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丁卯卯终于站起来把门给关了,关上前对王镐下了逐客令:“吃完赶紧回去,我妈晚上睡觉早,你不要打扰她休息。”
第二天,丁卯卯到院办上班时,发现老吴已经急不可待地跑去离退处报到了。而这边新主任还未到岗,因此办公室的工作先暂时由分管副院长代为负责。
副院长安排了一下近期的几项工作,说一年一度的樱花节又要到了,目前此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校园歌手大赛,尽管大赛筹备主要由院团委负责,但办公室也要义不容辞地给予协助。
丁卯卯还清楚地记得去年被王镐搞出来的重大嘉宾事故,于是强烈建议千万别再弄什么劳民伤财的神秘嘉宾,就请上一届的冠军选手当嘉宾表演就挺好的。
副院长当然也对去年那事儿记忆犹新,于是便点点头说会在班子会上提出这个建议。
然后他又说,院里考虑到王老师离职后院办人手不足的情况,给多分配了一个学生助管,这学生后两节没课,一会儿下课了会来院办报到。
丁卯卯欣慰地想,看来换届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王镐那大少爷走了换来一个勤快的小助管,肯定工作上能分担不少。
结果第二节课后助管按时来报到,丁卯卯一看,害,原来是傅一扬。
她顿时大失所望,这位院长家的小少爷也不比王少爷勤快到哪里去,而且他的爹就坐在几门之隔的院长室里。想到这里,丁卯卯的心情又一下子不愉快了。
傅一扬乖巧地坐在之前王镐坐过的那个工位上,对丁卯卯说:“丁老师,您有事儿只管叫我。”
丁卯卯“嗯”了一声,根本没把他的客套话当真。她忙了一会儿工作,中途起来去饮水机前接水,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傅一扬那家伙正偷偷摸摸拿着手机在偷拍她,看见她注意到了,马上假装自拍又是捋刘海儿又是做怪样。
丁卯卯走过去把杯子往他桌上重重一放,瞪起眼睛说:“傅一扬,你刚才拍的啥?”
傅一扬被吓得吞吞吐吐:“啊?没,没拍啥啊……”
丁卯卯黑着脸,把手往他面前一摊,傅一扬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上去。丁卯卯打开相册一看,果然那家伙拍了好几条视频,全都是刚才她在电脑前工作的时候偷拍的。
“你拍这干啥?居然连滤镜都不给我开一下?”丁卯卯不高兴地说。
傅一扬立刻毫无立场地全部坦白:“都是王镐逼我拍的!
“他一听说我爸想让我来院办当助管,就特别亢奋,极力撺掇我爸一定要把我弄进来!我其实根本不想来,我也不想偷拍你,丁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丁卯卯冷哼一声,“马上删掉,不然我告你爸!”
傅一扬顿时露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讨好地说:“删删删我现在就删!王镐对我来说只是一般的哥们儿,丁老师才是我的娘家人,我当然是跟丁老师一条心啦!”
说完他就把视频删掉,并把手机往桌上一扣,表示不会再搭理王镐了。
丁卯卯才不信他那些鬼话,她在椅子上坐下,右腿往左腿上一翘:“嘴这么甜。说吧,你这是有啥事想要求我?”
傅一扬愣了愣,嘿嘿嘿地笑起来,“啥都瞒不过冰雪聪明的丁老师呀!
“是这样的,这两天周老师不理我了,我觉得他有点儿奇怪。所以就想让美丽善良聪慧的丁老师帮我从侧面打听一下,他近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丁卯卯看了傅一扬一眼:“周岩?”
傅一扬连连点头:“丁老师你也知道的,周老师跟我可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我初中起他就当我家教教我美术,后来艺考时帮我备考,我一直都把他当哥看的。包括我爸,这么多年都对他关爱有加,甚至都想认他做干儿子了。
“本来昨天我爸是想叫他去家里吃饭的,结果他拒绝了,后来甚至干脆不接我们电话了。我问我爸是不是批评周老师了导致他有情绪,我爸说没有,但我觉得这老头儿神情很可疑,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然后我就去问周老师,谁知他对我特别冷淡,完全一副要与我家撇清关系的样子。
“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不!是太奇怪了!据我观察他身边的人里头,也就对你没什么戒心了,如果你去问他,说不定他还能对你说实话。丁老师求求了,帮我打听打听,不过千万不要说是我找你帮忙的……”
丁卯卯沉默了一会儿,也感到这事有些不太寻常。自从前天她跟周岩去过新区那个画廊之后,确实已经连续两天没见周岩来过院里了。她记得当时傅德君说要单独告诉周岩一些什么事,会不会,问题出在这里?
