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身子抛向高空,又从高空掉落下来,耳中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脑袋一震,像裂开一样,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她头顶,从小腹里慢慢流出,在失去意识前,她恍惚记得,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孩子……
那天发生的种种,似乎是宋以然人生的转折点,她揪着陆景然的衣领,愤恨地说:“陆景然,要不是,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发生车祸?哪怕你给我一点点信任,也可以啊,要不然我的孩子就不会流产,我的双腿就不会瘫痪,你知道当医生宣布我双腿瘫痪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我想死,那刻我只想死,孩子没了,腿也没了,家人没了,爱人没有,让我怎么活下去?陆景然你以为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消散了心中的恨意,让我的双腿重新站立,让我的孩子回来吗?不能,不能……”
陆景然望着宋以然,眼中的歉意愈来愈深,他没想到,她的车祸会是在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其实那天他有回去,但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在寻找时,与一辆救护车擦肩而过,现在想想,那辆救护车里,有她吧。
“陆景然,你摸摸,你摸摸,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和欧碧琪一样,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可是他才一个月,他只呆了一个月,他就走了,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宋以然抓着陆景然的手掌,摸向她的小腹,情绪激烈的说。
陆景然温柔地抚摸着宋以然的小腹,神色痛苦,黑眸里闪着晶莹,他说:“以然,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是我还是想说,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
宋以然靠在座背上,哽咽地哭泣,脸上泪水纵横交错,眉间笼罩着一丝阴郁,良久,她擦擦脸,淡声说:“回去吧。”声音有哭过的喑哑,鼻音很重。
陆景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望了眼已经整理好情绪的宋以然,启动车子,一路无言。
自从上回在医院不欢的谈话之后,宋以然就没再见过陆景然,对此,宋以然不以为意,没有失望,也没有过多的兴奋,只是淡然。
每天早中晚,宋以然除了进行康复训练之外,就是看电视,浇浇花草,有时与江离南,荣蓉二人通电话,也会与他们出去溜溜弯儿,生活过得很平凡,也很安乐。
她在花开的年纪遇到了陆景然,激情奔昂的青春全部毫无保留地给了陆景然,将自己满腔热情为他跳动不已的心给予了陆景然……
她是恨他,但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让人在背后插了一刀而不自知,奔走他乡,独自在异国舔舐伤口一年,她逃避,她懦弱,躲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角落,跳着属于自己的独舞,过着属于自己的孤独生活,切断外界的联系,过着无欲无求的生活,这一年虽平淡但也过得极不踏实,每每午夜梦回,终会被噩梦惊醒,惊出一身冷汗,惊吓过后便是怅然,倚靠在床头,失神地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默默不语,她知道她心中从未放下过一切,那恨意侵蚀着她的全身,她麻木的双腿,她似若空虚的小腹,恨意涨红了她的双眼……
宋以然安然地坐在客厅,眼神依旧望着电视,神色淡淡,与往时一样,精神,似是专注,也似是放空……
当陆景然与宋以泽双肩并立走进来的那一刻,宋以然依旧背对着他们,默默地看着电视,对背后的一切似是不理睬,也似是不知道。
当宋以泽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宋以然后,精锐的眼神红了,呼吸开始不稳,仅仅是背影都能够让他激动不已,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背上青筋凸起,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到嘴边的问话却都喊不出口,呼吸出来的浊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宋以然拿起遥控器按下按钮,液晶电视黑屏,宋以然转动着轮椅,面向陆景然与宋以泽,在转身的那一刻,在看见陆景然左边的宋以泽后,她眼眸震惊,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喃喃出声:“哥……”语气淡淡,声音轻飘飘的,很是空灵。
宋以泽大步走向宋以然身边,蹲下身,大手怜爱的摸着她的头顶,锐利的黑眸注视着宋以然,声音喑哑艰涩:“小然,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坐上轮椅了?”
大颗大颗饱满的泪珠划过脸颊,留下一串串的泪痕,宋以然享受着这许久未有过的兄长的怜惜,摇摇头,笑中带泪:“哥,都过去了,我现在在复健,情况很好,不用担心。”
宋以泽抱住宋以然,紧紧搂着:“小然,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对不起,大哥来迟了……”
宋以然摇摇头,眸中闪着名叫喜悦的晶莹,紧紧环抱住宋以泽,她的哥哥相信她,信任她,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担心着她,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陆景然望着这幕兄妹相见的场景,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或许,他早该安排他们相见的。
宋以然平复好激动的情绪,望着许久未见的哥哥,勾起清浅的笑容,哭过的声音有些嘶哑:“哥,你变了……”面容变得越发刚毅了,眼神也越来越犀利,像极了父亲。
坐在沙发上的宋以泽勾勾唇,眼神宠溺地望着妹妹,温声说:“小然,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始终是你的哥哥,你始终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
宋以然明亮的眸子开始泛起涟漪,眼眶微微泛红,稍停片刻,才说:“哥,你这次从B市来到S市的事,爸妈……知道吗?”
