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蝉一动不动,他眉眼弯起,温声示范,语调犹如在开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你就跟着我说,李闵是个混蛋,李闵不得好死,李闵注孤身。”
许蝉愕然抬头,她听不出他是真心哄自己,还是借着玩笑发泄心声,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假如李闵记得自己,这些话就像是另类的伤口撒盐,她只觉得更加难堪;如果李闵真的不记得自己,那他这样的温声软语,还是对着全然陌生的她,就更像是额外的嘲讽。
迟来的相遇,错过的体贴,还有无法挽回的爱慕,在大雨滂沱的凌晨,如同午夜梦回般潦草上演。
雨不会停,时间不会回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是那时候的他。
许蝉的听到夹杂在雨声里的心声,轻轻柔柔地举目回答:“学长,我们都要往前走。”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对李闵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将来也会有喜欢的人,过了今晚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那天之后,她原以为的美梦彻底破碎。自此而起的,就是她自己挣来的,赌徒一样的人生。
许蝉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见李闵半点让的意思都没有,索性收起伞从他伞下穿过。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闵突然转身,雨伞换到右手撑在许蝉的右上方,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出了停车位。
“做了的选择,就不要改。”李闵刹住脚步,突然挡住许蝉的去路。
从Blueberry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提醒许蝉,现在他心里虽然起了些波澜,却还是想尽早把话挑明。
“于皖周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猜你也看得出来,马宿雨对那小子存着什么心思。”他难得和女生说重话,可此时却一句比一句锐利:“你是现实也好,另有图谋也罢,既然提了分手就断干净点儿。对你,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这是在暗示自己心思不纯,想要拿于皖周当做备胎?
许蝉诧异地追上李闵的目光,“在你眼里,我接近他们也是为了贪名逐利?”
李闵没有反驳,带笑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一个人,搞得所有人都乱了套,我有所怀疑不是很正常。”
“你有证据吗?”许蝉问。
李闵摇头,“于皖周对你的认真有目共睹,那你呢?”不等许蝉解释,他笑着靠向冷冰冰的车身,“我兄弟是人傻钱多,脑子缺根筋儿,但不代表他要被人耍着玩。”
“是!于皖周是有钱,他家的地板砖都比我住的地方贵,他随手送我的一块手表,都要我花十年,甚至一辈子才有资格看一眼。可那又怎么样?”
许蝉呼吸急促,气的胸口微微起伏:“我付出的感情不比谁的更轻贱,我离开的时候该还的,一分钱都没有落下。”
许蝉冷冰冰地望了眼李闵,刚要转身就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道:“全天下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行。从今往后,请你离我远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
脚步声骤然消失,迸溅到身上的水花被雨水再次覆盖,李闵定在原地,耳畔还回荡着许蝉最后那句咬牙切齿的话,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涟漪。
他是戳到人肺管子了?还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小家伙儿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啊——”
十字路口传来一声尖叫,李闵蓦地抬头,听到又一声呼救,正是许蝉的声音。
眼前刺目的车灯直击面门,许蝉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深坑里,一崴一跌,整个人径直就撞到路边的栏杆上。
突然,从旁边拐进来的出租车跟故意似的,明明她都摔到了,竟然仍旧打着灯朝她冲过来。
“哎呀,你干嘛?”
“你疯了,疯婆子!”
“别抢我方向盘。”
“SB,前面有人,要撞上了——”
许蝉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住,耀目的白光里,她只觉得世界寂静一片。
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把,她的意识一下就回到了现实中。
冷风,急雨,还有男人强悍的手劲。
许蝉揉了揉被照的刺痛的眼睛,就看到出租车一路东倒西歪,“哐当”一声冲到了花坛里,撞得旁边的白色围栏碎了一地,车门上的漆也被旁边的石头剐蹭了一大片。
“哪来的疯子!要闹人命啊!”
