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做不了。
距离是一道鸿沟,她也不可能让他即刻回来,让他继续像小时候一样住在自己家里,这太不现实。
她只能看着这块小屏幕,看他给自己展示的一切,然后相信他过得很好。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慢慢地靠着墙,蹲下。
无力感像弥漫在了空气里,一点一点的,从每个毛孔涔入皮肤里。
在这一刻,她忽然特别特别想长大。
非常世俗地,想要赚很多的钱,买一间很大的房子。
这样就可以把他接过来。
让他住在大房子里,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做任何不想做的决定,不受任何委屈。
她也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
那天之后,闻千喃还是照常和他聊天。
她没有提过唐恬说的话,只是隐晦地让他早点睡觉,并且在他该睡觉的时间点给他突袭发信息,如果他回复了,就一直发信息催他睡,直到他不回复为止。
但周围人都能明显地发现她的变化。
以前她对学习,还是以玩儿的心态为主,觉得有意思的,就会尽力去做,不好玩的,就敷衍了事。
但自从春节回来后,她完全是拿出拼命的姿态在学,手机也很少看了,一天就窝在学校里,除了背文常,就是练写作。
她尝试开始在网上接单,帮一些小的公司修改剧本,各种类型都接,小到过不了审的网剧,大到知名公司大型影视脚本,她要的也不多,只是想多积累一些经验,让自己能够写出更符合规范的剧本。
渐渐的,几个公司甚至还想让她独立创作,买她的剧本版权,但因为时间精力,她还是没有接。
高三集训的那段时间,接近封闭式管理,她干脆把手机锁在柜子里,经常一整天都不碰。
集训的地点在京北,是B影的老师在负责,林湛还来当了一阵助教。
集训的压力极大,不少同学都开始谈快餐式恋爱,来熬过孤独的备考过程。
小姑娘长相特别又漂亮,平时性格也极易相处,古灵精怪的,格外讨人喜欢,收到的暗示也不少,但最后居然都被林湛挡下了。
因为两人走得近,不少人误会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也就打消了念头。
闻千喃解释过几次,也没用,最后就算了。
她一门心思在备考上,只想万无一失地考到最好的学校。
B影考试的当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熬了几天夜,她心脏有些泛疼,呼吸时就会牵扯着痛。
她忍着难受考完了初试,就去药店瞎买了个速效救心丸吃。
吃完还真好了点,下午复试,命题创作的时候,她状态就回来了,面试表现也很好。
最后是整个班第一个收到B影录取通知的。
这道坎过了,就只剩文化课的考试了。
她终于开了手机的锁,把消息告诉了家人,又发给了关北泽。
晚上,班上收到录取通知了的几个人,在加上林湛,一起去了B影附近的一家KTV庆祝。
在气氛的烘托下,闻千喃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跟着同学一块玩儿了起来。
一个比较熟的女生点了杯很好看的鸡尾酒,劝她试一点。
林湛在一旁懒懒出声,“别带坏小孩啊。”
女生笑起来,手肘推了推闻千喃,“林助教好宠你啊。”
闻千喃原本还没那么想喝的,被他一说,劲儿立刻上来了,趁林湛没注意,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女生:“……”
林湛唱首歌的功夫,回过头,就看见闻千喃脸跟烧起来似的烫红了。
闻千喃在这方面一直挺乖的,觉得未成年不能喝酒,他也就没见过她喝。
也不知道她酒量能差成这样,到了一口倒的地步。
接下来每个人都被她科普了一遍天线宝宝的角色叫什么,又被她指着脑门说阿瓦达,最后小姑娘哭唧唧地窝在沙发角落,说自己养了好久的地狱恶犬跑掉了。
她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好几次,闻千喃视若罔闻,最后是听到一首歌的前奏了,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是一个刚分手的同学,点了首《浪费》,正抱着麦克风准备唱。
闻千喃红了眼圈,慢慢地在周围摸话筒,最后在高潮的部分加进去和她合唱。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钦佩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
称得上我的优点
……”
她音色准,嗓音也清澈好听,就是唱到后面哽咽了,听得人忍不住心疼。
唱完之后,她终于像是要消停了,放下话筒,站了起来,往外走。
林湛忙起身跟了上去。
他还挺怕她乱走出事,但小姑娘喝多了也还是挺乖,出了门,就窝在走廊的一个角落,蹲下,开始接电话。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闻千喃吸着鼻子,只说了一句,“我要好好学习了,以后不能跟你玩儿了。”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他脚边。
“……”
林湛还是第一次见发酒疯成她这样的,揉了揉太阳穴,俯身捡起她的手机。
手机震动,又进了电话。
备注是毛毛。
他按了接通,放在耳边,“不好意思,小千刚刚喝多了,现在接不了…”
那边静了几秒,却是极为熟悉的嗓音,清冷平淡,缓声打断他。
“林湛?”
