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闵收回视线,眼底落下一层灰暗。
“别人行医是救人,我上手术台是为了赎罪。老师,对不起,我不配做您的学生。”
不远处,许蝉终于挂断电话。
李闵迎着曦光看过去,许蝉的娇小的身影被晕上了圈淡淡的光,她面无表情地撩开额前碎发,快速将长长的直发高高挽起,然而目不斜视地径直跑到母亲面前,拉起她的胳膊就要走。
“处理好了?”
李闵拦住许蝉的动作,下一秒就接收到许蝉疲惫不堪的眼神。
许蝉挪开目光,将母亲拉到身侧,“没有。我今天要去出趟差,先安排她……”
“我送阿姨去医院。”李闵淡淡地开口。
许蝉手指微顿,心里略有些动摇。
她现在是暂时寄居在马宿雨家,临时把母亲安排在酒店算是最方便的。但是母亲病情不稳定,正需要有人看顾着。如果李闵愿意帮忙,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正犹豫着,李闵已经拎起了许母随身的行李,“阿姨,我带您去医院,好不好?”
“好。”许母点头,看着李闵的眼底满是赞许,她回过身笑盈盈地嘱咐许蝉,“我知道你忙,快去吧!这里有小李照顾。”
第14章 “我追你”
◎“不喜欢你”◎
凌晨四点钟整,腕表的提醒灯闪烁。
许蝉立刻放下手里怎么都做不完的底稿,抬手扣下笔记本,枕在U形枕上活动了一圈脖子。
隔楼上的同事已经在呼呼大睡,轻微的磨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白色的墙体,许蝉看着满墙的项目进展表,心头一拥而上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昨晚,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李闵划清界限的决定,可是突然的事故,又好像把他们无形中拉拢到了一起。
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切换到自己的私人空间,屏幕上骤然弹出来一连串的留言。
[@驴子不戴花:蝉蝉!!怎么回事!!我听李闵说你差点出了车祸。]
[@驴子不戴花:阿姨怎么突然就来A城了?你出差去了她一个人住安全吗?要不要我接到我这边]
[@驴子不戴花:阿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没有恶化。医院里没有床位,住酒店我也不放心,我先接她在我这里住几天,等你回来。]
[@驴子不戴花:蝉蝉,那个……你怎么会让李闵帮忙照顾阿姨啊?我听阿姨说你和李闵在一起了?一个晚上而已,你们发生什么了呀 对手指/]
什么在一起了?
许蝉正要跟马宿雨解释,突然就看到屏幕上实时跳出来一个消息。
[@LM:图片/ 图片/ 图片/]
[@LM:你要的发-票。]
李闵。
她差点都忘了还加了他。
离开A城之前,许蝉带着李闵回家拿行李,以及帮妈妈收拾在酒店暂住的东西。
出租车快到的时候,李闵突然说要加微信,“万一到时候,阿姨有哪里需要你,怎么办?”
大概是许蝉迟疑出卖了她,李闵翻出二维码的手指微顿,唇角上扬道,“你不是让我把单据都发给你?不加微信,你到时候怎么帮我报销。”
他说到最后“报销”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许蝉分不清他是在调侃还是嘲讽,但意外地并不令人讨厌。
看着通讯录里突然多出来的好友,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昵称,许蝉有些恍惚。
半晌,她才点开单据,根据上面的金额转了款。
[@后夏:谢谢。]
打完字,许蝉耳畔突然想起李闵说,她每次和他讲话都在说“谢谢”,想了想又重新删掉,发了一个“请查收”。
语气客套又模式化,像平时和客户发消息。
李闵的状态栏纹丝未动,许蝉等了一会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正要把手机放回去,就看到李闵发了一段很长的话。
前面一大段都是很专业的病情说明,休养方法,以及药物治疗的注意事项。许蝉看到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句。
“那天晚上是我说错了话。你可以讨厌我,但是请相信我。”
瞬间,她感觉心尖仿佛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她盯着手机屏幕很久,看到对面又单独发过来一句:
[对不起。]
这三个字,许蝉在漫长又转瞬即逝的青春里等了很久,没想到会在迟到这么多年后,以这样的原因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时光里,她卑微地仰望和追逐,而他永远漠视她的存在。
“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你,那眼里就只有你。”
那个时候,许蝉看到每次看到李闵,他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谢时雨,那么明晃晃的偏爱,不知道灼烧了多少人的心,自然也包括她。
“Carol,你还不睡吗?”