司机师傅一边制伏突然发疯的女乘客,一边朝着许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碰着哪?要不咱去躺医院?我也报个警,把这个不要命的疯婆子交给警察。”
车灯晃眼,许蝉在李闵的搀扶中站定。
她看着被司机按得直不起腰的妇女,在骂骂咧咧声中,有些不确信揉了揉眼睛。
半晌,她直起腰身,扶着撞到伤口的手臂,淡淡地喊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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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3章 “丈母娘”
◎“是男朋友”◎
许蝉和司机师傅一前一后从警局出来,前者脸上遮不住的疲惫,后者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瞪向许蝉的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些微恐惧。
“有疯病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晚上跑出来危害社会!”司机往旁边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别以为赔了钱就了事了!我明天就去医院做检查,你们还得陪我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路灯下单手插兜站着的人,将将要撞上去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被人按住了肩膀。
男人动作算得上是温柔,但司机却感觉肩膀一阵发麻,他下意识闭了嘴,收敛道:“你谁啊?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电话,有问题随时联系。”
李闵语气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看向司机的时候着意提醒,“处理完记得要□□,该赔的我们一分钱都不少。”
司机是清楚许蝉的具体地址的,他略一沉思,继续说:“如果有其他需求,直接找我。”
最后一句话,李闵的声音着意放轻,因此许蝉并未听到。
许蝉站在台阶上,等着许母出来,刚低声嘱咐了几句就听到司机大声吼道:“奥,对了!你们是一起的。一家子是吧?”
他回头瞥了眼走在后方的许蝉母女,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口子,指着李闵的鼻尖怒道,“好好管好你丈母娘,有病就去医院,别出来祸害别人!我真的倒了大霉——”
听到司机的控诉,许蝉连忙上前。
“麻烦您来这一趟。修车的费用,医疗费,还有您的误工费我都会照付。”许蝉快步走到两人中间,平心静气地鞠躬道歉,“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问题,给您添麻烦了,也谢谢您当时送我妈妈过来。”她态度诚恳,姿态极低,“再次抱歉,之后有任何需求,您可以随时找我。”
李闵有些意外。
事故之后,许蝉本来就镇定的有些奇怪,加上她对许母的冷淡,他原以为是她和家人感情不好。可是,此时的许蝉却态度和软,姿态极低,面对司机的恶意加码也没有半点怒气,反而是尽可能赔礼道歉,满足对方的无理要求。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司机在许蝉的安抚下,这才像是消了点气,怨气冲冲地瞪了眼许蝉,这才攥着李闵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转身去了地铁口的方向。
许蝉仰起头,越过李闵的肩头,看向不远处的天青色。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怎么这么久。”
李闵下巴微抬,询问许蝉。
从昨晚两点到现在,许蝉在里面待了接近四个小时,李闵注意到许蝉的唇色泛灰,眼袋浓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非常糟糕。
许蝉也没想到李闵竟然还在外面等她,她原以为昨晚的了断,是自己和李闵最体面的道别,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让他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就像很多年前,她那么拼命努力学习爬上红榜,只为了能站在耀目的高处,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可那一切,都比不上大自习上的一片哄吵声中,男生们口中呼喊的“神婆”两个字,来得引人注目。
“什么神婆?你们班还传播封建糟粕啊?”男生的嗓音低低响起。
有男生火速插话,“我们数学课代表啊,他们家跳大神。”
斜后方的方向传来女生幽微的气声,像是在叫停闹剧。
须臾,许蝉听到身后趴在桌子上的男生笑了笑,突然道:“成啊,改天我们也去算一算。”
“别闹了,她……”
女生的声音渐渐隐去,可许蝉却觉得有根尖啸着的刺,随着呼吸声在她的心脏上起起落落。
她心里清晰地听到他们说:
“她爸爸蹲大牢。”
“她妈妈脑子有毛病。”
“她奶奶是那个神婆,做的是骗钱的营生。”
“他们家开纸扎铺,做死人生意的,晦气死了。”
十五六岁的许蝉,最好面子,尊严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可那次,她绷直了后背,满心的反驳统统咽到肚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反驳一句。
重新对上李闵的眼睛,时光就像折叠了起来,正好将他们和那时候推拉到一起。
“做了笔录和病史核查,和司机师傅签了责任书。”许蝉如实解释,随即有些疏离地微微颔首,“今天多亏有你,谢谢了。”
李闵:“其……”
“蝉蝉,妈妈不是故意的。”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站在许蝉身后,一直都低着头没说话的女人突然出声,语气愧疚又委屈。
许母见许蝉和李闵说话,恢复平静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点欣慰,她就着许蝉的手臂试探着询问:“这是你朋友吗?这回真是麻烦人家了。蝉蝉,改天请朋友到我们家坐坐吧?”
