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卯先是摇摇头,“女孩儿我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她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犹豫着说:“不过最近几次做梦,我偶尔会对那个女孩儿产生一种想法。虽然我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我总感觉那就是我自己……”
“很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先假设那个女孩儿就是你自己。
“我们再去回忆另一个人,你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对。”
“我注意到你回答我刚才的提问时并没有说起这个男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他是你熟悉的形象?”
丁卯卯点点头,“一开始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就像老朋友那样亲切,后来随着他离我越来越近,他的陌生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极度的恐惧。”
“可以说得再具体点吗?这种熟悉感是‘像老朋友那样’,还是‘像某位老朋友’?”
丁卯卯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脸,“之前我觉得他像王镐,不管是身材、气质、脸部轮廓都很像。但最近的一次梦,我发现了不同之处,他们的眼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丁卯卯停顿了下来,即使是现在回想起那双眼睛,都会令她产生强烈的不适。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无由来地感到一阵眩晕。
王治平静地注视她,没有再要求她描述那个情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写过的咨询记录,然后站起身说:“去催眠室吧。”
丁卯卯半躺在催眠室柔软的沙发椅上,默默地看着助理在旁边架摄像机。待一切准备就绪,王治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紧张?”王治一笑,那双桃花眼就弯下来,秋水汪汪的,削弱了他身上的霸道气质。
“第一次做催眠都会感觉紧张,没关系。如果摄像机令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调整它的位置,让你看不到它。”王治十分体贴地说。
“那倒不用。”丁卯卯在沙发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她注意到对面的白墙上有一个造型奇怪的挂钟。
那挂钟形状有点眼熟,是由三个大小不同的黑色三角形错开角度套叠在一起,没有指针,表盘上浮动着一大一小两个光圈,想必是用来表示小时和分钟的,光圈定位在哪里,哪里就亮起来。
丁卯卯盯着表盘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看明白到底是几点几分,她心想这钟的设计者一定脑子进水了。
王治注意到她的关注点,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笑了:“你在看那个挂钟?那是我弟弟送的。”据说那是王镐在一位设计师朋友的指导下,亲自设计并纯手工制作完成的。他这个弟弟,总是认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偏好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噢!丁卯卯了然,难怪形状看起来眼熟,原来这个挂钟,便是之前王镐控诉她“天台的星星”纹身图案抄袭的那个。
这钟,比起我的设计来可丑多了!还好意思说百分之八十相似度?丁卯卯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时听到王治开始用一种催眠性的语调柔和而缓慢地说道:“好了卯卯,现在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放松,然后闭上眼睛,按照我的指令去做。”
丁卯卯深深地呼吸了两次,顺从地闭上双眼。
“现在开始想象你走在一条向下的旋转楼梯上……”
丁卯卯想象着那个画面。
“你慢慢地向下走去……”
楼梯……向下……旋转……
旋转……
第36章 36
丁卯卯坐在沙发椅上,她的头脑还是恍惚的,她看了眼坐在对面保持微笑的王治,问:“我刚才睡着了?”
王治说:“催眠并不会使你睡着。”
“那……”丁卯卯不知道该问什么,因为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王治站起来,为她端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说:“你记不起刚才催眠的过程很正常,因为你的情绪太不稳定,我给你施加了一个暗示,帮你暂时忘记这个过程。”
接着他又诚恳地说:“卯卯,我希望你能再来一次。”
丁卯卯走出王治的诊所,直接给王镐打了个电话,“我想见你,立刻,马上。”
王镐笑了,“一天都等不及?”
“等不及!”
王镐很快赶来,接上丁卯卯去了中环百货。两人找了家日料店吃午饭,丁卯卯说起她刚才在王治那里做催眠的事,说王治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有所保留,又似乎怀有很大兴趣,还说让她再去一次。
王镐皱眉:“难道问题很严重?”
“不知道,他把我的记忆都封闭了,只是说我属于不容易被催眠的那种人。”
刚才王治说催眠治疗不算顺利,他将原因归结为她戒备心太强,因此才希望她再去一次,免费。
但丁卯卯觉得问题似乎没这么简单,王治一定看出些什么却没告诉她。王治还问到她的父亲,她告诉王治,父亲在她记事前就没了,她对这个人的记忆为零。
当时她就注意到,王治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表情。
王镐问:“那你还去么?”