于是丁卯卯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委婉地、侧面地帮你打探清楚这个事儿的!”
第51章 51
下午下班后丁卯卯给周岩打了个电话,说想约他聊聊。
周岩果然十分警惕,说自己有点忙,有话可以电话聊。丁卯卯早忘了她对傅一扬的保证,张口就把人家给供了出来:“傅一扬托我帮忙打听,说你对他的态度反常,让他十分担心。周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个三十岁大男人让个孩子为你操心,不但影响了父女关系还影响学业。你看你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应当为人师表有责任讲道德,做个爽快直率有话直说的人,不要让祖国的花朵因此受到伤害。”
周岩被这通上纲上线的批评弄得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说:“我现在在画廊,你过来吧。”
丁卯卯回到家属院,把她那辆贴了七彩电镀膜、改装得骚气冲天的二手本田思域开出来。车一路向东,开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开进新区,开到了步行街口的“岩”画廊。
与上次来时不同,今天画廊尚未打烊,一楼还有零星几位顾客在挑选画材。丁卯卯一进门,店里的小伙计就早有预料般地对她说:“周老师在楼上。”
丁卯卯顺着楼梯走上二层,然后听到Sophie Zelmani的《Going Home》,她循着音乐声,穿过那些或挂在墙上或斜靠在地上的国画作品,终于在画廊的最深处——上次许先生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看到了周岩。
周岩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膝盖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里正在放着《Going Home》。听到丁卯卯过来,周岩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听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丁卯卯问:“谁?”
周岩没有回答,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左手边。丁卯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在那个方向,远远的靠着墙边放了一副巨大的写实人物工笔画。画上是一个半侧面角度的年轻女人,女人温婉娴静,带着幸福的微笑,她的双手放在小腹上,那里高高地隆起。
周岩收回目光,说:“一个不愿承认是我母亲的女人。”
丁卯卯一愣,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她的视力不太好,画中女人的脸模模糊糊,看得并不真切。于是她忍不住向那幅画又走近了几步。
随着离作品越来越近,女人的长相渐渐清晰。女人长得极美,骨相带有西方人的立体度,皮相又是东方人的温润柔和。丁卯卯停住脚步,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虽说画作多半带有美化的效果,但丁卯卯绝对可以肯定,现实中她曾见过这张脸。
“那时,她刚刚得知有了我。”
周岩不知何时离开了椅子,慢慢走到丁卯卯身后,“她就在这里画下了这幅画。据傅德君说,她的工笔在当时的美术系,还没有人能超越。”
丁卯卯想也没想就问:“傅德君跟她是什么关系?”问完又感觉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周岩并未介意,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问得好,自从我大一考进坤大艺术学院以来,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以为他就是抛弃了我们母子二人的负心汉,跟我相依为命的姥姥在去世前也是这样说的。因此这些年来我把他对我的照顾都当作是他的愧疚使然。”
“以为?但实际上不是吗?”
周岩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看向那幅工笔人物画,“这家画廊最初的老板是那天见过的许先生,画廊的名字‘岩’,也是取自他的名。”
“许岩……”丁卯卯一阵恍惚,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她觉得应该在哪里听到过,一定听到过的……
周岩继续说:“这个女人一毕业就打算嫁给他,那段时间他在美国,这女人画下想象中将来的自己,准备等他回国用这幅画吓他一跳,宣布她怀孕的喜讯。
“可是没想到,画还没画完,他就出了车祸。他俩甚至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啊。”丁卯卯想到许先生左腿的假肢,同时想到许先生同样深邃的眉眼,不禁感到一阵眩晕,“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许先生是你的父亲?!”
周岩默认了她的话,“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当年他在美国半昏迷状态持续了多年,国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恢复意识后他身体不具备行动能力,直到近几年坚持复健才终于有所好转。
“他原本也以为我是傅德君与这个女人的孩子,以为是傅德君的始乱终弃导致了她后来的悲剧,所以他本来是想让傅德君身败名裂的。”
丁卯卯顿时想到了谢英芳,推测此人应该就是许先生安排进艺术学院的,表面是人体模特,实际为勾引傅德君犯错误,掌握证据后搞臭他的名声……丁卯卯不禁哆嗦了一下。
“那,”丁卯卯看看画上有些眼熟的女人,“这个女的……我是说你妈妈,现在在哪儿啊?”