李闵嘴唇微动,话尚未出口,就听到许蝉锁着眉问:“妈,你又犯糊涂了?你看清楚,这里是A城不是家里。还有,你来A城怎么不告诉我?昨晚抢方向盘撞我又什么为了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李闵还在旁边,随即停止了问话。
“晚点再跟你算账。你在这里等我,我请个假,先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看着许蝉走到一旁去打电话,李闵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人还没抬脚,就看到许蝉的妈妈也朝他走了过来。
她虚扶着李闵的胳膊,脸上带着一点讨好,满脸歉疚地说:“你就是蝉蝉的男朋友吧?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想到外面人传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就……唉,你不要怪蝉蝉。都怪我,我一着急就把蝉蝉的嘱咐给忘了,来之前药也忘记吃了。”
她自责万分,伤心地落下泪来。
李闵零星捕捉到一些信息,出声道:“没关系,许蝉也是怕您出事。”
许母像是没听到李闵的话,自顾自地解释:“小伙子你别担心,我们蝉蝉有本事有稳定工作,将来一定是要落户在A城的,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活头了,我将来一定不会纠缠你们。哦,还有……我这个病,吃了药就没事了,昨晚我也不记得我怎么了,怎么就不受控制……”
听着女人渐渐有些语无伦次,李闵抬手扶住她的手臂。
上次因为病患闹事老师教训他的字眼骤然落在耳畔,李闵略微一顿,尝试着去用同理心去关注眼前的“病患”。
他温和的笑容浮现在眼中,“阿姨别急,慢慢说。”
他见许母仰着头看自己有些难受,索性蹲下身,认真地安抚道:“阿姨我叫李闵,是A大三院神外的大夫。您的病情目前还是可控的,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去医院诊断才知道。”他轻轻按了按女人的手臂,“您放心,我和许蝉都相信你的。”
“那你不会跟我们蝉蝉分手吧?”
李闵微微一愣,想到之前司机误以为他和许蝉是夫妻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许母也跟着误会了。
他略一沉吟,看着眼前女人满含期望的眼神,想到许蝉已然是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突然跳出昨晚她开车撞许蝉的那一幕,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乱,随即听从本能缓缓地摇了摇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隔着老远,许蝉的电话似乎打得很不愉快。
李闵安顿好许母,扭头就看到她在花园旁边来回踱步,表情严肃,眉头紧锁,像是强撑着精神在和谁争论。
“蝉蝉是不是工作走不开啊?”许母焦急地询问,已经做好了打算,“我来就是想看看蝉蝉,她这么忙,那我我现在就回老家去。”
李闵制止许母的动作,悄悄打量着许蝉的神情,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马宿雨旁边,就像是每个班级里都有的那种戴着啤酒瓶盖的乖乖女;第二次是在发呆二楼休息室,她将自己认错成于皖周,他头一回知晓原来乖乖女心里也很倔强;后来在医院,李闵还记得当时那么多人,只有她第一反应是帮他阻止病患的袭击。
再后来,就是昨晚。
他借往事提醒许蝉,一半是真为于皖周觉得不值,一半也是鬼使神差地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毕竟,从小到大,于皖周就是个被人骗大的小傻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许蝉,突然生出一种心疼,莫名想要探究到底的心疼。
他突然想到,自己听许蝉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可似乎……自己每次遇到她,好像都会给她带来不幸。
这么多年的努力,原来还是不能摆脱那个名为诅咒的预言吗?
“披着菩萨的外衣,做着冷漠的天使。李闵啊,你做医生这么久,心里真的有慈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