话语有些哽咽,有些颤抖,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喊出来却是如此的苦涩。
宋以泽眼神复杂地看着笑容苦涩的妹妹,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对她摇摇头,温声说:“小然,哥最后悔的就是一年前因为在外地出差没能赶回来,而爸爸妈妈他们也是因为怒极才会导致做出过激的事,这一年来,情绪经过沉淀,事情倒也想得通透了,小然,爸爸妈妈也很想念你的。”
宋以然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笑容淡淡:“哥,我没有怪他们,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和哥哥宠着我,只要我提出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你们都会依着我,当年出了那件事,爸爸妈妈生气,愤怒,怒其不争是应该的,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没有给我一丝信任,哪怕是一丁点儿也行啊,可是不但没有,反而与我断绝血缘关系,事情做得如此绝路,我的心都凉了,我之前在想,就算陆景然不信任我,没关系啊,他又不喜欢我,没有信任,真的没关系啊,我可以理解的,可是他们是我的父母啊,说是在愤怒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说到底却是一点信任都不曾给予我,哥,我是他们从小养到大的亲生女儿,什么性格难道他们不知道吗?哥,你知道当时我的感受是什么样吗?这里……”
她红着双眼,食指戳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笑容惨淡:“心,好痛好痛的,那种孤苦无依,无人信任的感觉很糟糕,很糟糕……”
宋以泽抱住宋以然,抚顺她挺直的背脊,自嘲:“小然,对不起,对不起……”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件事给予小然的伤害是那样的大,之前来时,陆景然说现在的宋以然已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生,现在的她,笑得云淡风轻,过得如此艰难……
陆景然紧握着双拳,殷红的双眸,望着不断抽泣的宋以然,心中的滋味,不是疼痛就可以概述的,那是一种无言比喻的感觉,蔓延他全身各个部位,忽而背过身,挺拔的身影此时有些落寞,嘴角漾起微不可见的自嘲。
当他听到宋以然说‘就算陆景然不信任我,没关系啊,他又不喜欢我,没有信任,真的没关系啊,我可以理解的’这句话时,他的心像是被谁的手紧紧攥住,很沉,很闷,难以呼吸,宋以然啊,那时的我不相信自己的心竟可以被你收服,那时欧碧琪的回归,让我的心迷茫啊,我不相信一颗放在别的女人身上的心竟可以收回来,而且收回来的那人是你啊,当时的我真的很自私,如果我相信你,是不是最后的结局都会改写?
可是,没有如果啊,‘如果’,都是人类用来骗自己的谎言,借口。
第28章 追更第二十八天
宋以然的头依靠在宋以泽有力的肩膀,视线却落到那挺拔的身影,那样的身影给她的第一感觉便是落寞无力,她的眼眸渐渐迷茫空洞,深邃悠远,嘴边缓缓流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声,是怅然,还是?
“小然,当年的事情,你有可疑的人吗?”
宋以泽的询问声唤回了宋以然的沉思。
宋以然想了想,说出一个人名:“凌菲。”
宋以泽皱了皱眉,眼神一敛,沉声说:“凌菲?你的大学同学?”
“嗯。”
“之前,我调查过她,可是没见她和什么人联系,所以一无所获,再者,一年前的事情,像是被谁抹去了痕迹,查不出来任何有关的人或事,由此可见,这事的确可疑,有人在你背后捅刀子。”
“凌菲,我没有万全的把握证明就是她,可是那天,我与秦文山用餐的时候,有一个背影走出那餐厅,那背影很像很像凌菲,妖艳的红色束腰短裙,身影很像很像,当时我没有在意,可是之后除了那件事后,我就想到了她,就算不是她做出来的,她也脱不了干系。”宋以然淡然地说着。
宋以泽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霾,薄唇微抿,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良久,他站起身说:“小然,哥先出去打个电话。”
“嗯。”宋以然点头,望着宋以泽走出去的身影。
再者,一时寂静,陆景然忽而转过身,大步迈向宋以然那个方向,站定后,幽幽地吐出:“对不起……”
宋以然浑身一怔,疑惑地抬头望向他,他的神情包含歉意,黑眸中闪现的情愫一目了然,她移开视线,道歉?是为什么道歉?是因为他这次私自找到她的哥哥告诉他,她现在的状况?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不用说对不起,我反而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与大哥相见,真的。”
陆景然望着真挚地向他道谢的宋以然,许久,笑了,那笑中带着讽刺,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门。
透过落地窗,宋以然看见陆景然似乎与她大哥打了声招呼,之后转身望着屋里的宋以然,再次笑了笑,很轻很轻,深邃温柔的眼神让宋以然晃神,一脸呆滞迷茫地望着陆景然,最终,陆景然收回视线,转身迈出别墅,钻进车子里,启动后,车子在原地打了转,之后扬起一地尘土。
宋以泽进来后,看见宋以然望着窗外发呆,叹了叹气,说:“以然,回不回B市?”