“去!免费的当然要去!我准备明天就去,他白天预约排满了,答应晚上为我加次班。”
王镐一抱拳,“居然能让王治为了你加班,佩服佩服!不愧是我王镐看上的女人!”
两人嘻嘻哈哈地吃完饭,丁卯卯接到冯浩然电话,问她来不来中环四楼玩剧本杀。
见王镐没意见,她便挽着王镐胳膊一起乘扶梯往四楼走。下到六楼时,王镐的步子却逐渐慢下来,他抽出胳膊,拉起丁卯卯的手,带她走到信息向导牌跟前,假装在看楼层指南。
“看啥?”丁卯卯莫名其妙地问他。
“等会儿。”王镐咳嗽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导牌,手上用力攥了一下丁卯卯的手。
可惜还是没躲过。
只听见一个丁卯卯永远也忘不了的女人的声音远远地喊王镐,王镐只得无奈地叹口气,转过身去。
丁卯卯也朝那边看过去,果然看见王镐的妈妈正跟一个年轻女孩手挽手向这边走过来。
“王镐。”王妈穿着贵气逼人,脸上依然带着上次那种令人反感的高高在上,“学校出差半个月,回来连家都不回一趟。要不是你傅叔叔给我打电话,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说着她目光瞥向旁边的丁卯卯,不禁脸色沉下来。她不悦地看看那两人拉着的小手,无视丁卯卯继续对王镐说:“今天美心难得过来,陪我逛了一上午,我们正准备去吃饭。王镐,你跟我们一起去,美心正好有些音乐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显然王妈这是想让丁卯卯识趣点主动离开,可惜丁卯卯又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她假装啥也没听懂,手上狠狠掐了一下王镐。
王镐立刻说:“我们已经吃过了,改天吧,跟朋友约好了现在得去四楼找他们。”
说完他朝那位年轻女孩礼貌地点点头,拉着丁卯卯走向扶梯。
丁卯卯对王镐的表现较为满意,一边走一边问:“那女孩谁呀?”
王镐说:“一位叔叔家的孩子。”
丁卯卯说:“看起来你妈挺喜欢她的。”
王镐轻笑一声,故意说:“是啊,我妈心目中儿媳妇的最佳人选。”
丁卯卯哼了一下,王镐继续说:“她从小就特别崇拜我,还专门为了我去学音乐,考到我的母校,一有空就来陪我妈逛街。唉,有时候太受女孩欢迎真是烦恼啊,想甩都甩不掉。”
王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丁卯卯的反应。丁卯卯当然被气到,直接甩开他的手。
王镐似乎很满意,伸长胳膊把她拉回来,俯身凑到她脸前盯着她,嬉皮笑脸地说:“生气啦?”
丁卯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不是就想看我生气么?”
王镐双臂环住她,不知死活地说:“这你都生气?喜欢我的女孩多了去了,你气得过来么?你是不是没自信啊?”
丁卯卯要被这个混蛋气死了,“你回去找那个有自信的吧!”她用力推开他的胳膊,扭头跑向扶梯,一路下到一楼,大步走出商场大门。
王镐追过去,“你去哪儿?”
“回家!”
“车在负二楼啊。”
“不用你送!”丁卯卯怒气冲天,停也不停。
这时一辆黑色沃尔沃停在他俩旁边,响了一声喇叭。
丁卯卯认出这是周岩的车,立刻跑过去。
车窗降下来,果然是周岩。周岩看看那两人,还没开口,丁卯卯就直接拉开后车门,说:“周老师!送我回家!”
她一屁股坐进去,砰地关上门,并催促周岩赶紧开车。周岩看了眼车外一脸懵逼的王镐,踩下油门朝前开去。
“你俩吵架了?”周岩一边慢慢开着,一边问丁卯卯。
丁卯卯气哼哼地说:“大猪蹄子!”