林湛愣了下,眼角微微一扬,“阿泽?”
“好久没见了,”他走上前,单膝跪在闻千喃面前,看她的情况,“你还能一下就听出我声音啊。”
对方却视他的客套为无物,淡“嗯”了声,态度依旧疏离,“闻千喃喝酒了?”
“喝了点,也就一口吧。”他试着把闻千喃扶起来,“我一不留神,没看住,她就偷喝了。”
沉默须臾,关北泽淡声问他,“你在她旁边?”
林湛笑了声,“在啊,不然怎么我接你电话。”
林湛其实也带了些故意在里面,想看看他反应。
关北泽居然语气很平,“那麻烦你送她回宿舍了。”
林湛微挑眉,缓缓把人扶起来。
他低头,没挂电话,却是对着闻千喃说的,“要不然我背你回去?”
小姑娘还醉着,却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不用,我能飞。”
“……”
林湛绝对听到电话那端传出一声低笑。
他把闻千喃扶起来,搀着一只胳膊,刚想把她的手机放进口袋,那边就说了句,“别挂电话。”
“……”
“万一出什么事,”关北泽语调轻缓,“我还能打个电话叫车来接你们。”
林湛无言地扯了扯唇。
那边又低声说了句。
“你说是吧,学长。”
“……”
……
酒醒之后,闻千喃很不幸地,把发生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拿起手机,打了好几次解释的话,都觉得解释不清。
一整天,关北泽也没发什么过来。
莫名的情绪纠葛成团,她垂着眼,干脆给他发了条:
【昨天喝多了】
【但是我接下来确实要准备高考了,没什么时间能玩手机,可能一段时间不能联系了】
她赌气般发完这段话,就把手机再次锁进了小盒子里。
一直到高考前,两人的交谈都寥寥无几。
艺考生的高考线要求很低,她其实并不用准备太多,就能够达到分数线。
但那一段时间,她完全是把学习当成逃避某些事情的手段,一直埋头在学,最后的成绩还格外出彩。
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月,她收到了B影戏文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九月的时候,闻千风送她到了京北,林湛带她进了B影的校园。
她成为戏文专业的准大学生,也交到了更多新的朋友。
阴差阳错的,沈昭茜也考来了B影。
两人一些专业课还有重合,有时还会见到,她也还是只关心关北泽的事情。
她的回答也一直没有变化。
——“还在联系。”
——“没找过我。”
大一的一整年,她都呆在京北,除了完成课业,也开始写自己的剧本。
灵感就源于她的那段臆想。
她想象了一个为了让自己心爱的男人留下的女人,租售了自己洋房子的空余房间,和几个租客之间发生的故事。
她原本只是写着玩儿,后来感觉写的还不错,就发给了林湛看。
林湛又转给了自己在导演系的老师徐禄丰,是一个业界颇有威望的老教授,对方直接以他学生的名义,将那篇剧本投到了当地的一次青年电影节上,最后被一个大型的影片制作公司直接买下版权。
因为这件事,闻千喃在校园里一夜成名。
关注她的人渐渐也多了起来,走在校园里,甚至都会有人上前搭讪。
林湛毕业后,徐禄丰成了她的导师。
徐禄丰并不是学术性的教授,而是更偏实践类的,担任老师的这几年,也没停止过产出作品。
徐老对剧本的完成度要求很高,因此也格外磨闻千喃的性子,她大多时候都喜欢凭灵感一气呵成,但懒得再回头修改,就会被徐老臭骂一顿再揪着她一个序一个序地改。
大二到大三,她都在徐禄丰的折磨下,反复修改自己新创作的一个作品。
徐禄丰是希望她拿到国际的一个青年电影创投会上竞标,有机会真正拍出来。
闻千喃自己也渐渐改出了脾气,已经把这部作品当成自己儿子一样了,只觉得看哪哪好,格外亲妈眼。
大三的时候,她在林湛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制作公司的负责人。
对方手上有一本知名导演,于庆写的电视剧剧本,但中间一大部分都不能用,希望能找人改。