丁卯卯自从刚到艺术学院工作就听说过周岩的身世,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教养良好、彬彬有礼、气质出众的男人,是个被父母抛弃、姥姥一手带大的孤儿呢?
之前为了林小暖,她还特意去询问过他的同学兼情敌冯浩然,据冯浩然披露,周岩的初恋女友——那个跟林小暖长得很像的女孩,便是因为父母嫌弃周岩的家庭背景而强迫两人分手的。
如今既然亲生父亲已经浮出水面,若再找到母亲,周岩便可重新拥有家庭的温暖,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吧!
谁知周岩却摇摇头说:“她在十三年前自杀了。”
丁卯卯张大了嘴巴,周岩淡淡地笑笑说:“那一年我姥姥去世,而我刚考上艺术学院,听说她自杀前去见了傅德君最后一面,托他以后关照我,并托他接管这个画廊,唯一的要求便是保留画廊的名字。傅德君,也确实说到做到。”
丁卯卯听懵了,她觉得今天这个瓜实在信息量过大,让她有点难以消受。
她脑子里盘旋着画中女人美丽的面孔和那个怎么都觉得十分耳熟的名字。许岩,许岩……
周岩不再说话,手机里仍然一遍又一遍地放着Sophie Zelmani的《Going Home》,女歌手呢喃着唱:So,I’m going home
I must hurry home
So will my life go on
许岩……
许岩……
Yes,I’m going home
Going home alone
And your life goes on
……
啊!丁卯卯忽然尖叫出来。
我想起来了!!
**
那是十三年前的一天,丁卯卯回到家,家里门开着,却没有人。
像是某种感应,她去了顶楼。爬上天台后远远的她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人转过脸来,说:“学长,好久不见了。”
那女人站在天台的边缘,旁边站着丁卯卯的爸爸丁绍辉。
丁绍辉对那女人说,“确实好多年没见了,你跟许岩结婚了吧?”
女人苦涩地笑笑,说,“他死了。”
丁绍辉震惊地看着女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女人却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说,“我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大儿子今年考上了坤大艺术学院,小儿子我刚刚见了他,可是我从他面前走过,他却不认得我……”
好半天丁绍辉才缓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孩子是许岩的?”
女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喃喃自语,“大儿子很像我,名字是我起的,姓我的姓,叫他的名,这是他为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
“可我的抑郁症一直不见好转,最后只能托他姥姥照顾他。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像许岩一样对我好,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想和我有个孩子,于是便有了我的小儿子。
“小儿子长得像他,但我并没有权利为他取名,甚至没有权利当面见他。因为……”
女人顿了顿,笑得很凄凉,“因为他说,他老婆不同意离婚。”
丁绍辉“啊”了一声,气愤地说,“不同意离婚为什么还要跟你生孩子?这太欺负人了!他是谁?!”
女人看他一眼,“你应该见过,他弟弟就住在你家对门。”
丁绍辉愣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女人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丁绍辉在原地走来走去,“小周,去争取孩子的抚养权,他没有权利这样做!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想办法帮助你!”
女人沉默地看着好心的学长,眼圈慢慢红了。
“学长,我不想再努力了。”她说,“我真的很累很累。
“我的人生,怎么成这样了呢——”
丁绍辉生气地打断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不能光想着自己的感受!正是因为你之前太任性,才落得如此荒唐下场!小周,你还年轻,打起精神来,多替孩子着想啊!你的孩子们得不到父母真正的关爱,这一生会很可怜的!”
女人已经泪流满面,美丽的双眼带着无边的绝望。她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她低垂着头,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凌乱地飘动。
最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我知道了学长。你回去吧,我想再自个儿待一会儿。”
丁绍辉看看她,将信将疑地问:“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女人点点头。
丁绍辉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见女人看上去确实平静了不少,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丁卯卯赶紧身子往下一缩,在被丁绍辉看见之前退回小门内,打算轻手轻脚地爬下金属阶梯。
就在这时听到天台那边传来一阵异响和一声惊呼,她下意识探头朝门那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