宋以然淡淡地说:“哥,这里很好。”
“那好,我陪你在这住几天。”
“哥,那公司……”宋以然有些担忧。
宋以泽说:“小然比较重要,你现在正是康复阶段的危险时期,不能马虎,我想我够资格当小然的陪护吧。”
宋以然的心暖暖的,够资格,当然够资格,没有什么人比大哥有资格的人了。
“哥,不回去真的没有关系吗?公司……”宋以然坐在床头,犹豫地望着宋以泽,不想他因为自己耽误公司的事情,她知道维亚集团能有今天的成就,哥哥为维亚所做的努力,付出的心血,都有目共睹。
宋以泽笑笑,揉揉她的软发,声音沉稳:“小然,哥说过,小然是哥心中的宝贝,什么事都比不上小然的事着急,哥想让你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哥永远是你的拐杖,你的扶手,在旁边协助着你。”
宋以然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异常感动地望着宋以泽,她今天哭红双眼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下眼前又开始朦胧起来,喃喃地说:“哥……”声音极其小声,但是宋以泽却听得异常清楚。
宋以泽轻轻地笑了:“傻丫头……”顿了顿,又说,“不是说要开始做训练了吗?那开始吧。”
宋以然点点头,这时,陆景然出现在她的卧室门口,定定地望着宋以然,宋以然对上他的视线,似是有些愣愣的,忽而移开视线。
陆景然却是笑了笑,今晚他也与宋以泽留了下来,照顾住在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大步迈向卧室里边。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宋以然沉默着轻轻点头。
于是,当宋以然慢慢地站起身,稳稳地站起来之后,两个身高挺拔,面容俊逸的大男人站在她两侧,双手夹在她两侧的腋下,宋以然可以闻见他们身上熟悉的气味,她侧头望了眼站在她右侧的哥哥宋以泽,宋以泽回以一笑,她笑了,又看了眼左侧的陆景然,她心情复杂,对于他的行为她不是傻子,她感受得出,但是现在她却早已没有心力去回应……
当宋以然颤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时,接踵而来地便是疼痛,从脚心向上蔓延至全身,秋末季节,冬天即将来临,在复健的她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身体随着脚步的缓慢移动,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感觉脚下沉重,像是在脚踝上系了个千斤重的物体,迈不动腿,即使移出了些许距离,也几乎是毫无感觉似的。
在耳边不断响起的是,哥哥鼓励的声音,他说,小然,哥哥知道你坚强,知道你不服输,知道你永不言弃,所以不要放弃,就算前面有荆棘险境,哥哥也永远在你身后支撑着你。
而陆景然却是什么也没说,但宋以然感觉得到,在她腋下那支撑她全身力量的苍劲大手,此时却颤抖不已,她没有看陆景然的神情,她顾不上,因为脚下的艰难提醒着她不能分神,也分不了神,但这样的举动却似是刻意忽略。
这天晚上,宋以然流了不少的辛苦汗水,下唇几乎都咬破了皮,渗出丝丝血红,而宋以泽与陆景然却是从开始到结束,提着心陪着宋以然复健,担忧的心情不会比她的少。
早晨,宋以然依然起得很早,天还刚蒙蒙亮,在客厅吃着早饭,当宋以泽出现在客厅的时候,看见正在用餐的宋以然,剑眉扬起,神色不免有些惊讶,边走边说:“小然,怎么起得这么早?”
之前他是知道的,小然起床都是睡到自然醒,不到日上三竿是起不来的。
宋以然刚好用完餐,用纸巾擦了擦嘴,笑看着昨日在别墅住宿的大哥,柔声说:“睡不着自然就起床了。”
如此平淡的话语,却叫宋以泽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突然感觉,这样的妹妹,这样的小然似乎是长大了,别离后的重逢,一年的时光竟让平时乐天,无忧无惧的小妹变了。
在宋以泽愣神的间隙下,一串清脆的轻音乐响起,宋以泽眼神敛下,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来电号码,下意识地蹙眉,抬眉,对望着他的宋以然说:“我出去接个电话。”说着抬了抬手机。
宋以然点头,目光看着宋以泽的身影站在院内接听电话,她注视着那个清俊优雅的身影,微微一笑,她笑容温和的哥哥,一年未见,却是被时光磨成有棱有角的商业总裁,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从刚开始的淡漠,渐渐转化成隐忍的愤怒,最后终于爆发,似是大口怒骂着什么,单手叉腰。