开的价格也很高,能够在京北付一半首付的程度。
闻千喃家里其实不太缺钱,闻千风毕业后就回南都创了业,现在也小有所成。闻衍的作品和藏画又是另外一笔。
只是她上大学之后,闻衍身体也不太好,她在外地读书,一直都不能帮上什么。
她秉持着练手的态度,接了这个活。
那是部古装电视剧,但剧本简直稀烂,于庆一点功课都没有做,很多桥段完全就是为了爽而设置。
她没接触过古代这方面,虽然是架空,但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完全是昼夜不分地熬,才把整个背景设定给推翻重写了。
随后改剧本,虽然顺手了些,但还是花了她大几个月的时间。
改好的剧本交上去,公司那边特别满意,打钱也很快。
只是过了一阵,这部剧的宣传海报推出的时候,闻千喃却没有在制作人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于庆的名字写在编剧的最前面,后面还挂了一串,就是没有她。
她虽然只是修改,但按照一般的做法,也应该出现在制作名单里的。
闻千喃问了公司要说法,对方支吾半天,最后才透露说是导演于庆的意思。
而于庆在业内都算得上一线梯队了,她根本无从联系。
因为这个活是背着徐禄丰接的,她也不敢和他说。
只能当吃了哑巴亏。
这件事之后,闻千喃不再接一切其他的外单,只专心改自己想要用来投稿的剧本。
大四上学期,她将那部呕心沥血修改好的作品投到了主办方。
三个月之后,她就收到了创投会的创作人邀请函。
徐禄丰格外高兴,到处帮她打听来的人都有谁,最后要到了所有的名单。
闻千喃随意看了两眼,居然又看到了受邀评委中有于庆的名字。
她有些无语地掠过,看到了名单还有海外创作人的一栏,便格外留意了一下。
全部扫过去,都极为眼生。
她眨了眨眼,合上名单,放在一旁,没有再翻过。
过了一周,她却收到了于庆的助理打来的电话,说想约她聊聊。
最后约在一个茶馆,她一个人去的,导演开门见山,说看重了她那个剧本,想买她的版权。
不署名的那种。
闻千喃茶也没喝就走了。
第二天,他的助理又打来电话,说是她不卖给他,创投会上也没人会敢投她的作品。
闻千喃感觉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但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原因就是她不肯把自己的作品变成他的,她也会觉得,这个圈子也挺玩蛋的。
这件事她谁也没说,连林湛都没告诉。
创投会的那天,她穿了件极为特别的裙子,纯黑色的旗袍,丝绸材质,没有一点装饰。
她在胸口别了只暗红色的玫瑰胸针,又借舍友的卷发棒把头发烫了,化了个自我感觉特别有气场的妆。
临走前,她还特意在试衣镜前整理了下。
镜中的人脸蛋嫩软,杏眼盈盈,黑发微卷,红唇狡黠地轻翘,身材曲线被旗袍勾勒得窈窕娇柔,开叉之处小腿细嫩白皙。
怎么看都有种孩子气在。
闻千喃不太满意这个效果,但也没时间再调整了,披了件大衣,拎着包出了门。
徐禄丰坐在特邀嘉宾席,不和她一起,她周围的一圈都是这次创投会投稿了的人。
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年纪最大的接近中年,但看了一圈,只有她一个穿了纯黑的颜色。
开场致辞后,很快让创作人一一上台介绍自己的作品。
闻千喃排在中间的位置,在她之前的作品,好坏参半,但也没有太过惊艳的。
快到她的时候,她到后台,把稿子再看了一遍,脱掉外套,露出一身黑色的旗袍。
礼仪小姐看到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怪异,但还是很专业地引领她上台。
前排是几个资历较深的演员和导演,都端坐着,表情严肃沉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