阁楼上的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见许蝉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一边下楼一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许蝉侧过身擦了下眼角,顺手关了手机屏幕,收起电脑锁了抽屉。
她离开办公桌,嗓音有些低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同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地在许蝉附近走了一圈,快要上楼的时候突然转身说:“Carol,晋升的事情你别太难过。”
嗯?许蝉心里有些疑惑,晋升的考核这么早就开始了吗?她难过什么。
感觉同事应该是有些误会,许蝉连忙要解释清楚,她刚要开口,就突然听到她感慨。
“做我们这行的本来就卷,你专业能力好,又能吃苦,学历也出挑,将来肯定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学生要有前景。咱不计较眼前的得失。”
许蝉隐约捕捉到一丝信息,她知道同事和经理的关系很好,也许会有些小道消息,因此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笑道:“我运气不好。”
“运气这事谁说得准?”
同事有些义愤填膺,“从谁的肚子里出来,这是我们能选的吗?父母杀人放火关我们什么事?有的人一出生就把我们踩在脚下,又能怪得了谁。”
她抱着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走到许蝉旁边停住。
“我们这也是老熟人了,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按理说你资历比我老吧?你知道为什么分配给你的项目都是这种类型吗?还不是因为你背调的事。我呢,反正是不喜欢这个工作,也熬不下去了,过完年我就跳到甲方。”
她轻轻地挨近许蝉,流露出一丝善意:“你也好好为自己做做打算。”
直到同事挪开步子,许蝉才抬起头朝她道了声谢。
空旷的房间里,许蝉独自坐了很久。
她原以为自己会失落,毕竟她拼命努力,报班考证,全都是为了能在现在的单位站稳脚跟,有个稳定的可以养活自己和母亲的工作。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现实的原因抵达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感觉原本Down到谷底的情绪,竟然奇妙地获得到一些纾解。
原来她并非是不够优秀,只是有些地方永远比不过旁人。
就像李闵对她,其实也不是他辜负了自己,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不爱而已。
许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连日来的浮躁和闷气一扫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曦光从黑暗里渐渐渗透过来,她才打开手机给马宿雨回了消息。
[@后夏:学姐,你上次不是说在鑫海茂世帮我找到个还不错的一居室?可以把房东的联系方式发我吗?我想出完差就搬过去。]
[@驴子不戴花:???这么急]
许蝉诧异地看了眼时间,飞快打字:“学姐,你这是没睡,还是早起。”
[@驴子不戴花:……]
当然是嗨翻天,还没睡啊。
[@后夏:你白天也要工作,我妈住你那不方便,我还是重新租个地方,找个保姆照顾吧。]
[驴子不戴花: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夏:还得一个多星期。]
[驴子不戴花:那个我跟你说实话吧……因为我帮你找房子的时候,你和于皖周还没分手,所以是托他在朋友圈找的。那套房子吧,很凑巧……]
许蝉心里有个不太妙的猜想,果然——
[驴子不戴花:就是李闵的。]
[驴子不戴花:……勇士,你要租吗?]
35分钟后。
[@后夏:晚安。]
月底,许蝉一结束出差就直奔A城。
“您好,我姓许。”
“对,我前天跟您约的看房。”
“没问题,今晚就签合同。”
从高铁一路狂飙,许蝉一下出租车就看到马宿雨挽着母亲在楼下挥手。
“怎么又瘦了。”许母心疼地看着许蝉,伸手摸了摸围巾里面小小的一张脸,忍不住叹气道:“是妈妈拖累你了。”
许蝉笑着把行李箱提上台阶,一边付打车的款,一边笑说:“这话都听了二十几年了,妈你不累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许母平时的性子安静,有点絮叨,听到女儿这么说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妈妈也是为你操心,希望你早点找个好归宿。”
她原本就是因为村子里的闲言碎语,才专程跑到A城来看看许蝉,没想到那天晚上突然就犯了病,差点伤到了女儿。
这段时间,她听马宿雨说了不少许蝉的事,这才明白过来,那天见到的李医生不是她以为的男朋友,又得知许蝉已经和于皖周分手了,心里别扭了两天,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许蝉一进屋,一眼就看到桌上热乎的饭菜:“这是给我准备的?这么有仪式感?”