周岩笑:“那你干嘛跟大猪蹄子一般见识呢?还把自己气成这样,多不划算。”
丁卯卯想想也对,周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听说王老师刚刚拒绝了转签教师岗,也拒绝了临时合同的续签。反正他也快走了,你再忍忍。”
丁卯卯一愣,“……你听谁说的?”
周岩说:“傅院长。”
……这下丁卯卯的心情更不好了。
这男的居然没跟她提起过此事?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女朋友?
周岩问:“直接把你送到家属院吗?”
丁卯卯“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改口说:“先不回家属院,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去花间找一下林小暖。花间你知道吧?就是坤大再往前两个路口……”
周岩笑起来,虽然没说话,但丁卯卯也能听出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小算盘,于是干脆也不绕圈子了:“之前我听傅一扬说,有个人跟林小暖长得很像?那人是你的前女友?”
周岩没否认:“是。”
丁卯卯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心中一阵激动,“那您看,林小暖这孩子有希望吗?”
周岩笑了一声,“什么有希望?”
丁卯卯心想还装?“周老师,您不会告诉我您还不知道林小暖的心思吧?”
周岩笑着点点头,“大概知道。”
呦呵?那就是知道了?听这语气,好像有戏啊?
丁卯卯此时早已把王镐那个大猪蹄子抛到脑后,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说:“那你是在顾虑你们的师生关系?没必要没必要,林小暖再过一周就结业了,你们完全可以趁现在朝夕相处的机会培养感情、增进了解,然后——”
“不是。”周岩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是我配不上她。”
“……”丁卯卯一腔的热情被堵在了喉咙里。
我去,这什么经典渣男语录,怎么会从周岩的嘴里说出来!
周岩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撮合我和林小暖,我谢谢你的好意。
“我不值得那孩子付出感情,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她死心。
“至于你怎么做,我都没意见,把我说成一个人渣也没关系。”
丁卯卯沉默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人都有点端着,只要她出面推一把,一切都应该是水到渠成。
她这时才感觉到周岩的陌生,他像是有着不能明说的苦衷,又像是对感情带着排斥。王镐说的没错,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完美简单,他应该藏了许多秘密,而且很有可能是不能见光的那种。
丁卯卯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个大猪蹄子,不由得感到十分烦躁,语气也跟着变得冷淡起来:“我又想了想,觉得我确实不该插手别人的事情。你就当我今天啥也没问,至于你想怎么跟林小暖交代,那是你俩之间的私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开到坤大家属院门口时,丁卯卯叫周岩停了车,说她改变主意,不想去找林小暖了。
一直目送丁卯卯进了家属院的门,周岩才继续往前开。他慢慢开了大约一站路的距离,把车停在路口的一家小花店前。
那个花店虽小却有个巨大的玻璃窗,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里面的店主小姑娘系着棕色的花艺师围裙,正坐在工作台前扎花束。
周岩坐在车里,点燃一根香烟。
他默默地望着花店的玻璃窗,抽了两口烟。然后他把那支烟架在车载烟灰缸上,既没有熄灭它,也没有再抽它。
第37章 37
周一的早上,傅德君坐在院长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刚喝了一口泡好的牛栏坑肉桂岩茶,就听见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进来。”他还以为是老吴来请他到会议室开班子会,但看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门被打开了,谢英芳站在门口。傅德君有点惊讶地从大班椅上站起身:“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
他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反锁。
谢英芳笑笑:“院长不欢迎我啊?”
傅德君说:“不是。你看我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开会了,以后上班时间你就打电话,不要自己跑过来,省得白跑一趟。”
谢英芳说:“院长可真会说话。但有些事儿,电话里怎么能说清呢,还是得当面和您谈。”
傅德君说:“那你说吧,长话短说。”
谢英芳说:“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听说您名下,有一家位于新区的画廊?我想要买下来。”
傅德君紧皱眉头深深地看了谢英芳一会儿,压低声音问道:“你费尽心思来艺术学院,果然是带着目的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英芳把长发撩到身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深V的领口,低头一笑,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是一颗棋子,我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我相信这些您都知道的。
“但您还是把我签了进来。一边对我的示好照单全收,一边自信能够掌控全局。呵,男人,真是既自负又贪婪。”
傅德君沉着脸说:“你,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位,究竟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