还站在窗边,听见声音,应了一声,也起身走过来,长手长脚,像盛夏茂盛的植物,透着点说不上来的骄矜。
“你好,小谢哥哥。”爸爸也没说他叫什么,孟昭就顺着叫。眼睛黑白分明,很谨慎地朝他伸手,“我叫孟朝夕。”
他看见了,也笑着伸手过来,跟她握一握:“朝闻道,夕可死矣?你瞧这不是巧了,我叫谢闻道。”
孟昭有点困惑,转头看父亲。
孟老师也没反驳,笑眯眯地,看着俩人,只说:“挺好。”
后来想想,那真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中,夏日里难得的好时光。
她每天都来,要在医院里守到晚上十点,才到护工的工作时间。等护工的空档里,就坐在窗边写作业,到了傍晚夕阳漫天,天空下总有飞翔的白鸽。
本以为孟老师歇半个月也差不多了,结果到第三个星期还是不能出院,谢长昼起初一星期来一次,后来发现小女孩天天半夜回不了家,索性没工作的时候,天天来找她。
他总是给她带吃的。
大多是一些孟昭不太能辨认出名字的小零食,不知道印的是哪国文字,包装精致,折算不出价格。
她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后来每每给父亲做小食,也都给他多准备一份。
细致的萝卜糕,或是口味清淡的肠粉。
他总是只尝一口,就竖着拇指夸:“我们昭昭可以去开店。”
孟昭问:“小谢哥哥呢,小谢哥哥是做什么的?”
她总看见他带着电脑,敲一些她看不懂的数据。
谢长昼朝她笑:“家里有一点小产业,我帮忙打理一部分。”
哪句真,哪句假,孟昭也分辨不清。
日子就那么过去,孟老师出院时,谢长昼也来送。
少女总有奇怪的怅然,孟昭觉得不会再见到他了,医院门口分别,带着父亲走出去两步,忍不住,又回头问:“你留给我的名字,是真名吗?”
夏日长风熏热,谢长昼白色短袖被吹得鼓成风帆,他笑:“你爸不是跟你说了,我跟你讲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他信誓旦旦:“没骗你,我就叫谢闻道。”
后来过去很久,孟昭偶尔还会想,他这人,其实真挺没诚意的。
留下的名字是假的,号码是假的,一开始就没想着让她再找到他。
至于他口中的“小产业”,就更加离谱夸张。
何止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富有。
他祖父母的家族往上数几代,能在历史课本里找到名字。
近代闭关百余年,唯一一个开通贸易的港口叫“十三行”,鸦片贸易最疯狂的年代里,他的家族把持着没落王朝对外通商唯一的海上港口。
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他祖辈留下的产业从金融横跨到矿务,据说爷爷居住的那套宅邸,曾接待过钦差和总督。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谢长昼。
明明从一开始,就跟她活在两个世界里。
她待在他身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从暗恋到心碎,非要走到穷途末路反目成仇,才能明白——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片海域的鱼,最初最初,就不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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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孟昭,向旭尧回到房间,关门赤脚走进来。
总统套是套间,谢长昼这两年身体不好,他只能住在隔壁,时刻注意。
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他正坐在巨大落地窗前,沉默望着黄浦江。
白天下过雨,夜里又起了雾,江畔路灯荧然,车流璀璨。
暖色从头顶垂落,夜色静谧无声,他眼底半点儿困意也没有,黑色眼瞳中,只有无边无际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