“你这孩子。”
许母剜了眼许蝉,解释说:“妈妈这段时间多亏了李医生和宿雨,这是妈妈特意招待客人的。”
正说着,门铃就响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许蝉就看到穿着白羽绒服的李闵和探头探脑的于皖周从门缝一前一后挤了进来。
于皖周显然是混熟了,挤进来一头就扎进饭桌上。
剩下李闵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一进门先和许母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到许蝉,表情微微一变。
许母忙着去收拾热汤,李闵朝着许蝉走近半步,微微俯下身,蓄谋已久似的笑道:“你怎么——”
许蝉迎上他打量的目光,下示意摸了把脸,“我怎么了?”
客厅里,其他三个人都在厨房内外忙碌,拿筷子的,端醋的,找碗碟的,唯有李闵和许蝉一动不动。
一个微微弯着腰,一个轻轻仰着头。
烟火气里,许蝉听到李闵低声笑了一下:“有的人,满脸都写着——‘你走开’。”
他离许蝉有些近,隐约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青柠香气。
青柠,是他曾经用过的香水味,也是某人说过她最喜欢的味道。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转过来的时候,许蝉已经挪到了窗前。
天青色的蕾丝窗帘缓缓拉开,外面和煦的日光一下子就打了进来,映在许蝉的白皙干净的侧脸,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美好。
许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见她走到流理台旁边,李闵也跟着漫步过去,跟着收拾沾了灰的玻璃杯。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里一外,一高一矮,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平静。
许蝉把饮料瓶抱在怀里,伸手拧了三遍,手指都微微有些脱皮了瓶盖还是纹丝不动。
她眉心微微皱起,目光落在旁边的刀具上,还没等她伸手,怀里的饮料瓶突然被一只大手凌空抽走。
许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见李闵仔细观察了一圈,用指甲盖按了某一处,紧接着轻轻一拧,盖子就闻声脱落。
青白色的饮料沿着杯壁缓缓滑落,一滴不洒,恰如其分。
“有些事情,不要逞强。”
李闵把饮料瓶子推到许蝉的面前,话里有话似的含着笑说:“偶尔示示弱,别人才有机会帮你。”
许蝉收回手,目光在玻璃杯上逡巡,半晌她才仰起头反驳:“你喜欢娇滴滴的,难道要所有人都变成那样。”
李闵眼底掠过一丝凉意,刹那间又缓缓温暖起来,“看来,你没少打听我的事。”
我——
许蝉被噎得哑口无言。
她才没有去打听。
这些事情她眼见为实,刻骨铭心。
“我那天给你道歉,怎么不回我。”
李闵收拾好杯子,放入托盘的同时,像是无意中提及道。
许蝉移开视线,“太忙,我忘了。”
“你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拒绝过你?”李闵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身靠在流理台上,在于皖周聒噪的催促下,好整以暇地看向许蝉。
许蝉被他坦诚直白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热,她低着头,随手拉过一个已经澄净透亮的杯子放在水池里继续洗。
和软的刷子摩擦在玻璃上,许蝉满眼都是倒映在杯壁上的两道人影。
影子透着光,在晶莹的水下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
李闵抬手关掉水龙头,语气无奈地从许蝉手里拿走杯子,“别刷了,再刷都穿了。”
他端起饮料,从流理台里绕出来,经过许蝉的时候,微微靠过去一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么气不过,要不这回我追你?”
许蝉蓦然抬头,心跳都漏了一拍,紧接着就听到李闵继续说:“然后你拒绝我,咱俩就扯平了。”
就像是被人戏耍着,心脏跟着七上八下。
到底是李闵太会这种调情的把戏,还是她根本经不住一点点挑拨?许蝉回忆着自己一次次败下阵,迅速冷静下来,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恼意。
她转过身,斩钉截铁道:“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