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也记不清了。
思维断断续续,她清醒了两分,想收回刚才的话。
“就……”她说得有点艰难,“你入院之后。”
那已经是孟老师去世后的第五年,乔曼欣苦熬多年,终于等到加薪;继父升了职称,事业蒸蒸日上;弟弟的数学天赋初初显露,开始准备上小学。
一切都行走在正轨上,家里一派和睦,只有孟昭无处可去。
谢长昼车祸入院之后,医院里每日来来往往都是谢家人。
谁也没想到他在ICU一躺就是一星期,想瞒,瞒不住,到第五天,远在香港的祖父谢老先生在秘书陪伴下,连夜专机抵达广州军区医院。
老人家征战商场一辈子,上了年纪,气场特别足,坐在特护病房里,就那么平淡地撩起眼皮,问:“阿昼在车上犯病时,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儿,就是你?”
明明一点儿情绪也没有的一句话,孟昭冷汗就下来了。
她突然意识到。
她其实非常难以向他的家人解释,为什么她全须全尾,仅仅皮肉一点擦伤;而谢长昼性命危在旦夕,一周被下了两个病危通知。
医院冷白的灯光下,她被很多交错的目光注视着,说:“我是。”
谢老先生没再看她,只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
之后一直到谢长昼醒过来,都没有再跟她说过话。
那时候她跟谢晚晚、钟颜的关系都已经不复从前,她俩来医院探视,撞见坐在门口的孟昭,往往也只是清清淡淡点一点头,并不说别的。
赵辞树来医院,会多跟孟昭说一些话,有时给她带一些吃的,或者嘱咐她好好休息。
只不过他来的次数不多,他跟谢长昼有项目合作,合伙人突然倒下了,压过来的工作已经令他焦头烂额,每次来医院都匆匆忙忙,没法多待。
到最后,他能跟孟昭说的,也只是:“你等他醒过来,就好了。”
孟昭没有等到。
谢长昼醒过来的第二天,暂时还不允许太多人探视,她本来想再等一等。
没想到先等来谢晚晚。
据乔曼欣后来的说法,那天谢晚晚是踩着小高跟,直接找到了家里。
乔曼欣不在,钱敏实在书房写教案,以为有客人,洗了水果到客厅招待。
这位大小姐把家里装潢打量个遍,开口第一句就是:“好奇怪,父母都是老师,为什么会教出一个这么贪心、又一直倒贴的女儿?”
孟昭很多年后都不知道,那天谢晚晚,到底跟她家里人说了什么。
但傍晚时分,乔曼欣突然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让她立刻回家。
她以为有急事,回家推开家门,乔曼欣上来就问:“你在跟谢长昼恋爱啊?分手吧,你俩不合适。”
孟昭立刻感到头大如斗:“发生什么了?您都不先问问怎么回事……”
“我吃完饭还得去看晚自习,来不及了,让你钱叔跟你说吧。”乔曼欣对钱敏实存在一种天然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觉得让他来讲也一样,“你今晚别走了,住家里,让你钱叔跟你好好聊聊。”
孟昭下意识就是:“不行。”
乔曼欣改嫁之后,孟昭从升初三,到读高中,到上大学。
这四五年的时间里,一直住宿、留校,几乎都没怎么回过家。
她今晚也不打算留下。
“昭昭。”乔曼欣微微皱眉,“妈妈为了你的事儿,特地从学校赶回来。我这届学生马上要高考了,你这几年都不关心家里,也该懂点事。”
孟昭不理解:“我还不够懂事吗?你不知道,你结婚的时候……”
“昭昭。”乔曼欣打断她,“你不就是因为,妈妈改嫁得太快,所以一直不喜欢你钱叔,这几年出去读书,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凉意从脚底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攀爬。
孟昭不能思考,看着她,血液几乎被冻住。
“但是。”下一秒,乔曼欣说,“妈妈有自己的人生啊,妈妈跟你钱叔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开心。你也应该祝福妈妈,然后努力融入这个新家,你说对不对?”
不对。
孟昭嘴唇翕动着,想这么说,但她说不出口。
她不太记得那天是怎么看着母亲离开的,甚至不记得怎么跟钱敏实展开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